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国的边境这些年饱受战火荼毒,但和国的都城溧阳却远离战火,有三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事,现今仍然是一片安宁繁荣之景。街市上行人如织,街两边商铺林立,喧哗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日,晨阳照在临街的茶楼上,靠窗的几位茶客正在悠闲地品着茶,三五成群地谈古论今。突然,不远的街头突然出现一阵**,行人快速朝两边分散,一辆四马驾驶的敞篷马车从街头疾驰而来,马夫只管扬鞭向前,全然不顾百姓惊慌的叫喊声。隔着烟茶色的软帘,能依稀看到主座上那位斜躺着悠然自得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头戴高冠。

“瞧那小人得志的样儿,两年前也不过是个低贱的人贩子,现在竟能靠着个女人爬到上卿的位置,真是世风日下,奸人得道!”一个看似世家出身的老者不屑地瞧了眼猖獗而去的马车道。

旁桌一位游学士子好奇地凑上前问道:“老人家,您是说那车上的人就是和国现任的上卿许宥?”

“可不是他吗?除了他谁会这么招摇?一身的铜臭气,也妄想混迹于世族之中,做梦!别说是上卿,就是封侯拜相,也是贱民一个!”老者愤愤地道。

“老人家不可如此低视商人,英雄不论出处,只要有才有能都可以封官拜爵。”那士子不满地道。

“年轻人,你是刚从外地来的吧?”老者瞟了那士子一眼道。

那士子点点头。

“这就是了,全溧阳城的人都知道那许宥是通过什么爬上去的!他有什么才能?不外乎生出个能迷惑君王的妖姬!”那老者不屑地道。

周围听众都震惊于老者的直言不讳,但也无人出言阻止。

“妖姬?您是指?”士子不解地道。

“可不就是那当今皇后许君媚!听说长得一副超凡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样儿,却是身段妖娆、天生媚骨,刚一入宫,皇上就片刻也离不得她,不过半年多就从一介小小美人晋为皇后,真是匪夷所思!”老者边说边痛心地摇头,“我皇年轻时也曾雄心壮志,怎么到老了却被这妖姬给迷住了?夜夜欢歌不理国事,也不管我和国这几百年的基业眼看危在旦夕,摇摇欲坠啊!”

说罢,老者也不顾众人难看的脸色,起身一脸颓废地远去了。

和国的落凤殿是列国宫室中最华丽的殿堂,阁高数丈,其户牖、壁带、悬眉、栏槛之类,皆以沉檀木为之,又饰以金玉,间以珠翠,外施珠帘,内有宝床、宝帐,处处云纱漫绕,缥缈绚丽如天上宫阙。

刚刚晨起的皇后许君媚一脸慵懒,身穿浅金软绸晨衣,赤着纤巧细腻的双足踩在毛茸茸的白狐皮地毯上,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宫女捧着的宝物。

“皇后娘娘,这是件冰蚕玉衣,是由寒蚕吐的丝织就的,并缀以青玉薄片,轻薄软滑,夜间会发出柔和的光晕,皇后穿上它定然更似天外仙娥,不染半点儿尘气。”上卿许宥躬身笑着向许君媚介绍道。

“抖开来看一看!”许君媚吩咐道。

两名宫女忙上前轻轻拿起展开。

华衣乍现,在晨光下熠熠生辉。许君媚上前轻抚裙裾,不仅软滑,还薄透,更添了一份**,她满意地笑笑。

“皇后娘娘,您再看这个玉指环,这可不是普通的玉指环,它的玉质极为罕见,是采自斧麟山的冷暖玉,开采之初就是冷玉和暖玉交融的原石,冷玉在外,暖玉在内,外白内青,天下只此一块。最奇妙的是,这玉指环会随着佩戴者的情绪而变温,佩戴者心情若烦躁,玉指环就会散发凉意,抚平燥意;佩戴者若伤心,玉指环就会散发暖意,宽慰人心。”

许君媚好奇地拿起玉指环,映着阳光一看,晶莹剔透,内里似有淡青色的烟雾缭绕,和方才那件冰蚕玉衣极为相配。

“父亲从哪儿寻来这些好东西?真是难为你了!”许君媚娇笑道。

“娘娘喜欢就好!微臣惭愧,这两件宝物都是一黎国商人所献,并非微臣搜寻到的!”

“哦,无事不献殷勤,他这般大手笔献宝,所为何事?”许君媚拿着玉指环一边把玩一边漫不经心地道。

“他只求能单独面见娘娘。他还说尚有一宝,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他要亲手交给娘娘!”

“哦,还有一宝啊,天下女人都梦寐以求?我倒是很好奇那是什么宝物,这样吧,你安排他明日在我的别苑见面。”

“谢娘娘,微臣告退!”许宥谦卑地躬身低头退出去。许君媚也不抬眼看他,掩唇打了一个秀气的呵欠,转身进了内殿。

翌日,珠玑阁,玉色软帘垂挂。和后许君媚一身玫红软缎衣裙,贴身剪裁,旖旎而下,凸显出了丰胸纤腰,翘臀长腿。

“带他进来吧!”软帘后传来许君媚柔媚的声音。

片刻,只见一名伟岸男子走进殿内,躬身道:“草民楚荆见过皇后娘娘!”

许君媚隔帘打量,玄衣,金带,身形挺拔,气质内敛。

“你有什么宝,快献上来让我瞧瞧!”

楚荆呈上一个沉香木盒,侍女接过走进帘内呈给许君媚。

“娘娘,这就是前辉朝万众敬仰的贤端皇后最喜爱的头饰,玉凤衔珠。贤端皇后去后,这件宝物也随之消失了三百多年。辉朝之后熙、和、黎、寥、奉这五国的历任皇后都想得到这一宝物,苦于无处寻找,今日草民就将此宝物献给娘娘!”楚荆缓缓说道,并不抬头。

许君媚掀开盒,只见白绢之上衬托着一只展翅欲飞的淡青色玉凤,凤身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一根羽毛都纤毫毕现,更为吸引人的是,凤嘴边缘有一颗晶莹剔透的玉珠,那玉珠看似与凤嘴没有相交之处,却奇妙地不会掉落下来。

这玉凤不论材质不论形体,单是它的意义就已经无与伦比,价值连城。

“果然是无价之宝!但是你想见我不单是为了献宝吧,无功不受禄,说吧,本宫倒想知道何事值得你用此珍宝换取!”许君媚不禁从坐榻上起身,兴奋地道。

“请娘娘挥退左右!”

“你们都退下吧!”许君媚挥手道。

宫女听命退下。

楚荆抬头,对帘内的许君媚沉声道:“娘娘,草民希望娘娘能阻止皇上和熙国大将军卢回中的交易。”

“你一介草民,此事与你何干?”许君媚懒洋洋地问。

“实不相瞒,草民乃是熙国皇上的暗使,此事便是我的使命。草民以性命做了保证,若不完成此事,草民也无颜面对熙、和两国数以万计的百姓!”

“这可是国之大事,我也曾听皇上提过,不过就凭玉凤衔珠这个死物,还不值得本宫为之操心!”许君媚掀开珠帘,一步一步来到楚荆面前,笑道。

楚荆直视许君媚露骨的打量,面不改色地道:“娘娘,你还有什么要求,但凡草民能做到的,定当尽力为之。”

许君媚纤指一点,媚笑道:“我不要死物,我要活人,就是你!”

“娘娘何意?”楚荆压抑怒色道。

“这你还不知吗?本宫要你伺候本宫,取悦本宫!只要令本宫欢愉了,本宫尽可满足你所有的条件!”许君媚上前一步,隔衣抚上楚荆的胸口。

“娘娘请自重!”楚荆退后一步避开道。

许君媚哪管那么多,从楚荆进门起,她一眼就看上了这男子,高大俊朗、气质沉稳、声音低沉,隐隐散发着一种迷人的男性气息。

自八岁起许君媚学的不是女德、女戒,而是如何取悦男人。刚一进宫,她便把和国皇上迷得数日不早朝。但那和国皇上毕竟年龄大了,五六十岁的身体怎么调养也折腾不起来了,纵然她能让老皇上离不开自己,但是她自己却并不能得到满足。

经历过洗礼的许君媚不可自抑地靠向楚荆,蛇样的身子瞬间缠在楚荆身上,用自己丰挺的胸乳去磨蹭楚荆的胸膛。

楚荆不仅没有男性应有的反应,反而觉得一阵恶心。为何同是女子,尹离不经意的小动作就能让自己情动不已,而她却只让自己感到腻烦?

一股甜腻的香味从许君媚的身上**漾开来。楚荆实在忍无可忍,一把把许君媚推开,正暗自陶醉的许君媚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地。

“你!”许君媚恼羞成怒,指着楚荆道,“竟敢如此对本宫,你就不怕死吗?现在你的命掌握在我手里,我让你生就生,让你死,只要喊声‘非礼’,保管你身首异处!”

楚荆看了许君媚一眼,长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许君媚心下高兴,认为楚荆是屈服于她,便从地上站起来,又向楚荆靠来。

“乐姬,你对得起祁伯伯他们在天之灵吗?”楚荆睁开眼,盯着眼前的许君媚沉声道。

许君媚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呆愣片刻,颤声道:“你怎知我原名乐姬?你到底是谁?”

“你还记得黎国乌雨巷的楚府吗,十六年前你我第一次见的地方!”

一幅情景渐渐从许君媚的脑海深处展开。一个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拉着一名长相酷似他的孩童,那孩童面如满月,眼似黑漆,身板挺得直直的,对面前的一个小女娃道:“我叫楚云飞,你呢?”

那女娃也拉着一名少妇的手,五六岁年纪,粉妆玉砌,煞是可爱,她嫩声嫩气地道:“我叫乐姬,爹娘希望我永远快乐,就给我取名乐姬!”

那孩童的父亲笑呵呵地对那女娃的父母道:“瞧,他俩还是同月同日生的,这不是天生一对吗?不如我们这就把他们的亲事定下来吧?”

之后的事情许君媚有的是记不清了,有的是不愿意去记了。但是不管愿不愿去记,半年后爹爹和娘亲血溅于市的场面却是许君媚潜伏于心底的噩梦,时常从记忆深处钻出来噬咬她的五脏六腑。

自打父母去世,哥哥饿死,自己被卖给人贩许宥后,祁乐姬便死了,这世上多了一个许君媚,香车宝马,锦衣玉食,只因为“奇货可居”。

许君媚的泪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我将祁伯伯、祁伯母,还有你哥哥祁连的遗骸一起安葬在千仞山,和我父母的在一处。那里山花遍野,水秀山明,他们会喜欢的!”

许君媚想起父母和哥哥生前对自己的百般呵护,想起祁楚两家先后遭难,家破人亡,想起自己豢养在许府被青楼的老鸨教养成人,手上的玉指环忽冷忽热。

“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怎么会为熙国效力?”许君媚攥紧指环,幽幽地道。

“自打父母在我面前惨死之后,这十六年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他们报仇。这次我来和国,并不只是为了熙国的国事,也为你我二人能报仇雪恨,告慰父母在天之灵而来!你可知祁伯伯当年并非战败而逃,而是被人使计引诱回城,又遭奸人诬陷后,尚未来得及进京解释就被匆匆定了死罪?”

许君媚咬牙切齿地道:“当真?是谁陷害我父亲,又是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楚荆所言句句属实,当年祁伯伯和我父亲同是黎国大将军连捷麾下的骠骑将军,也是与大将军连捷并肩作战,生死不离的左右手。就是那奸贼卢回中想除掉大将军连捷,取而代之,就从你我父亲身上下手,害得他们身败名裂,含冤而死。我这十几年来隐姓埋名,卧薪尝胆,为的都是复仇。他所做的每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都调查得清清楚楚,我要让卢回中付出更大的代价,要他功败垂成,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许君媚脸色青紫,道:“卢回中?!”

“对,是他!他如今的野心是夺取天下,称王称霸。现今他正是要勾结和国对付他的寄主熙国!”

“做梦!只要有我在,他就休想从和国得到一丝帮衬!我恨不得把他剁碎了拿去喂狗!”许君媚手上的玉指环隐隐发红,突然砰的一声断为两截。

“这件事情就拜托你了,我还要回熙国行事,如果有天卢回中在熙国身败名裂、家破人亡,别忘了给祁伯伯他们祭酒,告慰他们在天之灵。”楚荆拱手告辞道。

“等等!”

许君媚起身,一步上前,直挺挺地跪倒在楚荆脚下。

“这一拜,谢你为我父母和哥哥做的一切!”

楚荆颔首,坦然受之,待要起步,又扭头道:“你无须自责,乱世之中能保全自己已属不易,然繁华易尽,为自己留好退路。”说罢,径直出了殿门。

身后,许君媚颓废地瘫倒在冰冷的大理石地砖上。玫红色的裙裾四散开来,白肤墨发,黑眸红唇,犹如一朵艳丽的牡丹,只是璀璨的眼睛里没有了温度。“我要何退路?是花总要凋零的,越美丽的花凋谢得越快!既然总是要开败的,为何不在怒放的时候尽情地享受!败了便败了!”许君媚自言自语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