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周耀廷的说法,小戴是失足落水,凑巧成了“8·9”事故的罹难者,周耀廷以此为要挟,让路虹雯生下小戴的孩子。而路虹雯则告诉我一个更为震惊的秘密,是她把丈夫推下水的,因为她怀疑丈夫想借着事故杀她灭口,以骗取保险金。

夫妻俩到了这一步,真像一句话说的:所有爱恨都已倾城。

“她丈夫没有死。”她说,“也许这是他们两口子联手设的局。”

我不相信。这就像一道无法解答的难题,它甚至不像一个问题。

她只好认输,说:“让时间来替我们破案吧。这个人总会现身的。”

轮到我问了。

我问:“你怀疑谁是杀害你妈妈的凶手?”

“我姑父,如果他们发生过关系的话。”她说,“也许他想摆脱我妈妈。”

这个答案也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下午出版的《平城晚报》登载了耸人听闻的头版头条,“8·9”事故的遇难者尸体被错认,事故处理办公室全体成员郑重向家属道歉。

原编号55的遇难者暂定为事故失踪人口,公安局已介入调查,而该失踪者家属误领的事故赔偿金和保险费需暂时冻结,可惜该家属已于昨夜突然离开平城,去向不明。她在前两天递交单位的请假条上未说明她的去处。款项一时未能被监管。

文章貌似客观,实则令人浮想联翩,种种猜疑的可能性油然而生。是罗记者写的文章。

我脑海里像有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小贞打来电话。

她说:“你们那儿老是没有人在。”

我没话找话,“你很喜欢打那个号码?”

她说:“是啊。晚上打过去,想象着你们在玩电脑啦,在睡觉啦,想着两个大男人住在一起,真可爱!”

我试图嗤之以鼻,但我不能。她口中所述的生活,确实珍贵,但是,基本上已走到尽头。

“又不是什么非打不可的电话,所以,就没打你的手机。”她的声音怪怪的,好像带点伤感,在缅怀?

“现在呢?”我问。

她的声音充满了伤感,问:“阿齐,你已经把我忘记了吧?我想确认这一点。”

我狡猾地沉默,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把问题抛回给她,反问:“你希望吗?”

“我想,应该的。”她的声音略带冷淡。

“我可以如你所愿。”我的话听上去有点讽刺,想到她处心积虑地和我划清界限,我很不愉快。

“我们非得这样谈话吗?你没有责怪我的理由。”她回答道,她的口气也是非常不愉快,“你不应该制造一场失恋来作结尾。”

“结尾?我们在说着琼瑶小说的对白?无须你提醒,我已经知道,你和所有的人都透露了你的决定。我们可以免了现在的形式。”我的笑声听上去像冷笑,故意把话说得肉麻。虽然这不是我的初衷。

“我想确认这一点,因为……”我感到她深吸口气,说,“我想和另一个人重新开始。”

如果你以为这是最浪漫的爱情小说,准以为我们在故弄玄虚,以为她口中的人恰恰是我,那你就错了,我猜。

我冷冷地问:“小韦?”

看来,我不应该自作聪明,这个名字由我说出,就省下她很多艰难的努力。

“是的(她长吁口气)。很难说明白。我们绝没有背着你发展这段感情,从我单方面来说,恰恰是在我准备和你了结的那一刻,我,我注意到了他。唉!”她苦恼地叫了,“我真的说不清楚,听上去很滑稽,是吗?”

“说吧,说出来,至少你会舒服一些。”我的心好像在被煎熬,我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有如此大的醋劲。他们两人的结合意味着我永远失去了两个朋友。

“这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那天晚上,我和韦诚谈了很久,我们完全没有意识到互相被吸引,也许,应该说,是走得很近。他老是在帮你说话,我很孤独,心里面很空。”

“多么关键的一个晚上啊。”我叹道。

“想起大家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你们两个,老是让我牵挂。韦诚和你完全不同,他背负着很重的东西,他就在这一点上,完全打动了我。我很看重男人的这份责任感。和他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很温暖,噢,我说得一塌糊涂。”

我试图制止她,我累了,“把感情这东西具体归纳,再一分析,就像是在做交易。”

她感激地附和,道:“即使是我一厢情愿,我也想试试我的感觉。我感觉,他……其实也在牵挂我。他不会明说的,因为他一开口,就背叛了朋友。我想确认的,就是我和你的了结。听上去,非常自私吧?”

我知道她确实表现得很自私。是爱情使她自私的,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小韦真是黄雀在后,捡了一个大便宜。

叶贞栀小姐,据我所知,身边不乏追求者,她从没有主动开口示爱的例外,这些好色的登徒子们,包括我在内,把她的脑子变懒了,而不是变笨了。

所以说,她的感觉应该很准,她有这个自信,就像是很多爱恋她的男人把她变得充满了没有理由的惊人直觉。

这是不公平的,在我身边的小贞,是个没有主见、任性的小妞,她一转眼就长大了,就飞了。

“阿齐。”她抑制不住地想哭,“是你这个家伙对不起我。可我,还是要说,对不起。”

我也热血上涌,热泪盈眶。她一定是抹着眼泪,莞尔了,和我说再见。

打路虹雯的手机,已关机。当然。

奇怪的是,我为什么总是把这两个女人搅在一起?

周耀廷把电话打入。他要在晚上见我一面,口气坚决,好像我是路虹雯不告而辞的幕后主谋。

下一个电话是罗记者打来的,他已经从女小蔡口里套出了周耀廷这个关键人物。他也要求见面。

我突发奇想,很想让时光倒流,或者,我没有经历这一梦魇,或者,我故意留在车上,看着这辆死亡巴士的下一站究竟有怎样的风景。

来吧,月光宝盒,我已看破红尘。

周耀廷和小韦坐在一起。这两个人,也许从本质上来说,很相似,他们都是很讲义气、很自我的那一类人,周小伙更冲一些,像个愣头青,他自恃长得漂亮,无形中有优越感。小韦的自我性则隐蔽很深,他骨子里是傲气的。

桌上摆着几套快餐盒饭。

我事先已请小韦将那对情侣收到的鬼魂邀约,以及我们目睹的“鬼丈夫”事件如悉告诉我们的客人——周耀廷,但是,不要把某个关键人物曝光,我指的是蒙娟,这也是她的特别交代,她说她在幕后调查一切。

这样一来,就省了我很多口舌。

我对周耀廷建议道:“参加我们的活动吧,这是我唯一可以提供给你的线索。”

“你刻意隐瞒的关键人物,是哪个?”周耀廷问,“难道是路虹雯?”

他的想象力可真丰富。

“也许。”瞧瞧,我的幽默感也来了!

我看表,宣布:“再过十分钟,另一位客人就要来了。你也许不想见他,他是记者。”

话音未落,周耀廷一跃而起,抓住我的衣领,小韦则跳起来,抓住他的另一只手腕。

局面一触即发。

“干吗?”我平静地问,“你很怕记者?”

“你的用心何在?”周耀廷气得脸都红了。

小韦把他推开,替我解释道:“女小蔡泄露了你的名字。当时候车人群里有一对情侣,你应该记得。他们住在财校附近,也活见鬼了,是他们向记者透露了你的名字。”

周耀廷的脸一瞬间就白了。我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但我不想猜测,我累了。直接跳到真相大白的那一个章节吧。

“你要跟记者说什么?”周耀廷气势汹汹。

我故意激怒他,道:“我只想让他来赶你走,我怕你和我纠缠路虹雯的事情,我不想染指你们之间的恩怨。”

周耀廷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冲出门去,另一位客人就到了。当然,他俩错过了。

罗记者一进门,怀疑小韦就是所谓的周耀廷,他百般设计,想从小韦口中套出他的真实身份。

我请罗记者不要枉费心机。同样,我也邀请了他,一起赴那个鬼魂的邀约。

我隐瞒了邀请的背景,但已足以勾起他的兴趣。

罗记者惊叹道:“江心岛?就离事故出事地不远呀。你是怀疑上面散落着有价值的残骸?不可能呀,事故地点在下游。难道是,有人复活了?”他的脸极度兴奋,猜测不止。

把罗记者打发走的,是小韦,而不是我,他精疲力竭。我反倒来了精神。

小韦疲惫不堪的模样,让我有了施虐的。他预备去睡,我把他叫住。我告诉他小贞给我来过电话。

显然,他有些猜到了电话的内容。他有些张皇失措,他不能够很好地掩饰这一点。在道义上,他负疚于我,而我心里明白,无论是他,还是小贞,都是非常干净,无可指责的。

我生气的恰恰是这一点。我宁愿他们让我抓住把柄,让我生气、咒骂,都比现在这个温吞吞的局面要令我好受些。

我不动声色,道:“小贞说她喜欢你。”

小韦没有给我欣赏他的尴尬表情的机会,因为他毫无表情。

他冷静地说:“阿齐,你别误会,我绝对不会和小贞在一起。”

我意味深长地说:“如果是这样,我倒要误会了。”

他大义凛然地说:“朋友妻,不可欺。我是认真的。我不会去做这种事情。简直……”他想不出更好的措辞。

我说:“小贞打电话给我,我猜,她的目的是想澄清我的受害者身份。”

小韦脱口而出:“你当然不是受害者——”

“小贞,她干净利落地甩了我。”是另一个我在说这句话,我暗暗吃了一惊。果然,小韦满脸负疚。

他讷讷地说:“我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

“你是太过卖力,结果适得其反。”我还在开玩笑,他已经抓住我的衣领。

“我说过,我绝对不会和叶贞栀在一起的!请你不要这样冷嘲热讽,我,我受不了!”他的脸涨得通红,使我震惊的,不是他强烈的反应,而是他这话的意义。我忽然为小贞感到难过,女人总是对喜欢的人无条件地付出,而小韦,却为了兄弟义气,宁愿放弃她。

小韦放手,抱头坐在沙发上。他是爱她的,我肯定。也许是不知不觉,他就呼应了她。他们产生的是干净的情感,小韦不明白这一点,而小贞试图让我带着小韦感受到一点:他俩之间产生的情愫,无须负疚于任何人。

他爱她爱得越强烈,他就会拒绝她越坚决。

他们在电话里的那一份默契,还有那一个夜晚,我缺席的那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小贞面对物质的**,她想要珍惜的,恰恰是他,在她临走时带给她的责任、沉默的关怀、毫无曙光的爱情。小贞舍不得的,就是这些。

“阿齐,”他抬头,他的眼神就像喝了很多酒后的伤感,“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我也不会使你难堪。我不会授人口实,让你名声受损。和小贞的交往,我问心无愧,但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和她在一起,因为,你对我更重要,我不想失去你的友谊。”

他没有提到我的家人,没有说报恩之类的话。我谢天谢地。他想的和我一样。我同意他这么处理。

“自私地说一句,小贞既然已经和你有了关系,我也突破不了心理这一关。我把她看成嫂子。”他说完,就进了屋,而我则卑鄙地沉默。

只要我一松口,阐明真相,我的前女友和我最好的朋友就会像柳絮一样飞走。在我内心深处,理智与情感,自私与无私在搏斗。

小贞,虽然我常常想起她的好、她的温暖,但其实,我内心已将她放弃。并且,已经放下了。

小韦,他是我最好的兄弟,我对他有家人般的感觉,不敢想象,他走后,我的人生将如何继续。虽然我们的交往从来都是不经意的,可是,我以前没有预料到这份友谊的重量。

我对他如同家人般的感觉,已经渗进血液,无可消除。

于是,我沉默,面对不可能的任务,故作软弱。

这一回,“永远不会忘记”坚持要求视频。但她仍然是全副“武装”。

“这么说,小贞终于离你而去了?”她说。我看不出她的表情,是幸灾乐祸,还是早有预感,因为她仍然戴着墨镜。“你留了一手,你不让他俩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说:“我不能失去小韦这个朋友。”

“我相信。”她说,“但你还是会让步的。”

“为什么?”

“因为你知道爱一个人的痛苦。”

我默然。她指的是谁,我很清楚。

“轮到你了。”我说。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看到你的表情吗?因为我知道你会作出正确的选择。”

“不要对我说教。”

她转移了话题。

“我妈妈出了事,我爸爸面无表情,我看不出他有多难过。她还怀着他的骨肉啊。他们的关系太可怕了。”

“你为什么不亲口问他?”

“我一直在等着他向我忏悔,所以我一定要活得比他长。”她说,“我外公带走我那天,他的表情很漠然。我心里很憎恨他,我从来没有像这样恨过一个人。”

“因为他没有掉眼泪?”

“因为他不是凶手。”

这是什么逻辑?

“如果他是凶手,你还没这么恨他?这怎么理解?”

“如果他是凶手,无论是什么原因杀害我妈妈,至少表明,他是在乎她的。”她说,“而他的表现,让所有人都相信,我妈妈是自杀的。”

“她是吗?”

“在我爸爸眼里,是的。”

“因为,你妈妈怀的不是他的孩子?”我说。

她倒吸一口冷气,“也许,她怀的孩子被证实又是个女孩。他们一家人都重男轻女。”

“不会的。”我说。她明白了,仇恨蒙蔽了她的双眼。而真相一直存在,只不过我们假装没有发现。

鬼魂的邀约就在明天!

我联络蒙娟,她说已经准备就绪。

“我会把遇鬼的片段拍摄下来,卖给电视台。我会剪辑成一部纪录片,去卖钱——”

我挂了电话,不想再听她瞎扯。

紧接着,路虹雯打来电话。我大吃一惊,又惊又怕又担心,还有点突如其来的兴奋。

她的第一句话是:“嘘!”

“我在大鹏附近的大亚湾。”她说道。

我记得她曾对我说过那里是个世外桃源。她这是什么意思?要自杀?

“我住在南澳对面的生活区。我感受到了,你说的,宁静。我第一次感受到宁静。”

我非常担心她。

“平城的事情我都知道。我妹妹偷偷在电话里把报纸念给我听。她吓坏了。”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她也察觉了。

她叹了口气,说:“你也吓坏了。”

我否认:“没有。”

她的直觉很准,“我感觉得到。”

我说:“也许,明天一切都会真相大白。鬼魂的邀请,就在明天。”

“我回不去了。”她的声音很轻。

我急了,对她说:“没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就像你说的,不是你死,就是他死。”我也压低声音,“他现在被暂定为事故失踪者。这么些天过去了,即使他的尸体被发现,也早已给人埋了,不会有任何他杀的迹象。”说到他杀,我打了个寒噤。

“他没有死,他活着。”路虹雯轻轻说,“他要用死者的身份来报复我。”

“别傻了。”

她恍惚地说:“我只打了他两下,他就落水了。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那艘小船。”

“小船?”

“我胡乱把船摇到岸边,就上岸,跑了。第二天早晨,我又特意去了河边一趟,渔家根本就毫不知情。小船在当天晚上,就归了位。”

“天呀,你总不会以为是——”

他不可能活着。如果他想谋杀路虹雯,未遂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