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来了一万骑军,拔海牟之还能带领族中勇士最后一搏,死也死得有些样子,可汉军这样的打法,将整个营地烧成白灰,自己也不付出一丝伤亡,族人也是白白死了。硬冲汉军步阵也是送死。分散逃亡更不可能。如果丢弃老弱妇孺,率领几千能骑马的勇士突围而去,且不说能否逃得出去,大部分族人是不可能丢下自己的老婆孩子独自逃生的。

终于,拔海牟之,单人独骑穿过了两军之间的空地,来到驰猎军都指挥使罗佑通的面前,罗佑通勒住马嚼,健马颇为烦躁地刨打着脚下的砾石。罗佑通颇为玩味地打量着纵横河西的大半生的部落首领,只见他单膝跪地,开口求饶:“拔海部落愿降,男女老少一万五千四百口,听从安西军大人的发落。”

同样的场景发生以河西走廊为中心的南北草原,戈壁和山谷,一支又一支游牧部落被爪牙锋利的安西各军俘获,部落中精选的勇士反过来加强了安西军中骑军的力量。不光是骑兵力量得到大大加强,步军在长途奔袭中逐步克服了对骑兵集群的恐惧,教戎军指挥使李斯甚至夸口,现在教戎军独自出塞遭遇优势骑兵的围攻,也能够如当年汉军李陵麾下精锐一般,且战且行,一直杀回河西,或者支撑到别军来援。事实也是如此,教戎军经常以自身的骠骑营为耳目,长驱向北数百里,扫**走廊北面的草原部落。

寒来暑往,各军作战无数,只不过刻意地掩饰下,朝廷只觉得安西军对河西的经略并不稳固,四面的蛮族部落都在反抗,这点可以从安西军呈报给陈德如雪片般的大小战报知道。

“丞相,看来近日西边各蛮族有些不稳啊。”赵炅拍打着兵部整理的安西军报,叹道,“西北蛮族不过是贪图中原的绸缎茶叶,再就是想多出售一些青盐而已,只需羁縻,便不为大患,可这陈德部下只知威压而不知怀柔,将近一年来,和附近部落发生的冲突,竟然比董遵诲驻扎西北十几年都多。”赵炅倒不是很担心西北,毕竟那里的蛮族还是一盘散沙,和东北方已经是庞然大物的辽国完全不同。

这折子的内容赵普早已阅过,听赵普发问,他微微闭着的眼睛睁开,透出一缕寒光,拈了拈胡须,沉声道:“安西军诸将皆是桀骜不驯之徒,屡次驱赶朝廷委派的官吏,上下自专,役使百姓。让他们在蛮族那里吃点苦头也好。”这一年来,丞相府、吏部和兵部多次向河西委派文武官员,要求点验兵马,谁知安西诸将居然全不卖帐,有教养的如练锐军,新官到任当天便奉送了白璧一对,客客气气地请他打道回府。不客气的如骠骑军,直接开到了塞外讨伐蛮族,留下空空****的城寨,出征第二日,便有草原部落来攻,将留在城寨中的大宋官员枭首而去。虽然明知道辛古是借刀杀人,但灵州远在瀚海之中,朝廷力量全在河朔一带,待机攻打太原,也只好捏着鼻子认了。

“上会问陈德,何以制河西诸将,陈德那斯回答,但以恩义相结,羁縻而已。看来是真的了,”赵炅又将另外一片折子交给赵普看,仍然是对河西送给陈德的军报,安西军这一年来战斗频繁,也有不少军官损失,折子上清楚写明,大小将官空缺全都由下面推举产生,不过报知陈德而已。

“这安西军简直就是一伙不服王化的骄兵悍将,不但陈德掌控不了各军,各军指挥使也掌控不了各部,你看,连校尉空缺也都由营中百夫长共推,军主连干预都不能。真是可笑啊可笑。”赵炅原本对陈德尚有几分忌惮,但了解安西军中除了几个大将之外,底下军官全由军士推举,这几乎就是五代时兵骄逐帅的翻版,这陈德看来对手下的控制能力当真如此之弱,也不难理解为何当全军将士眷属被困在岚州时他为何甘愿到汴梁为质了,因为如果他不来,底下作乱的士兵会把砍为肉酱,不能满足部下要求的主帅大将往往死的很惨,这乃是五代常见的景象。

“陛下,另有探子密报说,陈德在河西深孚众望,就连普通军士百姓,也对他忠心备至,开口必称“主公”,一心盼望他早日归来。”赵普慢吞吞地说道,其实他的想法与赵炅距离不远。兵骄逐帅给大宋君臣都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削藩镇,收兵权都是为了除此弊端,若是陈德一边放手让这些骄兵悍将为所欲为,一边还能保持对军队高度的控制权,那他就不是人,而是神仙了。不过做丞相的,总不能皇帝说是就是,总要有点拾遗补缺。

“这个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赵炅将手中关于安西的奏折都交给赵普,沉声道,“前朝藩镇,对朝廷还不是口口声声的效忠,结果如何?”说到后来,赵炅也有些咬牙切齿,大宋赵氏对藩镇的憎恶,比契丹更深,眼下河西藩镇简直是集天下骄兵悍将之大成,层层都由下面推举出来,简直把天理都要翻过来了。

“不过,今日吾在汴梁斩了陈德,依着那河西诸将的习性,只怕明日便推举一个主帅出来。倒还不如留他在汴梁,利用他素日对旧部的恩义,稳住河西,待东面事了,吾御驾亲征,铲平这股骄兵悍将。”

人心隔肚皮,陈德在安西军中威望如何实在难以查知,若是单单依照奏折密报的说法,州府官员对当朝官家的忠心无二,可谓比天高比海深,就算契丹人杀过来,让这些官员把家小都杀了犒赏将士守城都毫无问题,可实际上呢?

“不过,官家倒是说中了一件事,现在就算是杀了陈德,对收服河西也毫无益处,这些骄兵悍将会在第二天推举出一个主帅来,说不定比陈德更加暴虐,说不定转身就易帜投靠了契丹。”赵普轻轻叹了一口气,附和道。因为部下桀骜不驯而保住性命,这陈德还真是好命。

君臣二人商定了对陈德的处置,过了这个冬天,平定太原,收服燕云,规模宏大的北伐之役就要拉开序幕,陈德作为不安定因素,将赵德昭一样,被赵炅带在身边随扈。

正月一至,赵炅便将分遣众将,发兵攻打隆州、盂州、汾州、沁州等河东州府,割裂北汉军,以孤立太原。河阳节度使崔彦进、彰德节度使李汉琼、桂州观察使曹翰、彰信节度使刘遇四路大军并进,由曹彬统率,把太原围个水泄不通。云州观察使郭进扼守石岭关,挡住从北救援北汉的辽军。孟玄喆为镇州驻泊兵马都钤辖,挡住东两面救援北汉之辽军。

这就好比一场狩猎,各路大将率兵并将北汉这头与中原角逐多年的公鹿团团围住,绊倒在地,按住头颈,锁住四肢,让它不能反抗。

这时,最光辉的时刻将留给赵炅本人,他会像唐太宗当年一样御驾亲征,亲率禁军主力直趋太原。给这个中原朝廷的百年宿敌以最后的致命一击,一统天下。北汉兵虽然坚韧彪悍,但总数不过五六万人,大宋数十万禁军全力一击,必将土崩瓦解。

然后,便是北伐燕云,赵炅和赵普、曹彬等心腹重臣早已商定,攻克太原后,先不着急发下犒赏,免得将士们得了财帛无心作战,所谓气可鼓不可泄,要一鼓作气,收复燕云。

只要收复了燕云,赵炅心头因为斧声烛影而背负的罪恶感就彻底消除了,天下人对他这个真龙天子再也说不出半分不是来。当年唐太宗还不是杀了两个兄弟,囚禁了父亲得来的皇位,可是他扫平突厥,将天下治理得花团锦簇,谁人提起贞观之治来,都要交口称赞,哪三个倒霉的人,不过是真正的皇者路边不开眼的石子儿罢了。

赵炅长呼了一口气,长身而起,负手立于窗前,眼看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将皇宫御内妆点成一个银白的世界,偶尔有太监宫女在游廊间匆匆走过,一个个鼻子眼睛冻得红通通的。一股寒风从窗外吹进来,因为批阅奏折而浑身发热,颇有些头昏的赵炅只觉浑身一阵舒爽,屋里熊熊的炭火烤得他喉咙有些发干,心头也有一股火焰在燃烧一样,就在这志得意满地时候,忽然想起李煜,听说江南小周后倒是个天姿国色的美人儿,可惜红颜薄命,死在半路上。

“这李煜治国不行,词却是写得极好,‘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这是何等意境,又是娇柔的美人儿。若是那小周后尚在,传召进宫来,肆意亵玩一番,当真别有一番味道。”赵炅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想法,心头邪火更炽,暗暗为不能一亲芳泽而有些惋惜。焚琴煮鹤之举,正是他的最爱。皇帝做了快三年,对争宠的妃嫔宫女已经有些腻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