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副武装的宋军通过虹桥,将南唐皇城南门之前的广场挤得满满的。控鹤军校尉尉迟重舞动手中铁槊,指着城头戍守的黑云都军卒高声叫道:“我乃大宋南征行营先锋都指挥使曹翰将军麾下,控鹤军校尉尉迟重,还不速速打开城门,赏你等一个全尸。”

他身后一众宋军将领无不哈哈大笑,尉迟重、高翎、折从训等几人笑得尤为大声,这番情景,和当日三百军卒战战兢兢面临唐军重重围困的情形有如天上地下。高翎更扬起手中鞭子,对城头长声道:“鼠辈,若不早点打开城门,吾等就要放把大火,烧了你这鸟城了!”

黑云都校尉马承彦愤愤的看着底下宋军的笑骂,却无可奈何,转头命令城头的唐军士卒收起旌旗,打开城门,准备撤出宫城,他自在南门城楼中等待宋军将领前来交接城防。

南门是禁宫正门,平称并不经常开打,门轴痛苦的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才隙开一条门缝,等在外面的宋军便急不可耐的一拥而入,当先一名悍卒随手一刀鞘抽番一名正在开门的唐军士卒,嘴里骂咧咧道:“慢手慢脚的!”那被打的黑云都士卒平常也是眼高于顶,此刻却一点不敢还嘴,只低着头靠向墙角,还在用力帮着打开城门。宋军全部进入宫城之后,又将缓缓将城门关上。

将军们自重身份,直到城门完全打开,曹翰方才领着尉迟重、高翎、折从训等校尉骑马昂然而入,一名唐军黑云都士卒跪在马前秉道:“参见曹先锋使,我家将军在城楼相候,等待与将军交接宫城防务。”

“哦?”曹翰心中微感不快,唐军宫城守将居然没有在城门口相迎,祈求自己的饶恕,那日射死自己手下两个弟兄,难道这笔帐就这般算了不成?他没好气的鼻子里“哼”了一声,傲然道:“你叫他到这里来见我!”

这黑云都士卒名叫丁不省,本是一个鲁莽人,因打仗勇猛而颇得校尉马承彦的喜爱。他常年在军中,只知听从校尉大人的命令,其它的浑然没放在心上。这番相请宋将乃是马承彦的将令,按照那黑云都的规矩,完不成将令,那只有提头回报。

虽然此番宋军势大,这丁不省却还是个直脾气,他抬头望着曹翰,强项道:“吾只听从吾家将军的军令,相请曹大人前往城楼一会。”

“只听你家将军之令么?”曹翰面皮一抽,微微有些发怒,伸手招过身后牙军,道:“将这个桀骜不驯,目无上官的降卒拉下去砍了!”转身对身旁的校尉尉迟重笑道:“我等且去城头会会这般摆谱的降将。”

众将紧随曹翰身后来到宫城南门城楼,只见马承彦带领一众黑云都军官都在成楼内相迎。马承彦尚且不知道他派去迎接曹翰的军使已给宋人杀了,只鞠躬沉声道:“黑云都校尉马承彦率禁宫南门都头以上军官相候曹先锋使,所有军书文档都已摆在案上,曹先锋使如需验看请便,若无他事我等便先行离去了。”

曹翰双目精光一闪,道:“且慢,汝主既然已经向南征行营投降,汝等自行解下兵刃铠甲,然后才可离去。”

兵刃乃是武人身家性命之所系,他话音刚落,马承彦身后都头王靓喝道:“休想!”其它黑云都军官也都对宋军怒目而视。

曹翰却神色自若,淡淡地道:“既然降了,就该有降军的样子,否则视同造反作乱,看你五千黑云都,是否能和二十万南征大军抗衡!”他身后众将则大都将手放在刀柄之上,随着准备和唐军军官动手,而尉迟重则轻轻后退一步,向城楼外面警戒的的曹翰亲兵打了个手势,宋军刀斧手见状纷纷涌上城楼之前。

主上已降,马承彦无法可想,一味强项只有枉送了性命,只得低头道:“便如曹将军所愿。”回头命道:“各营解甲弃兵,城楼下面徒手整队,准备开拔回营。”

黑云都乃是江南首屈一指的精锐,从未想过遭逢今日这般羞辱,马承彦说完也不顾和曹翰等人客套,径自带着一种唐军军官出去整队准备回营,却没看到曹翰眼中闪过的一瞥寒光。

戍守宫城南门的黑云都就在城楼下面的整队,正待离开之际,却发现城门被宋军进来之时关得死死的,甚至还有一队没有入城的宋军用擂车在外面堵住。马承彦心生不妙,抬头望着城楼之上的曹翰怒喝道:“曹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要杀降?”

曹翰在城头好整以暇地答道:“好叫汝等知道,前次入城时汝等射死我两个兄弟,翰当时与众同袍盟誓,必将杀死此城楼全体唐军士卒,以报此仇!话已说得明白,汝等可做个明白鬼!”说完将手一挥。

曹翰拼着杀降之罪,也要解决这戍守禁宫的黑云都,倒也不全是意气之争。只因黑云都乃是天下有数的精锐,又对江南李氏极为忠心,适才大军威压下,以丁不省区区一个士卒也敢对自己这南征先锋使强项,可见其一军都是桀骜不驯之辈,实难收服。留下则是个祸患。而此时的宋军上下,征伐日久,行事直击后果,不择手段。而以杀伐决断的悍将曹翰、王全斌尤甚。

已然占据城楼有利位置的宋军弓弩手当即熟练的向瓮城中的唐军轮番放箭,一时箭如雨下,没过十轮,整个瓮城再无一个站立的黑云都士卒。瓮城里当真血流漂杵,校尉马承彦被几个忠心的士卒压在身下,仍不免被穿透力巨大的床弩射死,死状仰面朝天,虎目圆睁犹有怒意。

除此地外,其它三面城楼全都上演着相似的一幕,黑云都,这只江南第一的精锐之师,三千五百余名正在禁宫当值地精锐未能血染疆场,居然就这般轻易地被宋军屠杀。

屠杀降卒是何等大事,更何况宋军南征之前赵匡胤亲自交代要好生安抚江南百姓,是以曹翰刻意安排手下军卒看好了宫城周围,务必不要泄露一点风声。

然而,此事曹翰虽然做的隐秘,宋军毕竟只是客军,他们虽然没有放过一个活口。但换防之后黑云都士卒许久没有出城的情形却落入陈德早已在宫城外面安排的哨卫眼中。当陈德得知这个消息后,立即将它传递给城中的各部唐军。

黑云都指挥使呙彦因不愿与趾高气扬的宋军将领照面而幸免一劫,闻听手下子弟兵居然被宋军屠戮,顿时目眦尽裂,当即传令全军着甲,头盔和左臂均挂白麻。将营中尚存的肉粮以大锅煮熟,全军饱食一餐,准备与入城宋军决一死战。黑云都招募的军士大都是淮南习武世家,多有将门子弟父子兄弟数人都在军中服役,因为一直以来号称江南第一精锐,待遇更高别军数筹,都中兄弟同袍之谊极为亲厚。闻听同袍蒙难,未当值而留在营中的一千五百士卒哭声震天,不少人直接跑到呙彦面前请战,更有那行事狠辣之辈当即手刃留在营中联络的宋军官兵十数人,将之多为肉酱,以示和宋人势不两立之意。

宋军屠杀降卒的流言一传十,十传百,顿时在城中各处唐军营垒激起轩然大波。

"他奶奶的,黑云都已遭了宋兵全部屠杀。”

“宋人不让我等活了!”

“不如拼个鱼死网破吧。"

在旁监视宋军各部都发现唐军营垒内吵嚷成一片,不多时,便有气势汹汹的唐军向往外冲出。宋军当然不可能放任这些唐军出营,两方言语不和,当即开战。

若论兵力雄劲,士卒彪悍,南征宋军当然远胜金陵唐军。但自从唐军投降以后,双方的心态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宋军以得胜之师自许,想的大多是如何在战后捞到最大的好处。而唐军则上下悲愤填膺,明知此战有死无生,无不拼命向前,占了哀兵必胜之利。况且还有不少宋军被安排在城墙等要紧之处守御,监视唐军营垒的兵力未免不足了。

凌波军大部本来就秦淮水畔扎下水寨,闻听宋军居然屠杀黑云都降卒,指挥使卢绛当即下令,全军起锚升帆,沿着秦淮水攻打下水门,准备由此往突围而去。水门机关甚多,才接管水门未久的宋军一时操作不熟,被凌波军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天德军大部集中屯驻于石头城,指挥使胡则闻听宋军屠杀降卒一事,当即将前来接管石头城的宋军驱逐出去,然后紧闭城门,声言如果宋军行营对此事没有一个交代,天德军将誓死守城。

城中不知何时突然发生无数大火,伴随着不少散居在四周军营的唐军突破宋军监视后在城中乱窜,又与宋军在街道上发生了械斗。

曹翰未曾想到他屠杀守卫宫城的唐军士卒的行为犹如在火药桶里点燃了一根火柴,引爆了全城南唐降军的反抗。而负责城墙守御的潘美更是大惊失色,连忙调集所有城内宋军,除了严守四门外,入城清剿南唐叛军。更亲自率领三万余精锐直奔石头城与胡则对垒。

南唐军卒大都在胡则和卢绛手下,聚居于石头城和秦淮水寨,在城中各处的唐军士卒人数不是很多,但宋军则视入城平叛为最有油水的任务。一些不在潘、曹二将直接管辖下的宿将,都趁此机会带领自己下辖的军队入城要分一杯羹,金陵城中的局面顿时失去控制。

进入城内平叛的宋军并未急于寻找唐军主力,而是沿着大街小巷肆意的抢掠直至残杀。不少南唐官绅富商之家,只因未能及时满足宋军士卒的需求,就被全家杀尽,到得后来,城中宋军纯以杀人相戏。因南唐人虔诚信佛,不少善男信女躲避在佛寺中避难,而宋兵却不管不顾,直接进入寺院抢掠钱财,挑选妇女。宋兵还纵火焚烧梁朝时建造的高十余丈的升元寺阁,躲藏在阁中的上千名男女都在震天的哭叫声中死去。

注:史料

曹翰曾是周世宗柴荣的亲信,柴荣未当皇帝前,曹翰一直追随柴荣,深得柴荣的信任。柴荣当上皇帝后,也将他视为心腹,受到重用,南征北伐,多带在左右。世宗临终之际,打算升曹翰为宣徽使(大军区总司令),对他委以重任,可惜与王著一样,都被宰相范质所排挤,王著最终没能当成宰相,曹翰也最终没能当成宣徽使。

周世宗委以重任的人,自然不会被太祖所信任,曹翰虽然有将才,又屡立战功,但太祖一直不敢让他担任要害军职(如节度使)。况且,他还有一个恶习,跟王全斌很相似,就是非常喜欢杀降。

周世宗征伐淮南,曹翰就曾创造了杀降兵八百人的壮举,世宗知道后,非常不高兴,但考虑到他追随自己多年,又没有弄出什么乱子,最终没有治他的杀降之罪。

(编者按:曹翰此次杀降的理由极为牵强,就是他押解这八百降兵的同时还有四百副铠甲,他向世宗辩解说,万一这八百降兵夺取铠甲,就是一支足以作乱的力量。所以,杀了。以前看过的东西,现在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蜀中杀降

王全斌虽屡建奇功,但治军不严,嗜杀好贪。攻克后蜀之后,他“日夜饮宴,不恤军务,纵部下掠子女财货,蜀人苦之。”其军士酗酒持刀沿街抢劫商人,不久激起蜀人兵变,降军推举原蜀将全师雄为首领,号称“兴国军”。王全斌措置不当,更加激化了矛盾。全师雄率军攻克彭州,杀死都监李德荣,蜀地各方起兵响应。王全斌又屠尽成都降兵二万人,此举又激起更大的反感,西川十六州兵变此起彼伏。王全斌等屡战屡败,向京乞援。后赵光义、曹彬出击全师雄,乱众见状,抛戈弃械投降。全师雄奔投郫县,身上多处受创,力战而死。其叛乱一直到二年后才平定。乾德五年(967年),王全斌被控“破蜀时,豪夺子女玉帛及擅发府库、隐没财物诸不法事”;宋太祖念其战功赫赫,仅贬为崇义军节度使,留后察看。

开宝九年(976年),宋太祖灭南唐。四月,宋太祖召见王全斌:“联顷以江左未平,虑征南诸将不遵纪律,故抑卿数年,为朕立法。今已克金陵,还卿节钺。”授其为武宁军节度,同年六月,全斌去世。(编者按:好像不是为尊重生命才惩罚他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