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两百骑兵渐渐消失在视野外,锦帆都虞侯萧九长出一口气,如果这两百骑兵再冲过来拼死一战,就算能够打胜,估计锦帆军也剩不了几个了。刚刚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时候,萧九粗略计算了一下,在刚才的短暂战斗中,锦帆军战死八十三人,重伤十二人,其余士卒也几乎个个带伤,现在萧九比任何一个人都盼望早日进入金陵城,可是近在咫尺的大门就是不打开。

“上面的兵将听着,锦帆军都虞侯萧九及牙军营校尉辛古在此,欲进城拜见我家指挥使陈德大人,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绕是萧九扯开了喉咙大喊,城楼上的士卒也只说奉上命不得随意开城门,城门尉已经派人去请天德军指挥使胡则示下。为了表示对刚刚血战敌军骑兵的兄弟的敬重,守城的士卒还特意缒下了好几篮子的烧肉和炊饼,另外还有两大壶茶汤,让锦帆军的人可以一边等候一边吃点东西。辛古和士卒们都坐在地上甩开腮帮大吃大嚼的时候,虞侯萧九却用眼梢挂着远方,生怕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一支前来报复的宋国军队。

大约丢掉三百多骑兵跟昨夜的大胜相比无关紧要,更由于宋军忙着巩固自己的营盘,料想中报复并没有很快来到,反而从四处的山林、灌木丛和秦淮河边的蒿草堆里钻出不少昨天被打散的神卫军溃兵。这些人本想回到城里去,怎奈一则城门从昨天晚上开始就紧闭着,二则在南门这里堵着支骑兵。这些南唐溃兵许多都是被骑兵反复冲击打散了的,见到成群的骑兵腿都软了,如何还敢现身靠近。堵在城门的宋军骑兵被打掉之后,这些人才敢从藏身之处钻出来,聚集在城门旁边,但却不敢靠近刚刚和骑兵硬干一仗的锦帆军,只远远的用敬畏的眼光看着他们喝汤吃肉。这些溃兵越聚越多,最后竞达两三千人之众,围在城门之外闹嚷嚷的一片,鱼龙混杂,不少人拍着刀枪向城楼上高声叫骂开门,让把守城门的士卒越发不敢随意打开城门了。

正在辛古不满的盯着城头看的时候,一位年老胡商带着几个伙计从人堆里钻出来,抱着辛古的肩膀大声道:“勇敢的将军,感谢你打跑了罪恶而贪婪的宋国人。”说完脱帽一躬到低,抬起头道:“愿阿胡拉赐予你力量和幸福!”

辛古在草原上做马贼的时候,很接触过几个信仰祆教的部族,见老人祝福他,便笑着答道:“光明终将战胜黑暗,也祝你健康幸福。”

那老人惊讶道:“勇敢的将军,难道你也光明之神阿胡拉的信徒吗?”说着用左手作了一个复杂的祆教教友之间的问候手势。

辛古也比划了一个回敬的手势,解释道:“我是信长生天的契丹人,但有时也向阿胡拉祈祷。”

老人笑道:“茫茫大草原上,契丹人是粟特人最好的朋友,你是保护阿胡拉子民的勇士,来,让老粟特人敬你一碗。”伸手让伙计端上一碗胡人爱喝的烈酒。

见辛古接过酒碗一口干了,老人才微笑着指着在一旁歇息的锦帆军军卒问道:“请问将军尊姓大名,不知这些勇士在哪个将军帐中效力?”

辛古答道:“我是契丹人辛古,现在做金陵烽火使的陈德大人便是我家指挥使。”他本来是土浑军指挥使卫倜派来协助陈德出使的,只是锦帆军建立以来,陈德对他事事倚重,视为腹心,手下军士对他崇敬有加,是以渐渐也认可了锦帆军这个团体,不然也不会率军从池州赶来投奔陈德。

那老人闻言,惊呼一声,喜道:“赞美阿胡拉,原来你是陈大人的部下,我叫康屈达干,你们陈大人常来我开的酒家吃饭喝酒的。”他见辛古面带疑色的看着他,便又滔滔不绝的道:“老康屈达干本来要去广州料理生意,走到半路上听说宋国人要偷偷来打金陵,我担心留在城里的女儿的安危,才匆匆忙忙赶回来,谁知道金陵四门紧闭,刚才那些骑兵还一直拦在南城门口,我们只好现在附近的灌木丛中躲藏,一直等到阿胡拉庇护的勇士将那些骑兵赶走。将军麾下的士卒真是勇猛无比,老粟特人走遍许多地方,从没看见过向他们这么勇敢的战士。”

他见辛古似乎没有注意他说话,而是有些黯然的看着不远处整整齐齐摆放的锦帆军战死士卒的尸体,顿了一顿,道:“将军可是在为刚刚战死的同袍悲伤?”

辛古心情沉重地说道:“是的,真正的勇士冲在最前面迎接敌人战马的铁蹄,他们现在都静静的躺在地上。”他稍微听了一会儿,又道:“我带他们从池州一路千里迢迢过来投奔指挥使大人,谁知道他们居然倒在了里金陵城门不到一里的地方,是我没有照顾好这些兄弟。”

康屈达干听辛古说话后,慨然道:“既然这些勇士是为护佑我们金陵百姓而战死的,老粟特人愿意捐出一千贯钱,为他们修个大大的坟墓,再立上一块墓碑,让金陵的百姓永远记得有这样一批勇士。”

辛古挥手道:“不必了,他们安葬在这里,如果以后战事不利,遗骸难免受到敌人的侮辱,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安静,很适合做勇士的最后的归宿。我会把这些兄弟的骨灰带到那里去安葬的。”说完脸向北方,仿佛已经看到了安放战死兄弟的地方。

康屈达干眼珠转动,摸了一把胡子,道:“他们汉人有句话,叫做,猎犬难逃林中死,勇士不免阵上亡。辛将军如果想为麾下的兄弟某个安稳的去处,老粟特人倒有很多产业需要勇士保护。如果辛将军愿意带着这些勇士来老粟特这里做事,老粟特决不亏待这些热血汉子。”他看了看辛古,见他没有反应,又道:“这些勇士一年工钱两百贯,至于辛将军本人,陈将军能够给你的优待,老粟特都能办到。”

招徕勇士乃是草原人的传统,投奔能够给勇士最高优遇的主人并不是一种羞耻,康屈达干对辛古说话时全都是用的契丹语,也不怕旁边的人听懂,辛古看着这个粟特商人热切的脸,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谢谢你康屈达干,陈将军许诺给我和这些士卒的东西,不是你所拥有的。”

康屈达干失望的“哦”了一声,不过很快就岔开话题,又和辛古攀谈起草原的风物人情来。

此刻的金陵城内,陈德则有些烦恼地看着笔直的立在自己身前的两个亲兵。

二十四岁淮南籍贯的灌通脸涨得红红的,支支吾吾道:“康丽丝小姐答应,如果我和张顺愿意去给她作护卫,吃穿之外,一年工钱百五十贯,若是娶新妇,立赏宅院一套。”

二十五岁江阴籍贯的张顺带着哭腔道:“大人,非是我俩见钱眼开,只是康丽丝小姐说她身边乏人护卫,反正大人都要指派人去保护她,莫不如干脆我们脱离军籍去做她的护卫,她也就不用老是觉得太对不住大人。”

“难道这就对得住我了?”陈德闷哼一声,伸手在桌子上重重拍道。

“大人,我和张顺都是白甲义兵,原本不是军籍中的。”那灌通见陈德发怒,嘟嘟囔囔的解释道。

“我不管你是什么兵,擅自脱离军队就是逃兵。”陈德恶狠狠的盯着对面这两人,威胁道。

张顺被陈德吓得几乎哭了出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大人息怒,小的也是如此跟康小姐说的,不过康小姐说她父亲和大人是至交好友,说只要小人跟大人一提她的这个建议,大人就会欣然同意。”他抬头看了看陈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闭住嘴巴没敢再继续。

这个小妞不简单啊,一百五十贯工钱就能买走的亲兵,自己还敢留在身边么?她定是看准了这一点,也罢,就算给她白白训练了两个兵,也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一支没有信念的军队,可以很容易的被收买,看来自己从前太注重军事素质的训练,而忽略是军人信念的养成啊。陈德思忖半晌,抬起头来,脸色阴郁的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既然你二人另有好的去处,我做将军的也不拦你,只是离开之后,你二人再也不能对旁人提起曾在我麾下从军之事。锦帆军也好,神卫军也好,与你二人再无瓜葛。”

灌通和张顺见陈德居然同意了他二人脱出军队,去给康丽丝作护卫,不禁大为意外,忙连声道谢着退出去了。独留陈德一人在官衙正坐长考,忽然一名亲军近来禀道:“大人不好了,辛校尉和萧虞侯带着几百兄弟被堵在南城门进来不了。”

“啊?”陈德大惊之下站起身来,“我去看看。”也顾不得换上官服锦袍,只披上一袭披风便出了门,打马直奔南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