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离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到家后尹父问了寿宴情况,尹离机械地回答了几句,便回屋内歇下了。

在满室的黑暗中尹离蜷缩在床,紧紧抱住自己。“等过几日,我便命人替你向尹家提亲,让你们把这事光明正大地掩过去。”她脑子中不断盘旋这句话,每想一次都像是冬日兜头浇下的凉水,令人浑身发冷。

“我该怎么办?怎么办?父母是一定会应了姑母的提亲的,难道我和楚大哥就这样有缘无分了?楚大哥!”尹离想起楚荆温暖的手心,和煦的笑容,宠溺的眼神,心中万般不舍!

“楚大哥,你在哪里?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尹离在黑暗中睁着明亮的眼睛喃喃地问道。

“不日将归!”尹离脑子中突然闪现出一道亮光,“对,楚大哥说他不日将归,也就是说他马上就要回来了,会赶在姑母提亲前回来吗?会吗?会的,一定会的!”她攥紧了小拳头,逼出些许力气。

尹离一夜辗转反侧,忽而梦见姑母冷着脸带着邵阳侯府的花轿将自己抬出了门,忽而梦见楚荆微笑着牵了自己的手将自己迎进花轿。等到清晨醒来,头昏沉沉的,身上汗淋淋的,冷汗热汗都有。

尹离喊小禾烧了些热水,把自己整个泡进去。温热的水包裹着细腻的身体,尹离想起楚荆走前的那天晚上,自己也曾这样沐浴也曾这样将自己埋在浴桶里。只是当时满心雀跃,现今满心惶恐。

“小姐,小姐!”小禾欢快地从外面喊着闯进门。

尹离心中剧烈地一颤,倏然从浴桶中起身。

“什么事?”尹离整个心都悬了起来。

“夫人让余年捎信回来了,说大小姐喜欢乡下的环境,已经完全不用担心了,过两三天让小如过去帮着于嫂照顾大小姐,她就回来了!”

原来是好消息啊!尹离悬在喉咙眼的心终于放下来了。得知姐姐一切安好,母亲就要返家,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小姐,小姐!”尹离正在穿衣,门外小如又跑来喊道。

尹离又惊出一身冷汗。

“什么事?”

“老爷说要赶着出门,让你快些准备早饭!”

尹离长舒一口气,绾好头发道:“这就来!”

待尹父和尹莫用罢早饭出了门,尹离还处于一惊一乍的状态中,家里一点儿响动都会让她的心揪起来。

“不行,不能这样被动地等下去,白头发都要吓出来了!”尹离心道,“得去问问袁大哥,或许他知道楚大哥什么时候回来。”

说做就做,尹离趁父母不在家,借口出去买绣线,安排好小禾和小如料理家事,只身一人出了门。

待匆匆敲开柳园的大门,迎上来的还是那位上了年龄的楚伯。他看到尹离煞是高兴,忙将她往里让。

“楚伯,请问袁公子在家吗?我有事想问他。”

“袁公子已去了黎国。姑娘有事的话给我留个口信,等他回来了,我再帮你问他。”楚伯和蔼地道。

“不用了,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等他回来再说吧,那我就不打扰了。”说罢,尹离失落地转身离了柳园。

这可如何是好,袁大哥去了黎国,沐姐姐外出寻师,能有楚大哥消息的人都不在这辰阳城了。尹离真不知自己还能等得了几天,或许就是今明两日,自己的终身大事就要被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给定下来了。一想到这里,尹离觉得眼前直发黑。

沿着街边的院墙,尹离不知不觉走到了弈安王府,一队侍卫正从王府门口鱼贯而入,她止住脚步,偏头打量,只捕捉到几个灰色的背影。

楚大哥会不会已经回来了?是不是已经在这弈安王府当差了?尹离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五月的天在南方正是梅雨季节,小雨说下就下,尹离不舍得离开,掩着头跑至王府正门侧面的院墙下。或许下一个进入王府的就是楚大哥了,尹离满心期盼,耐心守候着。

不远处,一顶暗纹绣金宫轿在蒙蒙细雨中迤逦而来。

“麻姑,你看那个女子可是有些眼熟?”那轿中坐的正是弈安王的祖母端仪太妃。她方从宫中回来,正掀开轿帘往外观察天气,不想看到了一身青衣的尹离在细雨中独自站在王府的外墙角处。

“回太妃,奴婢看着也眼熟,好像是上次在您寿宴上见过的那个尹姑娘。”轿旁的麻姑细瞧了两眼道。

“哦,原来是那丫头呀!难怪眼熟,她怎么大雨天的站在那么个头无片瓦的地方,也不知避避雨?”老太妃想到当日尹离的那句“味道甚好,鲜香可口”,仍是忍俊不禁。

“太妃,您看她在做什么?”那麻姑望了望不时看向王府正门的尹离笑着问道。

“看不真切,这丫头出门也不带个随侍,只身站在这里所为何事啊?”端仪太妃疑惑道。

“呵呵,我看这姑娘的神情倒像是在等什么心上人,你看她时不时往咱府门口张望呢!”那麻姑笑道。

“咦,那不是王爷回来了吗?”麻姑顺着尹离的方向看到弈安王从马车上跳下来,带着几名侍卫大步迈进正门。

老太妃正打量尹离,却见尹离沿着院墙提着裙角快步走上前去,隐身于王府正门的石狮子后面,歪着头细细打量正进入府邸的弈安王一行人。

“呵呵……这丫头!”老太妃不禁笑出声了。见惯了宫中拘谨守礼,木然无趣的女子,她倒很喜欢这单纯得带点儿山野之味的姑娘。

“麻姑,去把这丫头唤进府里,让她来陪我解解闷!”老太妃笑着吩咐道。

“是,太妃先进府吧,我这就去唤她。”

尹离尚懊恼方才没看清弈安王左侧的人影,就稀里糊涂地被麻姑给请到了端仪太妃的院内。

“民女尹离叩见端仪太妃!”尹离屈膝行礼道。

“起来吧,看这一身淋的,麻姑,你带离姑娘去找两件干爽衣裳换上再来和我说话!”老太妃吩咐道。

“是,姑娘请随我来!”

尹离正要推辞,却被麻姑用眼神制止,只得随着麻姑走进后阁。

片刻,麻姑就将收拾一新的尹离带了出来。

老太妃细眼打量,只见尹离一袭白底光缎绣红梅的宫装长裙,青丝斜绾,上乘的衣料,简洁的装扮,将她的小脸衬托得更加秀气精致。

老太妃满意地点点头,道:“还是年轻好啊,我老人家就喜欢和你们年轻的小姑娘说说话,近来南乐那丫头也不怎么来了,我也甚是寂寞。来,快坐下,给我说说你家里都有些什么人,平日都做些什么事情,可曾念过什么书?”

尹离也喜欢端仪太妃的和蔼亲切,便谢了座,一脸恭敬地详细回答老太妃的问题。

“家里有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姐姐和弟弟,父亲是太常寺的典籍,姐姐已经出嫁了。平日,我和母亲在家做些绣活,也纺纱织布,空了也读些书。”

老太妃又笑道:“我记得你姑母是邵阳侯府的侧夫人,她可疼你?你可常去她那儿走动?”

尹离想起昨日在邵阳侯府的遭遇,又羞又悔又急又怒,不知该如何回答,眼圈禁不住泛了红。

“怎么?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说出来或许我老人家能帮帮你。”老太妃慈爱地看向低头垂泪的尹离。

是啊,这位和善的老太妃是当今皇上祖父的妃子,品级之高连当今皇上都尊敬有加,或许她一句话就能打消姑母的主意。

想到此,尹离也咬牙抛去矜持,起身下跪道:“求太妃娘娘帮帮尹离!”

“何事?但说无妨!”

“姑母近日要做主将我许给邵阳侯府的小侯爷做侧夫人,民女并不愿意嫁入邵阳侯府!”尹离咬牙道。

“为何不愿意?是小侯爷的人才辱没了你,还是你不想屈居侧夫人?”

“都不是,民女只是……只是还不想嫁人!”

老太妃笑道:“不想嫁人?因为所嫁并非心上人吧?”

尹离咬唇不语。

“你今日为何在我王府门外徘徊,难不成你的心上人是我王府中人?”老太妃取笑道。

尹离脸色涨红,恨不得挖个坑自己跳进去。

“罢了罢了,小女儿家谁能没个心事。我也曾有过你的年纪和心思呢。”老太妃笑道。想起尹离看到弈安王回来时欢欣雀跃地跑至石狮子后面偷偷打量,心里暗喜。若不是真心喜欢,以这姑娘的品性怎会敢于抛头露面,只身一人在雨中打探呢?

尹离后悔自己的莽撞,跪着道:“民女越礼了,请太妃娘娘恕罪!”

“起来吧,你的心思我知晓了,你放心,你既不愿进邵阳侯府,我就保管不让你进邵阳侯府。”老太妃和颜悦色地道。

“谢太妃娘娘!尹离无以为报,来世衔草结环也定当报之!”尹离惊喜万分,面露喜色道。

“好的,你去吧,我也乏了,你身上这件衣裙很适合你,也一并赏你了,来日有你报答的机会!”老太妃笑道。

尹离辞别了端仪太妃,步履轻松地往家去。老太妃一言既出,姑母定当难与之抗衡。我终于可以安心地等楚大哥了。尹离心想。

这边尹离刚走,老太妃就歪在榻上,传道:“让王爷半个时辰后来我这儿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