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县团练一成,中国必复汉时之盛。从以后,只见王师长驱深入,犁庭扫穴,胡人却无力深入中原。”张昊低声道,“而且团练军的调遣牢牢控制在陛下手里,就算有赵氏那样的奸雄窃得大军兵符谋反作乱。陛下一纸诏书,尽发州县团练数十万勤王之师,就算是百战强军来攻,也能抵挡许久,届时朝廷再行徐徐选将练兵,扭转乾坤。”

“哦?”吴元看着远处在军士的吆喝下站起身来的壮丁,他们已经分清了左右,现在每个人都发了根一人高棍子,首尾连在一起握在手上,使横队整齐,然后在军士的口令下踉跄着齐步前进。尚忠信依旧威风八面地看着校场上的操练。

“这个你不用吃惊,”张昊见吴元眼中似有惊奇之色,“王者之道,为而不争,备而不用。现在诸军对陛下都忠心耿耿,数十万团练自然只是对付敌国蛮族的后盾。假如真有那居心叵测之徒,有这数十万团练在国中震慑,只要民心在朝廷,这些枭雄自然也只好将反心收了,老老实实地做陛下的鹰犬。”

到了晚间,张昊回到衙门,掩上书房门,看左右不在,取出一张字帖,将白纸展平,提笔端端正正地练起字来。“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张昊浮想往事,孤儿寡母在族中饱受欺凌,田地皆被大伯侵占,母亲变卖首饰供自己进私塾,此后替大户人家抄书为生,靠同窗好友吴元的资助上京赶考,落第归来遭尽旁人耻笑。

他写的不是中原常用的汉字,而是夏国公文常用的缺笔。求官前拜访过一次学士府,令张昊大受挫折,里面饱学之士甚多,不光长史梁左丘学富五车,他那声名不显的文友李锺隐在诗文上的造诣更让人有高山仰止之感,张昊自此绝了以学问求仕进的心思,专心做个能吏。丞相府中胥吏许多都有他这样的心思,连练字也公文常用的缺笔为主。

“母亲,我一定会衣锦还乡,让那些无耻地小人看看,什么是一飞冲天。”一笔顿得重了,张昊摇了摇头,苦笑一声,将纸张揉作一团。自己这养气功夫始终不足,当年在汴梁答卷,也是因为心情激动,一滴墨不慎滴到卷子上,一篇锦绣文章成了废稿。

次日清晨,万里归来的余喜心情忐忑地等候着陈德,军械司本部是和龙牙军营垒、夏王府连为一体的,禁卫森严,这里只见来去匆匆地匠师和学徒来回走动,无人理会与他。

“这位兄台面生得很,请问尊姓大名?”

余喜回头一看,却是一名长方脸的年轻人,微笑着朝着自己拱手为礼,他年纪轻轻,看袍服上别着的标记,居然是一位大匠师。

“在下余喜。”

“哦?”赵平面露惊喜神色,“那扬帆万里,游历数十海外蛮国的,可是尊驾吗?”余喜的海图和日志副本送到学士府以后,有数不尽地异域见闻,更有些东西与西域奇书中的《天演论》中“物种进化”的描述相合,此刻见到了余喜本人,哪有放过的道理。

“正是在下。”余喜拱手道,心下暗暗纳闷,自己回到敦煌以来一直深居简出,这年轻人如何知道自己的经历。

“果真是余兄,在下赵平。”赵平压抑住激动的心情,正待说话,忽然看到校场外走来数人,当先的正是夏王陈德,校尉卢钟杰带着几个卫士跟在后面。

陈德为两人重新介绍过之后,问赵平道:“火药的实验准备好了么?”赵平秉道:“只待主公下令就可以开始。”陈德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卢钟杰和余喜,沉声道:“那就开始吧。”

陈德多次前来这里观看实验进展,赵平和底下的匠师和学徒都习以为常,拉开覆盖得严严实实的帷幔,露出的是一排纯用青铜铸造的炮身,几门铜炮口径长短大小不一,十数名匠师检查过炮膛之后,开始装填药粉和大小不一的球形炮弹。见匠师就要点火绳发炮,陈德示意余喜捂住耳朵,只听轰轰隆隆的数声巨响,有的铁弹被抛出了十几步到几十步远,最远的铁弹被抛出了百十步远,也有炮膛中的铁质弹丸居然未能出膛,只见炮口冒着浓浓的黑烟。

余喜被这惊天动地的巨响惊得目瞪口呆,卢钟杰眼中露出嘲讽的目光,赵平面带惭色。唯有陈德心底微微叹了口气,对露出期待神情的匠师们笑道:“两个月又调制出几种药方,做得不错,将这些药方,还有,将好各种口径和长度的炮试射实弹的数据都要仔细记录下来,配合学士府的先生分析如何改进。”

“陛下,”回到军械司衙署中,卢钟杰秉道,“这铜铸火炮靡费钱财,又极不实用,如果一定要用火器,军中用抛石机投掷火油弹,甚是好用,江南还有毒火球,火蒺藜之类的做法,都比这铜铸火炮实用。”赵平、余喜两人都是沉默,赵平虽然负责改进火药的配方,但他和余喜都不是好大言不惭的人,以火炮在目前的表现,在战场上的用途,远远不如军械司制造的神臂弩和连弩。

陈德看着三个部属,缓缓道:“好像一个小孩刚刚出生,你能让他和成年人角力吗?现在的火炮就像是刚出生的小孩一样,你们不知道它未来的前途是多么的远大。”他的语气极为肯定,屋内三人都不自觉地被他感染。

卢钟杰心下暗想,“吾等不知,难道陛下你能未卜先知么?”

陈德好似听到了卢钟杰的腹诽,看着他有些心虚地眼神,沉声道:“我知道。”

他转头对赵平道:“发展火炮的关键我早已交待过,就是研制爆炸力大的火药,吾只取爆炸力这一点,什么毒烟、燃烧,无意中发现了就记录下来而已,不可虚耗精力在那些方面。现在铜制炮身的强度远远高于火药的爆炸力的需求,待将来火药爆炸力提高了,再行研制如何提升炮身的强度,和怎样的口径和身管长度能达到最好的效果。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研制火炮唯一的重点,就是试制爆炸力更强火药。”顿了一顿,他和蔼地笑道,“你做的是前无古人地事情,不用担心进度缓慢。”

赵平沮丧的神情露出一丝振奋,陈德方才让他从军械司的档案中取出几张图纸,是匠师根据他的描述画出的几张海船的草图,第一张图的是一艘江南水师中常见的纵火船,平常拴在大船的后面,水师交战时由敢死之士驾驶着去焚毁敌方大舰,第二张图画的是一艘帆船,船头和船尾各安放了一门适才所见那种青铜铸炮,第三章图上画的也是一艘帆船,却比前面那艘高大许多,两侧的船舷之下布满了密密麻麻地炮窗,加起来怕不有七八十门之多。赵平心中暗暗估计,且不说那样的巨舰,光铸造那配置的铜炮,就所费不菲,若按照这图纸建造,造出来的哪里是船,简直是一座钱山。

“今日你们三个都在,我正好一起交代,”陈德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图纸道,他先指着那艘纵火船,道:“眼下水师交战时以弓弩为主,猛火油弹是利器但抛石机投射不准,所以焚烧敌船还多要靠将士们血肉去拼。”他又指着那第二艘船道:“总有一日,这火炮的射程会提升到远远超过弓弩和抛石机,射出的弹丸远达数里之外,便要立刻将火炮安置在旧有海船的甲板上,每逢海战先行轰击敌舰,再接舷杀敌,同时,”他的手指指向第三张草图,“水师绝不可以固步自封,立即开建多层甲板,两侧开炮窗的巨舰,此舰火力一艘可当前面那艘的数十艘。”他看着三个部属,缓缓地用肯定的语气道:“火炮一成,改变最大的不是陆战,而是水战,将来的五湖四海,就是巨舰大炮的天下。不知我看不看得到那天,但你们都要牢牢记住今天我告诉你们的话。”

待三人从惊奇中恢复过来,陈德才问道:“余喜,上回吾问你是否愿意继续带领船队出海的,你有答案了吗?”

余喜神色有些复杂,咬了咬牙,拱手答道:“陛下厚爱,末将愿意再率领船队出海。”卢钟杰和赵平相互看了一眼,都露出暗暗佩服的眼神,他们多少了解一些远航出海的危险和艰辛,不是每个人有过余喜那样的经历之后,都还有勇气回到海上的。

“好,”陈德点点头,“浮海行在广州和金陵现在有十五艘海船,你去做远洋船队的都督吧,钟杰。”

“是,”卢钟杰答道。

“浮海行开拓商路,说不得要和海外蛮国和异族船队作战,你去承影营挑选一些骨干,再回江南招募一些凌波军旧部和敢死的水手,组成一营精兵,编制军饷都挂在承影营底下,专门保护出海的船队。”

“遵令!”虽然要离开河西,但能够回江南和兄长见上一面,卢钟杰还是有些高兴。

“你们三人都是吾寄予厚望的骏捷之士,吾国处于内陆,与水师难以互相呼应,不占地利,但在天时人和这两点尚有可为,时不我待啊。”陈德感慨道,虽然目前夏国的发展专注于陆上,海船队那里却要先落上一颗棋子,抢占先机。

“军中试行火器牵连很广,轻易推行容易影响战力,火炮更是如此,现在要严格保密,等将来这火炮若能打出数百步远,”陈德又对赵平笑道,“先调一支团练军来试验和火炮配合的战法吧。”他这话看似在开玩笑一眼,赵平、卢钟杰也笑着称是,皆以为陈德如此安排是因为火炮威力不够,又很笨重,配备给各军反而会拖累他们的战力,不如由军械司训练一队炮手,配合实力稍差、劳力充足的团练军使用,说不定可以起到吓唬敌人的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