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噩运都被耗得一干二净，齐墨鸿运当头，很快被评为新四大花旦榜首，每每开场票子都被炒到天价，来捧场的大家闺秀亦不在少数。
秋弱水就是其中之一，女孩长得极为漂亮，家世也不错，在学校中向来是招人的存在，往往上学路上无数人排在学校门口只为一睹芳颜。甚至都有号贩子叫卖排队的位次，靠前的位置要半枚银元才能买下，在当时足以买下九斤大米，是许多穷苦人家两个月的口粮。
而这些人，不过是为了多看秋弱水几眼罢了。这个长相漂亮的女孩很快引起了齐墨和他家人的注意，在那时唱戏的身份不若以往低贱，齐墨的家人托了最能说会道的媒人前去提亲。秋弱水的家人开始并未同意，却在女儿的坚持下勉强答应下来。
两人在家人陪同下相见，齐墨扬着温润笑脸对她说，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便是弱水。
然而翌日后台，面对小师姐的声声质问，尤其是那句我算什么，齐墨的心忽然被猛地撞了一下。面对李熙芳，难道他真的能心安理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明明他比谁都明白自己在小师姐眼中是特殊的。
“戏比天大……”
心乱如麻的齐墨只能暂时逃避，转身走上台。这场戏中齐墨甚至犯了错，一不小心将扮演生角的演员依稀间堪称小师姐，失手退了出去，然而等反应过来后他急忙上前搀扶。明明这样大的失误，下午却被报上说成一次别出心裁的演出，认为他将戏中的这一点改得极妙。大概人们总是对成功者格外宽容，就连他们的错误也会被美化成别样成功。
然而齐墨没有想到，后台那一次，却几乎是他最后一次在现实中与李熙芳的碰面。齐墨名扬四海，李熙芳却也渐渐崭露头角，她的容貌虽然颜丽，上了台却是顶天立地铮铮铁骨的生角，被评论家赞誉唱腔端严厚重，坤生略无雌声，甚至被冠上芳皇的名号，以凸显她在戏剧界的地位。
她与
齐墨，一个是生中之皇，一个是旦角之魁，又曾有齐墨师从李如玉的渊源，不少人撮合着两人同台献艺。乾旦坤生，颠倒阴阳在外人眼中本是天作之合，然而李熙芳却屡屡避开绝不愿与齐墨同台。
直到那日两人在事先未知的情况下被达官贵人请来唱一曲《游龙戏凤》，这是极为暧昧的一场戏，尤其是李熙芳扮演的微服私访的皇帝，理应戏谑着调侃齐墨所扮演的旦角。两人后台相遇，明明曾是旧识，却分离两边，泾渭分明。
那一日万人空巷，半个城的人都来了，买不到票的也想办法挤在外面，希望能听一耳朵也好，二楼的贵宾位更是花钱难买只凭身份。二人在台上你来我往，唱腔旖旎华丽，台下的掌声差点掀了场子，只能听见不绝于耳的叫好。
台上的二人四目相对，一幕幕往事在脑海中浮现，那日风和日丽，她听闻父亲的徒弟说后门有人偷师被捉，素来性格冷清的她起了好奇心偷偷从窗中窥探，看到那双琥珀般的眸子，自此便是一眼万年、永生难忘。那夜月朗星疏，他精疲力竭拖着遍体鳞伤的躯体反悔屋中，就看到桌上那肥而不腻的红烧肉，和旁边的一瓶伤药。
相识时却不曾相知，相知时却不能相爱。
齐墨本以为秋弱水这样养在温室中的大家闺秀是他此生憧憬对象，午夜梦回却往往开始怀念那红烧肉的滋味。但秋弱水不会，一个自小家里有厨子的富庶小姐，又怎么愿意卷起袖子为他下厨？顶多在汤里撒一把葱花端出来罢了。
台下掌声如雷，台上鼓花骤停，按照剧本两人相依相偎画面定格，明明是戏，齐墨却突然动了真情死死握着李熙芳的手。帘子落下，他的手被骤然甩开。
“小师姐。”齐墨看着李熙芳欲离开的身影，“留步……”
话音未落，只看到李熙芳面无表情地回头，冷冷道：“小师弟，虽说戏大过天，但戏就是戏，何必入戏太深？”
正如
齐墨当日看不见李熙芳留在后台的那滴泪，此刻也不知道她说着这句话时是如何心如刀割。两人挥别，竟然是最后一次见面。此后齐墨就听说李熙芳嫁了个跺跺脚就能让北京城抖三抖的大人物，那人不但捧着她爱着她，更是不顾外人目光给她专程开了个戏院，愿意让她继续做她的芳皇。
齐墨再也见不到她，自然也没机会再回答曾经小师姐的问话。她到底算什么？她是长在他心中的一根刺，拔出来就痛得血肉模糊，可偏偏刺在心中长的久了被血肉包住，他都忘了有东西被留在里面，直到有意无意地碰触，才发现隐隐作痛。
后来世道乱了，他要带着妻子离开京城，而她也要跟着那男人去香港避难，楼上楼下不曾碰触的眼神，小师姐和小师弟天涯相隔、各自安好。
当结尾演员表出现后，场中所有人都不由得站起身，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那个梨园盛世的岁月，那段没有说出口的爱恋，张裕柳将这一切处理的十分微妙，看着电影让人宛若置身于那个时代。他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有味道的电影了，甚至此刻所有人心中都在思索一个念头，那就是这部电影究竟能拿走多少奖项？
不少人的目光集中在狐芸身上，原本他们以为狐芸不过是借着近日人气不错侥幸的新人，看完电影后这样的念头早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他给了这个女人无与伦比的美貌，也同样给了她让人惊叹的天赋。
狐芸，这个名字被在场所有导演牢牢记住，并且已经将其列为电影的女主角必选名单上了，这样年轻的姑娘，她是怎样将性格冷清天生倔强却又让人心疼的李熙芳饰演的这样活灵活现，看着电影时他们已全然忘却了狐芸的妩媚、妖娆，看到的只有李熙芳这个人。
优秀的演员往往能扮演好一个角色，而出众的演员却能成为剧中这个人。
狐芸，正是老天爷赏饭吃的万中无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