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离出生在乱世的熙国都城辰阳,所幸的是父亲尚有一官半职,家境也可维持温饱。尹家祖上几代都是以经商为生,但在当时,“士农工商”,商人的社会地位处于最底层。到了尹离祖父这一代,家里经过数代努力终于供养出一个从五品史官,这个人就是尹离的祖父。其后家里一改经商为主的营生,尹离的父亲在祖父的严苛教导下,也艰难地走上了仕途,不过至今依然是从六品的闲职,即太常寺典籍,俸禄微薄,也无油水可捞,若不是还有祖上经商余下的一点儿家底,估计连个仕官的颜面也维持不了。尹离有一姐一弟,姐姐尹君,十七岁了,和尹离是一母所生,而弟弟尹莫十五岁,仅比尹离小几个月,是尹离母亲的陪嫁丫头所生。这个陪嫁丫头也是尹离父亲唯一的妾室,后来在生尹莫时难产而死,尹莫自小就由尹离的母亲教养,母亲对其视如亲生。尹离的父母及弟弟尹莫居于正院,尹离和姐姐尹君居于一方偏院,院子小巧简朴而不失秀气,两人各有一个小丫头服侍,日子过得平淡而幸福。

这天,冬日的晨光照射在院内的腊梅树上,尹离像往常一样侧躺在窗边的竹榻上,望着天上的云卷云舒,畅想着院外的世界。对于当时稍有门第的小家碧玉来说,家规也是蛮严格的,平时很少有机会出门,绝大多数时候只能守着自己院内的一方天空。不过尹离没有小家碧玉的自觉性,总羡慕男子自由的生活,尤其羡慕江湖儿女。但是尹离既不忍心也没胆量违背父母,毕竟家规在那儿摆着呢,轻则抄写女德、女戒,重则罚跪甚至挨板子。尹离既疏懒也怕痛,所以对于院外的精彩只能憧憬。尹君住在尹离的对面,出了房门,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场景:一个初长成的少女,身着蓝白底色的家常棉布衣裙,裹件绛紫的厚棉外套倚在窗边的榻上,秀气的手托着小巧的下巴,眯着眼透过敞开的窗户望着天上的浮云,嘴角挂着一丝憧憬的浅笑。其实尹离并不十分貌美,只是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明净清澈,带着那么点儿灵气。尹君笑笑,轻轻走过去,把手伸过窗子在尹离的眼前晃晃,尹离一回神,笑眯眯地看向姐姐。

“姐,你起来了?”

“是呀,离儿还没睡够?再眯会儿眼估计又睡倒在榻上了。”

“才不会,今儿个天气好,也不甚冷,我是难得有精神,正琢磨着做点儿什么有意思的事儿打发时间呢。”

尹君笑道:“琴棋书画,还有刺绣,哪个不够你打发时间的?”

“姐姐,你知道我都不喜欢做这些,做了哪个都会对不起今儿的好天气。”尹离思索了一下,又道,“吃完早饭再想吧,估计小禾已经准备好早饭了。”

姐妹俩来至前厅,父母已入座,二人同弟弟尹莫也赶紧坐下用餐。她俩的丫头小如、小禾在旁边伺候着,早饭很简单,只是薄粥、馒头及三四样腌制的小菜。尚未吃完,就听前门的喊道:“老爷,邵阳侯府来人了!”

父亲尹戒赶忙就着茶漱了个口,快步走至正院门厅接客,尹离的母亲也随着过去了。

“这会儿,邵阳侯府来人有何贵干啊?莫不是姑母又想起咱们来了?”尹莫疑道。

现在尹府唯一的一门贵亲就是邵阳侯府,尹离的父亲只有一个姐姐尹越,在尹离祖父的辛苦培养下,成为远近闻名的才女,可幸的是她不仅琴棋书画稍有造诣,样貌、运气也是上乘的,偶然的一次出门机会就遇上了大其六岁的邵阳侯。当时邵阳侯已有正夫人及两位妾室,但侧夫人虚位以待,尹离的姑母就被娶进门做了侧夫人,后又为邵阳侯生育一儿一女,再加上自身的才貌,一直颇受邵阳侯的宠爱。邵阳侯正妻因病去世后,家里的事务也都交由尹离的姑母掌管,俨然正夫人的待遇,只是邵阳侯正室的娘家是洵阳侯,与邵阳侯府渊源深厚,故正室的位置不好轻易更换。

姐弟仨正在猜测邵阳侯府来人的缘由,父母已经打发了邵阳侯府的人回来了,父亲尹戒笑道:“你们姑母大约是闷了,唤君儿、离儿去陪她散两天心,你们收拾一下,侯府的婆子马上过来接。”

尹离一向对去邵阳侯府有些怵。第一次去邵阳侯府探望姑母时,她和姐姐尹君因是小家子出身,进了侯府内院就感觉有些眼花缭乱,满目琼楼玉宇、假山湖泊、奇花异草。正当二人路经湖畔,赏着湖中游鱼时,只听扑通一声,尹君被身后突然蹿出的一个华服少年撞进湖里了,尹离大急。好在湖水并不深,旁边的丫头婆子忙七手八脚地下去捞人。尹离怒瞪肇事者,发现对方正幸灾乐祸地望着水中挣扎的尹君。可恶,他是故意的!尹离眼珠一转,立马大喊一声:“姐姐!”边喊边趁那少年不备,拼着全力一把抱他也撞向湖中。尹离小小的个头压在那少年身上,硬是把他压进湖里,咕咚咕咚灌了两口脏水。这可吓坏了所有的下人,这少年身后的小厮大喊:“不得了了,小侯爷落水了!”众人纷纷下水救人。等把三人捞上岸,尹离的姑母也带着大群丫头婆子赶来了,三人浑身的,尹君和那小侯爷都喝了几口脏水,正在被两个婆子拍着背往外吐。

“怎么回事,你们这群奴才怎么伺候的?”邵阳侯府的当家主母,尹离的姑母怒道。

还没等丫头小厮回话,那小侯爷就指着尹离姐妹俩,恶人先告状:“就是这俩不知从哪儿来的野丫头把小爷我推进湖里了。”尹君惊吓过度,还没回过神来,尹离连忙回道:“姑母,不是这样的,姐姐是被他无故推进湖的,我慌着下湖救姐姐不小心将他也撞下去了,尹离不是故意的,请姑母责罚。”

尹离三四岁时在家见过姑母一次,姑母带来了丰厚的礼物,并笑眯眯地喊了尹离姐弟三人到身边问话,那时的姑母刚刚接管邵阳侯府,可以自由回家省亲,但也仅此一次,其后逢年过节姑母不再回来,只是吩咐下人到家里打赏一些礼物。如今姑母也年近三十岁了,但保养得很好,并流露出逼人的贵气。尹离总觉得她这个姑母不是那么好亲近的,大约是见的次数少还有些陌生吧。

那小侯爷一听尹离的话,马上讽刺道:“我道是谁呢?原来是夫人的侄女,怪道敢推我下湖呢。”尹离还没摸清头脑,姑母就叱责道:“离儿,这位是侯爷正夫人的邵霖公子,快向小侯爷赔不是!”一边向那小侯爷笑道:“这小丫头不懂事,霖儿别跟她一般见识,等下我再教训她。”

尹离只好向那眉目清秀,但眼神恶劣的少年道:“是尹离错了,请小侯爷原谅!”

“哼!”那小侯爷不屑道。

“还愣着干吗,赶快扶小侯爷和两位姑娘去换衣梳洗,莫着凉了,再传两个大夫来看看!”姑母道。丫头婆子们赶忙伺候着走了。

那小侯爷经过尹离旁边时,凑在她耳边低声道:“臭丫头,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咱们没完!”

尹离眨眨眼,一双透亮的眸子也直视他挑衅的眼神,“是你故意推姐姐进湖的,你欺负人在先。”

那年,尹离六岁半,邵霖十岁,两人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邵霖七岁丧母,母亲去世后,在洵阳侯也即他的外公的要求下,同时邵阳侯也为了弥补幼子,就向皇上上书把侯位早早定给了邵霖。虽然母亲是病逝,但年幼时母亲的郁郁寡欢,邵霖敏感地意识到是与尹离姑母的得宠分不开的,母亲的病也或许是由此日积月累而形成的。因此,这位小侯爷就暗暗恼上了尹离的姑母,也一并对尹家人生厌。

此后,尹离偶尔被唤去侯府,总免不了和那小侯爷拌嘴。不过这都是私下的,面儿上尹离也是个安静守礼的小姑娘。

其实尹离是不想和那小侯爷打交道的,每次都是他恶意挑衅在先。这也是尹离有些怵去侯府的原因。另外,到了侯府为了不被丫头婆子们看低,总要步步谨慎,处处感到约束,见了姑母也不敢十分亲热,只能规矩回话。

但是,既然那边派人来接,不去是不行的。于是,尹离姐俩只好收拾了几件比较像样的衣物跟着三四个丫头仆妇去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