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池州人古怪的捕鱼

越是远离了长安,孙思邈就对王况越是好奇。

他想不明白的是,明明从长安到建安,是个苦差,自己也已经跟陛下说得很明白,这去建安,是要越快到越好,一个是他觉得王况的“病情”,既然是绝症,那是越早诊治越好的;另一个是这是夏天,是冷热病的高发季节,尤其是大江两岸的州县,每年夏秋都要因为这个而死不少人,如果能早一天得到治疗冷热病的法子,早一天的返回大江两岸,那么今年就可以少死不少人。

他也是听到过李世民的吩咐的,一路上要马不停蹄的走,遇到有阻拦的,直接拿出诏书喝斥下去。

长途跋涉万里,绝对是个苦差,可他没想到,随着带领去军营挑选随行军士的小校尉进到军营后,一听说是去建安,竟然有不少人为了争到去建安的名额而吵得面红耳赤的。难道说,现时大唐的军士都已经修炼得堪比圣人了,如此的高风亮节?有苦有难争着去承担?

惊奇的还在后头,出发后,这些个军士马夫,基本上都不喜欢去驿站吃,也不喜欢去市镇上的食肆吃,都是到了点,找个僻静的野外荒地埋锅造饭,在孙思邈看来,这些个军士哪里像是可以冲锋陷阵的悍兵,更像是伙夫,个个都能做得一手好吃的,什么竹筒饭,叫化鸡,烤鱼,烤肉,几乎人人都会那么一两手,就连给他准备的素食那也是丰盛得很。

问过才知道,这些军士里,大多都是去过建安的,而且有的还是去过几次的,他们说,这些可都是从宣德郎手中学来的,并不无得意的炫耀,现在,只要他们身上带了火镰,那想饿到他们,是千难万难,这天下万物,有多少可以吃的,他们不知道,可他们知道,身边的许多东西,随手整整,就是美味,要荤有荤,要素有素。

有的军士还当场示范,只见他拿了根树枝,将一头削尖,找了块土三撅两撅的刨开,然后手一扒拉,就给他从土里掏出了一条拇指粗的白『色』虫子来(这是知了的幼虫,知了幼虫要在土中生活好几年,然后才出土蜕茧,活过一个夏天就死了),用根小竹签一穿,水一淋干净,在火上一烤,抹点油洒点盐,就送到嘴里吃的津津有味起来。

孙思邈是道家人,可他身为医者,要尝百草,有时侯连虫也是要尝的,所以,道家戒律对他而言,无所谓遵守不遵守,只不过是能不破就不破就是了,但是常年在外,有时侯找吃的,那也难免偶尔的尝一尝荤。

这一路来,也有那第一次跟了徐国绪去招王况的军士在里面,跟孙思邈绘声绘『色』的讲当初宣德郎是如何如何的把个悟能行者训的哑口无言,如今悟能行者是拜了宣德郎为师的,只不过是宣德郎不认他这个徒弟罢了,又说,打那以后,悟能行者已经不戒荤腥了,都是有什么就吃什么。

再想问什么,那军士就说不出所以然来了,只说是宣德郎将天下万物分为了动物和植物,人是动物,菜蔬花草是植物。为什么这么分,理由是什么,依据是什么,这些军士都说不上来。他们只是从字面上理解,需要植于土中的为植物,其他的就是动物,按这么分去套的话,倒是基本没错。

因此,孙『药』王也难得的第一次在食物丰盛的时候开始尝起了荤来,这让他的随从倍感惊异。

到了池州,这些个军士就在船头上打出了一面旗子,旗子是用一块白葛布胡『乱』的绑在杆上的,上面也是临时的歪歪扭扭的写着“建安”二字,可也怪了,往来的渔船,一见到这两个字,就纷纷的往孙思邈他们的船上搬东西,什么鱼干了,或是新鲜的鱼获了等等,基本上都是渔船上有什么吃的,就都是一股脑的往这里搬,军士们也是坦然收下。

问及原因,有军士就指着不远处的渔船道:“老神仙请看。”

孙思邈一看,那些个渔船面朝大江方向,围成了个半月形,渔民并不急着撒网,而是手中拿了根木棍,在船帮上敲那么一下两下的,仿佛就这么敲,就能让鱼自动的往船上蹦一般。

“他们这是做什么?”孙思邈的随从不解。

“且看下去就是。”孙『药』王毕竟见识广,知道渔民们这么做必定有其道理在,不可能就这么干站着的,渔民不捕鱼就不叫渔民了。

这中间不断的有渔船加入到半月圈里去,把整个的半月基本填满了,而且这些新加入的渔船在停下来后,都会用木棍敲一下船帮,然后就也静静的等着。

军士们将船停在了半月圈之外,掌船的解释道:“得等一柱香工夫,咱们的船才能过去,不然他们这一网就落空了。”

半柱香工夫,就见的远处的江面上掀起了一条白『色』的浪花,浪花也是成半月形,围拢着向另一个半月的渔船移来,这时候,围成半月形的渔船上的渔民这才纷纷下网,他们下的网也怪,不是那种抛出去后从水面上盖下去的倒着的斗状,而是一个开口朝上的兜状,一边低,三边高,口边是用了或是竹竿或是木棍撑开来,将低的一边向外顺着船帮下到水里。

渐渐的浪花越来越近,等到两个半月合拢了成了一个完整的大圈,就见这圈中不时的有鱼跃出水面,水也如同沸腾起来一般的翻滚着。再看不明白的人这时候也明白了,这圈里那是大量的鱼,只有鱼非常的多了直到拥挤的程度,才会有如此翻腾的景象。

而这时候,远处移来的半月圈不时的破碎,偶尔有一两个灰白的脊背『露』出水面,冲向圈中的鱼群。

渔民们依旧没动,等到江水大约翻滚了一盏茶的的工夫,这才纷纷的吆喝着,手中的木棍在船帮上梆梆的敲了几下,又停歇了一会,这才起网。

渔民们敲这么几下后,就见那些灰白脊背组成的半月圈一下就散了,但并没散远,而是在外围翻腾着,不时的从水中探出个大脊背来,然后又钻到水里去,但都是离了渔船有一段距离,并不是冲到鱼群里冲到鱼网中去。

只见几乎每条渔船起的网上,都是满满一兜的鱼,这时候网是张开的,大家才发现,这些渔民用来捕鱼的网的网眼比起其他地方要大了许多。

网眼越大,漏网的小鱼也就越多,这个道理大家都是明白的,再见到那一网网满当当的鱼,大家也就知道为什么要用大眼网了,有那么多大鱼,小鱼又要来做什么?

起了网的渔民并没走,而是都将网中的鱼倒到船仓里,有人就开始挑捡,不时的拿一一条小鱼,用木棍敲一下,将鱼敲死或是敲晕,然后就吆喝着抛向那些灰白脊背。

这一幕,就连见多识广的孙思邈也看得目瞪口呆,他只见得每当那些渔民抛出去的小鱼一接触水面,就有一条或是几条脊背灰白『色』腹部是白的,嘴巴尖尖,浑身无鳞光滑的丈许长大鱼吱吱叫着跃出水面,嘴巴一张就接了小鱼落回水里。

难道刚刚那半月竟然是这些大鱼组成的?这些池州人捕鱼方式也太怪了,太省力了,太不可思议了,从来只听说猎户有猎狗帮着捕猎,没想到今天竟然给他见识到了能帮渔人捕鱼的大鱼,难道说这些个大鱼也是如猎狗一般的从小就人工养熟了的?

孙思邈很不解,让军士去把一个渔民叫来问个清楚,那渔民起初很是有点不乐意,因为其他的渔船已经起锚准备另寻一处地方捕鱼了,他也想跟去。但这叫自己去问的船,那可是去建安的,说不定是和宣德郎有什么关系的人呢?不是的话是不会扯上这么一面旗的,所以也就过来了。

等到听说这是老神仙的船,老神仙这是要去建安瞧瞧宣德郎的,那渔民扑通一下就给孙思邈跪了下来:“老神仙,您老可要好好的瞧瞧宣德郎,若是宣德郎的病能好了,某等心中方能安啊。”

王况得了绝症的消息,经过李老二那么一大张旗鼓的宣传,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了。

想不到这宣德郎不光是在建安如此的受人爱戴,就是这池州人也是这么爱护他,孙思邈心中又给王况加了一分。

详详细细的问清了他们的捕鱼方式,这才知道,这捕鱼法子竟然也是王况传授的,那大鱼是江豚,极其的有灵『性』。渔民们将船围成半月形后,敲一下船帮,那是通知江豚的,意思是船已经到位置啦,你们也可以准备准备了,等到再没敲击声了,那些江豚就会从远处也围个半月圈,将水中的鱼聚拢起来往渔船的方向赶。

两个半月圈一合拢还要等盏茶的工夫,那是要给江豚留点时间进食,为了防止网误伤到江豚,起网前就要敲两下船帮,通知江豚说,这边准备起网了,然后江豚得了消息,就会散远一些。

不过江豚并不会走远,一是水中还有不少的鱼,二是知道渔民们还会丢鱼给他们,所以它们只在外围游弋。

等到渔民再敲船帮,吆喝着将鱼丢进水中,那些刚刚没吃够的江豚就会跃出水面接住渔民们抛过去的鱼。

而渔民们收工之后,还是会再敲几下船帮,那是或通知江豚说收工了,或是通知说再换个地方捞一网。敲几下代表什么意思,那都是有讲究的。

“初时,只有那么几个渔民信宣德郎的话,按了宣德郎说的去做,刚开始,并没什么效果,但是时间一长,他们发现果然如宣德郎所说,那些江豚熟悉了敲船帮的声音,渐渐的就有越来越多的江豚配合起渔船来,后来这个法子就越来越广的传了开,如今池州一带的渔民几乎每天的捕获量要比以前高了许多。”

“那你们这捕的鱼越来越多,不怕将大江里的鱼全捞完么?”

“宣德郎说了,只要将网眼开大了,放走小鱼,只要大鱼,小鱼总是会长成大鱼的。”那渔民憨憨一笑,挠了挠手臂:“宣德郎还说,这鱼捕得越多,鱼价就越贱,因此上,每当鱼价一贱下来,某等就会减少捕捞次数,或是歇一段时间不捞了,等到鱼价上来了再捞。反正以前捞的,养活一家子也是容易得很。”

“还有就是每年开春后一直到夏初,某等都不捞鱼的,家里还有田地要种呢,宣德郎也说,春夏之交,正是鱼产卵期,鱼产卵越多,以后的鱼也就越多,正好要春耕,所以,某等就干脆不捞了,总得给子孙后代留点么。”

池州一带的江边码头上都立了碑,说是不得伤害江豚,这个孙思邈是知道的,只是以前他一直都是靠着两条腿云游,很少像这次一般的乘船而下,也没见过江豚,没见过池州渔民捕鱼,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现在总算知道了,这又是王况搞的。保护江豚,那就是要让江豚和渔民建立起一种信任关系,帮着渔民捕鱼。

这样一来,渔民捕鱼容易,而江豚捕食也容易了起来,这是互惠互利的事情。

看看渔民捕鱼如此轻松,收获如此的大,孙『药』王也算是明白了,这些个渔民为什么见到建安二字就如此热情的将鱼获送来,敢情是感念宣德郎啊。难怪这个渔民一听说自己是去建安看宣德郎的,就央着要好好的瞧瞧宣德郎。为官如此,夫复何求?

沿着大江,一路发生的许多事情,似乎都和王况有关,孙思邈都开始有些个麻木了起来,若是见到某件奇怪的事情和王况不沾边,他反而会觉得不可思议。

王况不知道孙『药』王已经专程的为了他的“绝症”而在赶来的路上。

王况正挖空了心思的找苦苣菜,他要的不是一点半点,而是很多。

苦苣菜是苦菜的一种,闽越一地的田间地头上,到处都是。后世的王况很爱吃,他爱吃的是晒干了的苦苣菜,晒干后的叫苦苣干,通常叫苦菜干,和排骨或是小肠或是大骨一起炖,闻起来很臭,有一种臭脚丫子味,但吃起来很香。几乎是所有人,第一次闻到炖着的苦菜干发出的臭味都会皱眉,再看那褐『色』的汤啊什么的,都不觉得好。但是只要一吃,没有不喜欢上的。王况记得自己小时候,苦苣菜干还是没多少人吃的,但到了他穿来的那两年,一斤苦苣干竟然已经卖到了四五十元,而且还不一定能买到。

以前王况落魄,没那条件吃,苦菜单独的吃味道并不好,一定是要有油水,有肉汤味道才能好。所以以前王况在原来的道观里和王冼挖野菜吃的时候,只是实在没得挖了,或者说遏跃跟给的羊汤比以前浓了许多,才会挖来吃吃。后来进了富来客栈,条件虽然好了,但也一直忙着忘了这事。

这段时间是因为日头实在太毒,晒得人头晕脑涨的,家里的人有不少常往外跑的,有人就被晒中暑了,虽然绿豆是解暑的,但效果其实没有苦菜好,而且苦菜汤既是菜也是个解暑降火的好东西,既有了菜,又有实际效果,一举两得,所以王况这才想了起来要晒苦菜干。

所以富来客栈门口的招贴栏上就贴了出来,说是大量的收苦苣菜干,还详细的说了要怎么晒干。因为大多数人都是不识字的,第一天还有伙计站在旁解说,到了第二天,大家就都知道了富来客栈要收苦苣菜干的事情,小孩子们都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就都被大人们发动了起来,或是早上,或是傍晚,挎个竹篮背篓之类的,去田间地头采了。

采了满满一篓后,就在河边溪边将苦苣菜洗了个干净拿回家,家里面是早就烧了一锅水了,将苦苣菜丢进去一烫,就捞了起来,然后铺在萹箩上晒,日头大的话,只需要一天就能晒好,一捏就碎。

苦苣菜要滚水捞过再晒,就是要把里面含量很高的草酸给去掉大部分,吃起来才不会麻嘴(凡是青菜,吃起来麻嘴的,都是草酸含量高的,都是不能和豆腐一起煮的)。等到要煮的时候,将菜干用水泡软,直接的丢进汤里和肉一起炖就是了,也不用加什么东西,就是姜片,酒和盐。炖出的汤或是褐『色』的,或是墨绿『色』的,这颜『色』和苦菜采摘和储存的时间有关,早采早晒又是当年吃的就是墨绿的,隔年再吃的就成了褐『色』了,但效果却是一样,储存时间不影响效果。

一个孩子,只须得早上出门一次,傍晚出门一次,第二天就能晒到一斤左右的苦菜干来,送到富来客栈,可以换得五文钱,这可不比大人们干一天所得要少,勤快点的,手脚麻利点的,甚至收入要超过大人许多。

因此,自招贴出来后,每天一早或是傍晚,总能见到许多的孩子,三五成群结伴着往田里走,往山上走。一直采到后来,越走越远,甚至有的都走出了十几里外,王况见情况不对,赶忙的让叫停,不收了。而此时,苦菜干也已经囤了有上百斤之多。

大人走出个十几里或是几十里路不要紧,小孩子不同,一是容易『迷』路,二是若遇到野兽之类的容易受到伤害,真要等到出事了,那可就来不及了。王况可不想为了这么些个苦苣菜就把孩子们推到危险的边缘。

自然了,有了苦菜干,富来客栈又推出了新菜肴,其他酒楼食肆一见,这才知道富来客栈收那些以前没什么人爱吃的苦菜干的用意,就都跑来,央着匀些苦菜干给他们,他们也想多那么一两道菜,富来客栈也不多赚其他钱,每斤六文,刨去人工费用和储存费用,基本等于是没赚的。

王况当然看不上这点钱,小钱,没有技术含量的钱,赚起来比不赚而换个口碑来说,两个相比,自然还是口碑实惠,自己又不是要靠这点小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