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旭尧循着声音看过去,才发现了靠在门侧的叫铃铃的女孩。她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支香烟,但并没有点燃。素颜,普通的蝙蝠袖两件套连衣裙。

方正航没说话。

女孩的眼光瞥了瞥躺在**的岑旭尧,然后说:“走了!”说完转身出了门。

不一会后,仇明来了,他一进病房看到岑旭尧便说:“你醒了,没事吧?”

岑旭尧摇了摇头。

仇明继续说:“我买好香烟却不见了你们,没想到卷毛狗找航哥麻烦,别让我碰到他!”

方正航说:“你们以后都小心点。”

岑旭尧没说话,他对仇明一向没什么好感。

半个月后,岑旭尧出了院,他捡回了一条命。

方正航带他去了洗浴中心,仇明也在,说什么要把身上的霉运全都给洗掉。

岑旭尧洗好的时候,方正航和仇明还在洗,他光着膀子从洗澡间里出来穿衣服,无意中抬头便看到一个身着浴袍的约莫20多岁的男人正拿着手机往他这边拍照。

男人看到岑旭尧看着他,便匆匆忙忙转身离开了。

岑旭尧感觉有几分奇怪,不知道他在拍什么。

方正航和仇明出来后,三人一起去了休息室,方正航在休息室里呆了一会,说:“我去做个按摩,你们去吗?”

岑旭尧说:“不去了!”

仇明犹豫了一下,说:“我也不去了。”

方正航没再说什么,离开了。

看方正航离开,仇明对一旁的岑旭尧说:“岑旭尧,想不想玩女人?”仇明不过也就十六七岁的样子,可说起女人却是一脸猥琐的笑,十足的登徒子。

岑旭尧没理他,仇明继续说:“真想看看夏水铃在**是什么样子!”

岑旭尧问:“你说的夏水铃是不是和我们一起住在地下室的女孩?”

“怎么?你对她有兴趣?”

岑旭尧看向不远处的柜台,柜台上摆放着一个白色的座机,他记得书小童家也有这么样的一部电话,可是他从没有问过她号码。

“你少惹她!”半响后,岑旭尧才说。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看到岑旭尧这种态度,仇明有些后悔刚才说出来的话,这话要是传到方正航的耳朵里,那就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

“你不去我去了。”仇明说完站起身离开了。

已经躺下的岑旭尧翻了个身,却看到了刚才在楼下拿着手机拍照的男人,男人背倚着靠枕,手枕着脑袋,眼睛盯着前面的小屏电视。

岑旭尧没在意,他阖上了眼,希望能快些睡着,时间总是过得太慢。

过了许久,岑旭尧还是没能睡着,却感觉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他睁开眼,看到面前站着两个陌生男人,其中一个说:“请问你是岑旭尧吗?”

岑旭尧坐起身,带着几分疑惑,他点了点头。看岑旭尧点头,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

刚才说话的那个继续说:“楼下有人找。”

“谁找我?”岑旭尧问。

“小兄弟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看来人似乎并无恶意,岑旭尧跟着他们离开了休息室。

下楼的时候,两个男人一个在他前面,一个在他后面,这种被包围的感觉让岑旭尧警惕起来。

走到楼下大厅,岑旭尧看了看四周,并没有像在等人的人。此时两个男人已经站在了他的左右侧,左侧的男人说:“要见你的人在外面。”

岑旭尧犹豫了一下,走出门去,他看到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宝马,他抬头看了看身侧的男人,男人示意他走过去。

岑旭尧走到了车旁,一个年轻的男人从车窗处伸出头来:“上车!”

岑旭尧发现这个男人就是在洗浴中心见到两次的人。

其中一个男人已经打开了车门,岑旭尧看了看车内,问:““是你要见我吗?”

“先上车!”

“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岑旭尧讨厌这种未知感。

年轻的男人没再说话,却看了看站在岑旭尧身后的男人,在年轻的男人把头缩回去的同时,岑旭尧身后的男人突然钳制住了他的胳膊,摁住他的头便把他推进了车里。随即两人也钻进了车内,车子迅速行驶起来。

“你们是什么人?要带我去哪里?”岑旭尧不免有几分愤怒。

没有人回答,他们仿佛是约好了似的,一声不吭。

岑旭尧无奈起来,他索性什么也不再问,左右他的人生已经这样,还能再发生什么坏事?

车子行驶了大概40分钟的时间,才终于在一栋豪华的别墅居所前停了下来。

岑旭尧下了车,他们带着他走上了光滑的大理石阶梯,石阶前方是半个圆柱形的落地玻璃墙,有明亮的白色灯光透出来,岑旭尧看到有个女人坐在屋内,她背对了他,他看不到她的脸。

他们绕过巨大的圆柱形玻璃墙,又上了几层石梯,才到了一扇镂花的乳白色门前,年轻的男人在门一侧的数字键上输入几个数后,门开了。他示意岑旭尧进去,岑旭尧用眼角余光瞥了瞥紧随身后的两个男人,走了进去。

走进去后的岑旭尧看到了刚才在屋外看到的女人,女人坐在客厅里米色的沙发上,诺大的客厅是一个巨大的圆弧。岑旭尧脚下是两层极长的弧形阶梯,他与她还相隔很远的距离。

女人看到他后站起了身,因为离得太远,他看不清她的表情。

岑旭尧走下石梯,向女人的方向走了几步,问:“是你找我?”

女人走上前来,岑旭尧终于看清了她的脸,这是一个有着漂亮五官的女人,脸上的妆容恰到好处,V领的豹纹黑色裙装显出她窈窕的身段,脖颈上设计独特的钻石项链晶光灼灼,他看不出她的年龄。

女人看了看岑旭尧身后的两个男人,说:“你们先回去吧!”

“好的,董事长!”两个男子微微一欠身便离开了,年轻的男人还站在原地。

女人问:“你是叫岑旭尧吗?”她看起来显得有些激动。

岑旭尧点了点头,很多事情让他感觉疑惑。

“你老家是不是在伊里?”

“是!”

“你左侧的腰上是不是有个圆形的胎记?”女人又问。

“你怎么会知道?”

女人眼里瞬间便聚满了泪,下一秒眼泪便滴落下来,她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岑旭尧:“我的孩子!我是你妈妈,我是你妈妈啊!”

一切来得太突然,岑旭尧显得有些愣怔。

女人悲伤的抱着他嘤嘤哭泣,不知怎的,岑旭尧眼里便有了泪,那些泪迅速凝聚扩大,最后终于再也无法盛在小小的眼眶里,争先恐后挤挤攘攘的掉落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

“妈妈”这个词汇对于他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可他听小镇上的人提过她的名字,他们都说她和野男人跑了,他记得很清楚,他们叫她应南琴。

他曾非常想念过她,奢望着有一天她能回家,那他便和其它人一样,也是有妈妈的孩子,不会再遭人耻笑,可是他终是没盼到她。

后来,他便不再想了,心里仿佛是清楚了,她是不可能回来的,否则,她又怎会狠心遗弃了尚在襁褓中的他。

许久之后,应南琴终于松开了搂抱着岑旭尧的双手。她擦了擦眼泪,拉着岑旭尧走到沙发处坐了下来。

应南琴一直握着岑旭尧的手,岑旭尧感觉到一种陌生的温度,应南琴的手是柔软光滑的,手指也如小葱般的好看,指端指甲上还涂有玫红的蔻丹。这让岑旭尧想起了岑明杰又硬又糙的手。

应南琴眼里噙着泪,说:“听说你爸爸出事后,你去了兴台你舅舅家,我去兴台找过你。”应南琴顿了一下,哽咽道:“都是妈妈不好!”

岑旭尧抬手抹了下腮边的泪,他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五味杂阵。

很久以前,他想过,如果有一天见到她,他一定要问她为什么要离开家?为什么要背叛岑明杰?为什么要遗弃了他?可是,如今,她就坐在他的面前,可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感觉像是有什么硬实的物体鲠住了喉咙。

沉默了一会,应南琴问:“孩子,你怎么会来到承安?这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

应南琴所说的承安便是这个繁华都市。岑旭尧不知从何说起,想起曾经历过的那些苦痛无助与绝望,他不由自主的抽出了手。

应南琴的手在空气中讪讪的停留了一会,便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喊道:“吴婶!吴婶!”

无人应答,她这才想起来,她刚把他们都打发走了,明早才会回来。她站起身:“我忘了,她不在,我去弄!”

岑旭尧不知道她要弄什么,但也没问,只是看她走上了弧形的阶梯,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一个拐角处。

岑旭尧发现,那个年轻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

岑旭尧身上还穿着洗浴中心的浴衣,脚上的一次性拖鞋有一只已经破了,大概是刚才他们强行推他上车的时候弄坏的。

岑旭尧脚下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石板上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他抬头看了看挂在客厅中央上方的正方形水晶吊灯,太过璀璨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他移开了目光。

之后他透过玻璃墙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保安亭,里面有微弱的灯光透出来,灯光照射在保安亭旁一个绿色的垃圾桶上。

岑旭尧想起来,不久前,他在那个垃圾桶里找过吃的,但他很快被保安赶走了。他记得那天还下着雨。

他曾经常在这一带转悠,因为那些穿着西服开着豪车的男人和那些穿着漂亮裙装喷着香水的女人总会把还差好多天才过期的食物丢进垃圾桶。

虽然这样,那被别人弃之如敝屣的东西,也并不属于他。

他总是被保安驱赶,他们不让他靠近垃圾桶,仿佛他身上带了可怕的瘟疫。

岑旭尧听到脚步声,他收回了目光,他看到应南琴端着一盘水果走了过来,她把盘子搁放到他面前,说:“吃点水果!”她看起来有几分无措。

岑旭尧看了一下眼前的圆盘,盘里盛满了至少三种以上的水果,水果被切成匀称的小块。他没有动。

应南琴就坐在他的身边,近在咫尺,可岑旭尧却感觉仿佛有什么无形巨大的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无法跨越。

他曾想象过她会是个什么样的人,曾经很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他希望她过得不怎么好,那么,他可以想,也许她是很想回去的,只是没有颜面回去。可事实上她过得很好,想想她应该是在35岁以上了,却因为保养得当而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

这么多年,她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她却对他不管不顾,现在却要找回他,是因为岑明杰死了,她知道他无家可归,所以才产生了小小的怜悯吗?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要回去,哪怕想过一次也是好的。

岑旭尧的思绪像是一团乱麻麻的毛线找不到端头,他听到应南琴说:“孩子,回家吧,回家和妈妈一起住。”

在岑旭尧的心里,早已没了家。可是他犹豫了一下后,便说:“好!”

应南琴是感动且欣慰的,她眼泪汪汪的再次伸手搂抱住了岑旭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