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国是辉朝三百多年前就分封的诸侯国,自辉朝分崩离析以来,熙国与其他几大诸侯国争来斗去,此消彼长。五十多年前熙国的国力还次于和国及黎国,但经过上两代明君的休养生息、革新经营,现今熙国已吞并了黎国将近一半的国土,国力日盛,目前也只有和国或可与之争锋。

如今的熙国之君是先王唯一的儿子赫曦,赫曦不过二十多岁的年龄,已是龙章凤质,沉稳干练,其心机魄力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

赫曦的母亲,也即当今的太后轩辕氏,出自前辉朝帝师之家,才名卓绝。先皇少年时便胸怀大志,在儿女情事上极为淡薄,二十八岁因慕轩辕氏之才,求娶为后,之后又为国事殚精竭虑,至五十三岁去世也只遗下赫曦一个儿子,并于临终前将此生夙愿托付给他去完成。

熙国的王宫经过数百年的扩建沉淀,现下已是巍峨大观、气势不凡。在后宫的凤轩殿,雍容优雅的太后轩辕氏正与两位太妃聊天。

“禀太后,皇上驾到。”碧衣宫女通传道。

太后面露喜色,对两位太妃笑道:“估摸是下了早朝过来请安了。”又对宫女道:“快传进来!”

“儿臣给母后请安!”皇上赫曦进殿恭敬地施礼道,又起身见过两位太妃。

“曦儿坐吧,我正有事要同你商量!”太后笑道。

“太后和皇上有事商议,我们就先告辞了,改日再来陪太后!”两位太妃笑着告退。

“也罢,你们改日有空了再来。”太后道。

“母后,有何事要同儿臣商量?可是为选妃一事?”赫曦漫不经心地笑着问道。

“自然,这也是大事。我已经让礼部去拟定此事的章程了,不过还得问问你的意思。”太后道。

“母后,儿臣公务繁忙,无力也无心应付此事,你全权做主吧!”赫曦干脆地道。

“曦儿,想要在朝堂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后宫也不可忽视,这后宫中哪个女子的背景简单!不过此时操办选妃之事除了为朝政考虑,我私下里也希望曦儿选两个可心的人,你父王的担子如今全压在你身上,每日里忙于公事,身边也没个贴心的人,母后也心疼你啊!”太后叹气道。

可心、贴心的人?赫曦脑海里不经意又浮现出一个少女清澈明媚的笑颜,可那笑颜却只在梦里三番两次地出现,想抓,抓不住,想留,留不得。

“母后,儿臣明白,不过在完成父王夙愿前儿臣无心风月,既然选妃是祖制,就按规矩来办,只是我也懒得去费心了,那些备选女子只要您满意就给留下吧。”赫曦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道。

“唉,和你父王一样。也罢,你去忙你的事吧,不用在我这儿耽搁时间了。”太后吩咐道。

“母后保重身体,儿臣告退!”赫曦行礼作辞。

在御书房,弈安王赫襄正在等候皇上赫曦。“臣弟赫襄参见皇上!”弈安王对刚进书房的皇上行礼道。

“免礼,你我兄弟之间无须客气!”

“这儿不用伺候,你们都下去吧!”皇上吩咐道。

待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皇上正色道:“卢回中近日有什么动静?”

“回皇上,卢回中在朝中还算安分,但据暗探调查,他与黎、和两国的勾结越来越紧密了。只是来往依旧谨慎,尚未搜到证据。”

“哼,就是你不提,孤也知道他的这点儿心思。如今我们、卢回中,以及黎、和两国这三方相互牵制,若不是卢回中,我早就出兵黎国,和国也护不住它。待灭了黎国,吞并和国也就不在话下。但现在,内有卢回中这个恶瘤,外面黎、和两国又抱成团,我们只得慢慢谋划,稍有不慎,不仅不能一统天下,甚至还有亡国之患!”皇上赫曦眉头深锁道。

“皇上,不必过于忧心,有皇上的谋略才智,又有祖宗的庇护,我熙国势必经得起考验,一统天下只是早晚问题。”弈安王沉声道。

“如今,黎、和两国不足为虑,但卢回中这个毒瘤一定要尽早拔除,他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了,现在相安无事不过是面上的功夫,也撑不了多久,我们要先下手为强。孤会想办法稳住卢回中,当务之急,你要尽快想办法破坏卢回中与黎、和两国的合作,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先让黎、和两国允诺不插手我们的国事再说!”

“臣弟明白,这也是今日要与皇上商榷的重点。一年前,容丞相向臣弟举荐了玄狄子的高徒楚荆,这一年来他一直作为侍卫待在我身边,襄助我暗中对付卢回中。此人极有谋略,又极沉得住气,武功修为更是深不可测,数次出入大将军府都能全身而退。他似与卢回中有世仇,又深受容丞相的大恩,应是极其可信的。我想向皇上举荐他作为‘暗使’出使黎、和两国,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此人是玄狄子的弟子?”赫曦惊喜地问道。

“是的!”

“孤要见他一见,你立刻安排!”

“臣弟领命!”弈安王惊异于皇上的急切,立马着手去办。

待赫曦心神不宁地处理了几份奏折,弈安王已领着楚荆来觐见。

“草民楚荆参见皇上。”楚荆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快起来!”赫曦起身迎上去,仔细打量楚荆,一身玄衣,目似寒星,气质沉稳,这样的人做事应是妥当的,遂笑道,“听闻你自小随同玄狄子学艺?”

“是。”楚荆惜字如金。

“孤一直仰慕玄狄子前辈,可惜没有机缘相见,今日得以见到你,也可了却孤的这个心愿了。”赫曦笑道。

“家师四处云游,我也时常不知其踪迹。”楚荆道。

“玄狄子前辈现下有几位弟子?”

“十二位。”

“其中是不是有一位女弟子?”赫曦眸色清亮地问道。

“是。”

“她现在身在何处?”赫曦上前一步,满怀期待地看着楚荆。

“草民不知,师妹与师父一样行踪不定。”楚荆隐瞒道。为了师妹着想,他还是不透露她的行踪比较好。

“孤曾受过她的恩,只是一直寻她不着,至今也没能回报于她。”赫曦似有所思地道,但那眼神却不似在回忆恩人,倒像在回忆意中人。

“皇上不必介怀,也不必刻意找寻,有缘自会再见的!”

“好个有缘自会再见,不愧是玄狄子的高徒!容丞相和皇弟都向孤举荐你出使和、黎两国,你可知此行的任务和风险?”

“草民知道,草民会竭尽所能与和、黎两国达成协议,防止外患!”

“这次是作为‘暗使’出使两国,孤要给卢回中一个措手不及。这次出使没有人马迎送,没有国家庇护,既要破坏和、黎两国与卢回中的勾结,又要修复我国与和、黎两国紧张的关系,稍有不慎就会有生命之忧,你可做好准备了?”

“是,皇上。”楚荆坚定地回答。

“好!孤相信容丞相和皇弟的眼光,熙国的半数命运就交给你了!你和王弟筹划一下,近期出行。这是代表孤的暗印,若顺利地缔结和约,这便象征着王权。”赫曦取出一个紫金方印,郑重地递与楚荆。

“楚荆定不辱使命!”楚荆躬身接过方印道。

待楚荆和弈安王退下,皇上赫曦坐在书案前按捏着微痛的太阳穴,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五年前,他尚未继位,除了与父皇学习国事,也时常抽空领略天下各家的言论,对于玄狄子的法学、术学、治世之学都极其欣赏。以至于他最后按捺不住,竟冲动地出宫去寻访这世外高人,心想若得他为师,必可早日完成大业。

他自打敬慕玄狄子那日起,就派了专人去民间打探玄狄子的踪迹。当打探到玄狄子的大概踪迹后,他立即带着侍卫出宫寻找。那一段时日,他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按照打探到的消息锲而不舍地找寻玄狄子。直到寻至黎国千仞山,他听说玄狄子曾在这儿出没过,便要亲自上山寻访。为了扩大搜寻面,他硬是打发侍卫分头去找,自己身边只留一人照应。

千仞山,山势连绵起伏数百里,传说有上千个山头,山中野木丛生,但山与山之间却有不少地势缓和的山坳,山坳中还分布有些许村落。这日晌午,他刚翻越一座山的山头,快到山腰时,不承想被杂草丛中蹿出的毒蛇咬中了小腿,那蛇五彩斑斓,约有一寸多粗,瞬间不见。待在前面探路的侍卫发觉,他已经伏坐在地,额头渗汗,脸色发白,侍卫忙俯身给他吸毒,匆忙间毒液来不及吐掉就渗进嘴里,他的毒未吸尽,那侍卫已经五官麻木,昏过去。他用手拼命地去挤毒血,但总使不上力,着急间也两眼一黑人事不省。

待他感到小腿上那原本已经麻木的伤口有丝丝凉意时,便勉力睁开了眼,只见一个身着粗布白衣的小姑娘正弯腰往他腿上敷新鲜的草药,那绿色的药汁渗入伤口顿觉清凉舒爽。他略动了下身子却发现依旧吃力,不禁发出挫败的叹气声。那小姑娘刚敷好草药,察觉到有动静,便转头关切地问道:“你醒了,还好吗?”

他头一次在女子面前失了神,这小姑娘十三四岁,眉清目秀,气态平和,如同一朵含苞欲放的花般美好。这种近在咫尺的美好,让他忽然有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你还好吗?”小姑娘见他似乎又要闭上眼睛,便关切地问道。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温和地笑道:“在下还好,多谢姑娘出手相救!”

“不用同我客气,现在伤口有知觉吗?亏了你处理得及时,这种七色蛇的毒很是厉害,轻则浑身麻痹,重则丧命。在此山行走的山民都会随身带着药草,你们怎么不向山下的村民打听下就上山来了呢?”那小姑娘笑道。

“是在下疏忽了,姑娘,我的随从可有救?”他望着还在地上躺着的侍卫道。

“还有气息,想必吸入的蛇毒不多,只是全身麻痹了,得及时帮他解毒。”小姑娘的声音清越,他听着顿觉舒服不已。

“来,我扶你一下,看你能不能站起来。你身上也有余毒,我已经采了些解毒的药草,但要熬成汤药喝,若你还能行动,就帮我把你的随从一块儿带下山去。”

那小姑娘站起身,身姿窈窕,纵然是一身粗布衣裙,也让他觉得比宫中任何穿着绫罗绸缎的女子都美丽夺目。

小姑娘伸手扶过他的胳膊,他费了好大的劲才站了起来,且被咬伤的小腿走起路来还有些麻木。

“太好了,你还能行走,我去砍几棵毛竹,找些藤草,待会儿编成竹架,我们把他放在上面拖回去。他中的毒耽误不得,好在我家就在这山脚下。”那小姑娘说罢转身就进竹林砍竹子去了。

他本想去帮忙,无奈腿脚还有些不利索,只好站着慢慢调理气息。

待两人蹒跚着将他的随从拖下山,已是夕阳西下。那小姑娘指着山坳中的小院落笑道:“这便是我家了。”

只见平坦的山坳中有一座小院落,篱笆围着,里面三间简陋的竹舍,竹舍前后都是野桑树。小姑娘放下药篓,将他及随从安置在房里便慌忙去煎药了。

一路上他为了让小姑娘省些力气,只顾吃力地和自己麻木的腿脚作抗争,连话也没来得及和小姑娘说上一句。待体力不支躺倒在榻上时,已是浑身发麻。

他静静观察着这间竹屋,简洁朴实,只有一桌一榻和两排竹架,一排放置着书册,一排晾晒着各种各样的草药,屋子里满是书香和药香,小姑娘莫不是山里的采药行医者?他微闭了眼慢慢感受这两者混合的香味,似乎比宫中任何特制的熏香都要让人心里安宁。

片刻,小姑娘端着两碗药进了房,把一碗递给他,他伸手去接,但手指已经麻木到不听使唤的地步了,他又是懊恼又是着急。

“我来喂你吧,这药可是有点儿苦哟。”那小姑娘笑道,坐在榻前将药一勺勺喂进他的嘴里。他下意识地吞咽着,丝毫感觉不到药苦,望着那温暖的笑颜,他全身心陷入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美好与宁静。待喝下了最后一口药,他还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又端了药,喂自己的侍卫。有那么一瞬,他竟然有些嫉妒还在昏迷不醒的侍卫。

“姑扬(娘)……名……之(字)?”他的舌头有些僵硬了,但总想在说不了话前记下这姑娘的名字。

“喊我容儿吧,这药喝下去会和体内的蛇毒起作用,有一段时间会令全身麻木,失去知觉,但是不要过于担心,过了今晚就好了。”小姑娘一边喂药一边道。

容儿,他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也只有在钟灵毓秀的山水间才能养育出这么一个清雅如仙的人儿吧。他沉寂了将近二十年的心弦被这个只有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深深触动了,贪恋地望着她收拾药碗的纤细身影。

“公子来这千仞山所为何事?”小姑娘端着收拾好的药碗问道。

“心(寻)访……先(玄)狄子。”他艰难地和自己僵硬的舌头抗争。

原来是来找师父的,小姑娘暗想,人家千里寻访至此,也不知师父见是不见。“你好好休息吧,别再为难自己,一切事情等明日好了再说吧。”小姑娘笑道,随即出了门。

他怔怔地望着门口直至又陷入昏迷。

次日一早,山间的鸟鸣声唤醒了他,他伸伸胳膊动动腿脚,发现果然已经恢复了知觉。他忙起身,发现竹凳上放置有两碗清粥和一碟炒山笋,他虽觉得腹中饥饿,但无心饮食,只想早点儿见到昨日那姑娘,许多想说想问的话还憋在肚子里呢。

他出了门,院中空无一人,又去敲了隔壁的两间竹门,依然无人。去采药了吗?他心想,过会儿就回来了吧。于是,便回房用早饭,刚端起粥碗,见下面压有一纸条,他拿起细看,只有两排苍劲的草字:天下归一,大势所趋;机缘未到,恕不相见。

他丢下粥碗,拿起纸条仔细琢磨,是玄狄子!赫曦豁然清明,果然不错,这儿就是玄狄子落脚的地方,那小姑娘便是他的徒弟吧?该死!自己早该想到,一个普通的山野女子怎么会有如此气质!他追悔莫及,待到侍卫醒来,两人便又去附近找寻,未果,又回到竹舍住了一段时间,还是等不到人影,他方信玄狄子已经离开了这个落脚点,又想起玄狄子说的“机缘未到”,便也不好去强寻,只得怏怏回了宫。

这一遭寻访,他心里除了遗憾,还留下了思念。一别五年,现今那位小姑娘也近双十年华了,不知人在何处,又该出落得何等风华绝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