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成心下自是明白,终只能道句:“皇上有皇上的心思,太子再大一些就知道了。”

赵晟十三岁年纪,想不明兰成话里的意思,但也不再过问。太子尚幼,便乘车辇自行慢赶,皇上与一应侍卫早驰骏马回京。因雪下得极大,夜色极黑,伸手不见五指,自有臣子严加劝阻,但赵祯如何听得进去,冒着风雪便连夜赶回了宫中,待到午门时,已然见到宫内火光映天,赵祯只觉心下哽得难受,大喝一声便驰马直入宫门,径直来到掖庭宫外。

早有奴才趋迎上来,因赵祯坐于马上,他便只得仰着脸道:“皇上,火势大,还请皇上先行回宫。”

赵祯却一动不动,熊熊烈火,火光映天,只映得他脸通红。他只觉心疼,半晌才道:“把宫里奴才都给朕叫来救火。”便凝眉道:“这大雪绵绵的,怎么会失火?”

奴才只得道:“回皇上,走水原因还在查呢。”

赵祯听罢,翻身下马,便往养心殿去。韩昌等大臣早已侯在殿内,韩昌便呈上奏折道:“皇上,魏国刚传来的折子,魏国皇帝驾崩,晋王魏永熙登基,年号玉元。”

“玉元…”赵祯看过折子,便放至案上,见众人无事,便让其退下,自己则来至寝殿,喝退殿中一干奴才,他便慌慌忙忙从一箱底翻

出一副卷轴,卷轴堆积日久,已然积了薄薄一层尘埃。赵祯轻轻展开来,便是熟悉的女子容颜,罗衣长裙,笑靥嫣然,女子神态呼之欲出,仿若行云流水、一蹴而就。卷轴右侧浓墨只题一行小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下印有“赵子怀”字样红泥印记。

赵祯只看得呆了,只觉喉头哽咽,不自主低唤出声:“玉儿…”话语极轻极柔,只觉隔了几世,连他自己都觉陌生。兴许是看画看得久了,不知不觉的,他已然落下泪来…

待第二日午间,赵晟等人方才回宫,赵晟自去了坤宁宫与太后请安,便去寻父皇,来至掖庭宫宫外,只见殿外守着两名侍卫,他正待进去,却被侍卫给拦住了,只听道:“殿下,皇上有令,不得任何人打扰。”

赵晟便只得作罢,透过大敞的殿门,只望见殿内已成废墟,他只略略叹口气便往东宫去,雪依然下得大,只将殿宇覆上厚厚积雪,满座宫城银装素裹,天地间茫茫一片,广袤紫禁城,他的身影便显得尤为弱小,雪地里留下一串小巧足迹。路过储秀宫,只听见殿内又传来沉沉的木鱼声,一下一下,击破紫禁城的静,空明若水。他听人说过,说这里面住着一个女人,一个从未出来过的女人。赵

晟虽是好奇,但他懂,有些事可以适当多问,但绝不能多管。

赵祯独坐于掖庭宫的石阶,望着眼前的断瓦残柱,说不出心下是何心绪,只觉被心被揪着疼,那种感觉,仿若是上辈子才经历的事了。

夜里突来的大火烧得什么也不剩,他寻觅了一个早晨,寻不见任何有关她的物什。十年,这十多年来,他只觉他的心是死了般,再不想起她的任何事,再不接触与她有关的任何物什,他以为如此便可忘记,这一场大火,却将一切都点燃,那些过往便如翻江倒海般再忘不掉,原以为十年,思念至少会渐渐淡去,却怎料,一想起,心痛更胜十分,剑剜刀刺的疼。

鹅毛般的大雪下得纷纷乱乱,覆灭了废墟里还残存的火光。雪落于瓦上,翩然无声,赵祯只思得出神,冠上、大氅之上已然落了层轻白,他只还记得那宛如梦中听过的旋律,古声古调的琴音,那一段轻灵灵地旋律,如泉水坠入冰池,赵祯便恍若看见梅蕊初放,恍若看见又是那多年前在翠屏山的相遇。满园的梅花正浓,便是她轻灵灵地身姿、轻灵灵的笑,又听见她的声音如黄莺出谷、如环佩相扣,只道句:“我叫薛玉。”

他眼中痴迷,仿若怀念着一段迷醉的岁月,只说一辈子不见,可一辈子,会是多长的一段时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