“曹大人,在大江上建造浮桥,可谓旷古未有之奇事。下官自受命督造浮桥之日,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懈怠,终于将此浮桥建的稳如泰山。”八作使郝守溶得意洋洋的夸口。难得西南路行营马步军战棹都部署曹彬突然率领众将乘坐楼船来视察浮桥。难得这浮桥自搭好了之后用了两个月,往江南来运了三四万士卒,六千战马牲畜,军粮八万石,草料两万捆,这些数字郝守溶都在心里记得牢牢的,可算逮着机会跟曹彬表功。

曹彬望着浮桥上川流不息的粮草车和补充前方的士卒,面色阴沉,问道:“以现在的的坚固程度,若是敌军乘大舰顺流而下冲击此桥,能够支撑的住吗?”

郝守溶面露难色道:“此浮桥乃舟船连接而成,若是敌军以能载千人以上那等大船来冲,恐怕承受不住。”说完有些紧张的遥望上游,仿佛害怕真有大船过来一样。

曹彬看着他厉声道:“不管多大的船,若是浮桥有失我唯你是问。”

郝守溶被他吓得浑身乱颤,唯唯诺诺的下去布置加固浮桥的事宜。

曹彬接着问道“秘权,你说水陆两军不日将出城捣毁浮桥,消息可准确?”

王侁笑道:“这是心向我朝的江南朝臣传递出来的消息,料他们还不敢信口开河。”

曹彬也微笑道:“由此可见江南民心所向,金陵不日可下。”他脸色一变,沉声道:“前军都部署李继勋,若是江南贼军马步军出城挑衅,你且战且退,务必诱使他们远离金陵城池。”

李继勋乃是一员老将,闻言猛一个机灵,大声答道:“前军李继勋得令。”

“左厢战棹都监田钦祚,你领舟师全力堵截出城的江南水师,与前军配合,务必使敌军舟师难以与马步军一同沿江行进。”

田钦祚也拱手道:“田某领命。”

“马军都都虞侯李汉琼、骁武军指挥使董遵诲、你二人率铁骑、龙捷、骁武十指挥五千骑军,待敌军马步军远离城池及舟师遮护之后,断其后路。”

见李汉琼、董遵诲答声答是,曹彬点点头,又道:“锋都指挥使曹翰,你率所部龙捷、虎捷精锐,待敌后路被断后从侧翼杀出,将他们赶到长江里喂鱼。”

曹翰拍拍挂在腰间的横刀,笑道:“那是当然。”众将都一起大笑。

宋军接连两天都枕戈待旦,到得第三日清晨,果然有大队的水陆军从金陵杀出,旌旗招展遮天蔽日,打得是镇海节度使兼平章事郑彦华与神卫都虞侯陈德的旗号。前军都部署李继勋按照曹彬的安排,且战且退,谁知唐军并不上当,锣鼓喧天的叫嚷一阵之后,将宋军靠近城池的工事战具尽皆捣毁,然后耀武扬威的又退回城内。待李继勋返身回到城门外叫阵时,唐军却理也不理,只派了几个喉咙响亮的军士在城头尽情笑骂。

李继勋气得七窍生烟,回营之后不住地向曹彬抱怨,曹彬也只得好言相劝,说贼军狡诈,必定是疲敌之计,老将军还需好生应付。

次日,又有大队唐军杀出,这次李继勋还是且战且退,但并没留下任何战具工事之类,唐军追出十五里便收兵回营。其后三四日皆是如此,弄得前军上下怨声载道,众将看向主帅曹彬的眼神也都多了不少奚落的意味。

宋军经过这几日的折腾,无不疲惫交加,到得晚上个个睡得分外香沉。控鹤军校荆嗣这夜轮着当值,不得不打起精神向金陵唐军方向张望。他乃将门之后,自祖父一辈开始便在禁军中作军将,到他已是第三代了,如荆嗣这般将门子弟皆是从小在父辈的训导下打熬力气,熟练枪棒,未及弱冠之时便随军四处征战,战斗和战争的经验都不是一般军卒可比的。这几日前军屡遭唐军袭扰,先锋都指挥使曹翰也料定这必定是唐军将领的疲敌之计,所以特意点了荆嗣率本部精锐值夜,以防唐军夜袭。

回头看着黑沉沉的营垒,想象同袍们都在酣然大睡,荆嗣手下的军士保雍不禁打了个哈欠,对身旁军卒张凤道:“从开封一直开到大江边上,连夜跑了上千里到这南蛮之地,还要打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说着面向中军帅帐的方向狠狠啐了几口唾沫,用力搓了搓冻得发痛的手,跺着脚低声骂了两句。

张凤嘿嘿一乐,凑过来笑道:“老哥可是想家中的嫂子了,说实话,嫂子那样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放咱谁家里谁都不放心啊。”

保雍双目一瞪,喝道:“她敢,当年在逆蜀宫中,若不是见她还有几分姿色,老子当场跟虎捷军的人动刀子抢过来,她还不知要被那帮家伙怎么糟践呢。”

张凤笑道:“小弟只恨晚从军几年,眼看哥哥们都在巴蜀抢回来这般美娘,只有羡慕的份。”

保雍拍拍他的肩膀,粗声笑道:“这还不容易,”他指指金陵方向,“等打下这座城,连玩带抢,最后再带个看的过眼的回去不就的了。”他凑近张凤神秘的说道:“我听大人们说,等打下金陵,咱们就该去攻该死的太原了,那晋北娘子刁蛮得紧,又不好看,兄弟要找女人就看着一仗吧。”

张凤嬉笑道:“谢保大哥提醒。”说完便转过身来靠在堡垒矮墙之后,躲避夜里的阵阵寒风,两个眼皮也不知不觉地打架了。

神卫军前军校尉郭年带着手下五百精锐悄悄的爬到宋军大营之前,他回头看看,金陵城犹如一个巨大的猛兽蹲在身后,沿途解决掉十几个宋军斥候,而前方则是上万人宿营的大营,郭年心中清楚,若是指挥使谋算稍有差错,自己这五百人冲进宋军大营恐怕只有被乱刃分尸的份,他咽了一口苦苦的唾沫,嘴里含着的这根稻草杆儿带着一股泥土的清香。

这是乙亥年,也就是宋国开宝八年三月二十日的夜里,明天就是农历节气春分,可是江南的农夫却为了躲避战乱而不能下田劳作,可以想见这场大战过后,下半年必定是一场大饥荒。上过几年私塾的金陵土著郭年不无遗憾的撇撇嘴,临行前陈德特意把他叫上府中一座阁楼,指着大街上金陵百姓说,若是让宋军一直这么将城围困下去,用不了多久,百姓就得饿死上万人,如果他不冒这个险,那么就没有机会捣毁宋军的水师和浮桥。郭年又想起家里年迈的父母和两个还未出嫁的妹妹,现在每人每天只有一升口粮,他将每日军中发放的五升米偷偷存下来,找着机会偷偷带回家去的时候,家里人高兴得就跟过年一样。想到这里郭年心中不禁感到一阵酸苦,指挥使答应,战死的军卒家人,他会一直赡养,他应该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吧。

郭年趴在宋军大营的壕沟外面用力摇摇头,想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统统甩出去。壕沟上面便是宋军大营的栅栏,高高地挑着灯笼将近前一片照得透亮,郭年看到有的宋军士卒靠着栅栏在打瞌睡,也有的强忍着睡意警惕的向外张望着,郭年细心的找了一处两个灯笼之间稍微有些黑暗,看守军卒也在打瞌睡的地方,静静的趴下身子等待金陵城头发出袭营的号令。倒春寒让手冻得有些僵硬,腕子已经用布条牢牢的和刀柄绑在一起的,他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回身看看,带出来的这帮家伙还真争气,不愧是前军第一营,他这一回头,细心观察之下,只见黑糊糊一大片,还真没看出有随意动弹的,为了防止反光,这次出来的人衣甲、兵刃都用黑泥涂了。

金陵城楼上忽然高高的挑起了三串灯笼,郭年的心猛地一跳,是时候了,他回头有确认了一下自己不是眼花,随即带着手下军卒轻轻将拖上来的四五架木头梯子推到壕沟对岸,当先向对面爬过去,神佛保佑,五十多个人爬过了壕沟方才被远处的宋军发现,这时郭年他们已经将很靠近宋军大营的栅栏了,伴随着宋军“贼军袭营”报警声,郭年毫不犹豫与身边士卒立起身来,不管零星射过来的箭枝噼噼啪啪钉在身旁,甚至将几个士卒当即射倒下去,只顾将十几根粗大的绳索牢牢挂在栅栏上,后面数十人一同用力,顿时将栅栏拉到一片。郭年一声呐喊,擎出指挥使陈德亲手交于他的镔铁宝刀,当先跃过宋军营垒的寨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