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零章 流水大席和大功劳

贞观六年的一整个冬天里,建安和唐兴这两县就几乎没有闲着的人,这就和周边的州县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其他州县的人,此时除了商家还在忙碌外,其余人家基本都是或是躲在家里围着火盆一边烤着火一边说着家长里短,或是日头出来的时候,裹了厚厚的袍子窝成一团坐在日头下懒洋洋的晒着;再或者就是走亲访友去了。已经打过好多遍霜了,地里的活该忙的早已经忙完,就等着过完年开春后才会再开始忙碌起来。

已经到了腊月,那些在修路工地上忙碌着的人根本不愁年货的事,小东家早一个多月前,就已经和慎家,孙家一起派了人去采买了,每个修路的人都有份,一人两斤豚肉,一斤糯米,一斤白面,二两糖,五尺布。这些都不算在工钱里的,据说是小东家和孙家自掏腰包,后来慎家也参与了进来,开始就只着三家,但等到其他商家听说了后,有能力的也都各出了点。

至于说鸡鸭鹅类的,家家哪个不养上个几只?鱼?去建溪里捉就是了。有了这些,基本上年货就算是备齐了,所以这些民工也不急着回去,都想趁着这年关到了,路上行人少了的时候抓紧多修一点。

腊月二十二这天,富来客栈门口的招贴栏上贴出了一张大红布告来,说是富来客栈联合了城内的几家客栈酒楼,准备在腊月二十四小年这天,在城里的街道上大办流水席。

当然这流水席并不是大家以往的那种,而是由这几家挑头,将其店里的各式菜肴都做上一份,摆了出来,然后各家各户,若是有拿得出手的菜肴,也可以做了摆出来,供全城的人随意食用。

而且,据说,几家酒楼客栈的掌厨的,都会给除了这些酒楼客栈做的之外的菜肴评判,按类评选,分为糕点,小食,菜肴三种,选出几样做得好的,头名能得到一贯钱的奖励,第二第三名一直到第十名也都有从几吊到一吊钱不等的奖励。

为了公平起见,还特别规定了但凡是有亲友在这些客栈里做厨师的人家,都不参与这次评选。因此大家寻思下心思就活络开了,一贯钱啊,很诱人呢。

而且,若是能被评上头名,那岂不是说,咱也能开个酒楼食肆了?赚大钱不敢说,但混个饱总归是没问题的罢?再说了,富来客栈里的菜式,只要花些钱,都可以去学,在建安咱争不过富来客栈,但是若到了外县,那还不是赚钱如流水?

这个点子自然是王况把整个建安城里的酒楼客栈东家都召集到一起商议出来的,说是商议,其实从头到尾几乎都是王况在安排,以前王况还只是富来客栈小东家的时候,说话就已经有点分量了,现在又有个宣德郎的官身在,当然是他怎么说,那些东家就怎么做就是,反正他们就抱着一个想法:跟着小东家走没错。

王况的想法其实就是搞个烹饪大赛,但因为目前他的影响力只局限于建安,周边县虽然也是基本会跟着他走,但王况并没有很大的把握,要说办这样的大赛,放长安自是最合适不过,但是长安鱼龙混杂,在自己没有得到朝中大佬们支持之前,王况不打算在那里办。

举办赛事是不可能一下就办得很大的,后世许多的赛事,都是从小规模开始,就说举世闻名的环法自行车大赛吧,开始也就是寥寥几个人参加,影响力很小,但坚持长年办下来,就成了全世界顶级的自行车大赛了。

从小办起,稳扎稳打,一步步的摸索着组织和管理经验,这对赛事的主办者来说是个很稳当的成长过程,总不能事事都要王况来,什么都要他来定,王况很懒,他才懒得多费这心思。就让他们自己去摸索好了,自己只管出点子,简单的说,自己就是大脑,他们就是手脚眼鼻耳,还是需要通过锻炼来协调的。

这第一步就是把这个流水席在一两年内搞成定式,每年定期举办那么两三次,只要固定了下来,然后如果周边的县也跟着起来了,那就可以把各县的头几名单独组织起来举办个更高一级别的赛事,再等到各州都起来了,就可以举办个各道内的赛事,如此慢慢发展,到了最后,时机成熟,就可以搞全国性的赛事了。

等到形成一定的规模,就可以分成专业和业余两种,各酒搂客栈食肆作为专业人员参加,平常人家的就做业余人员参加,这也是给饮食业一个发掘民间烹饪高手的机会。

因为有奖励的驱使,又有一天多的充足时间准备,所以几乎各家各户都行动了起来,不就是一道菜么,虽然是要费点钱去做,让人白吃了去,可自己不也可以去白吃别人做的么?说不定还能趁这机会学两手呢。

而那些对自己烹饪有点信心的就更是盘算开了,嗯,三种奖励,得,某就各做几样来,摆上满满的一桌来,这满天的撒下网去,说不准还能为自己网到一个奖项呢,即便是最后一名的一吊钱,那也是足够回本了。

再说了,人家小东家不是说了么,菜不论贵贱,只要你能做出和别人不同的味道来就是好的,你没看人家富来客栈,嗯,简简单单的的一个菘菜豆腐,不花多少本钱,就能有那么多种的吃法,很是受大家欢迎呢。

当然也有的人是冲着食材上下工夫的,这些人手头上都比较宽裕,能买得起贵些的食材,而这样的人家,平时也会想着方的去换着各种搭配做了来吃,而且也是经常光顾各地酒楼食肆的,懂得的烹饪方法也是多了些。所以,这些人的信心是最足的。

抱着上面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即便有那些原本只想做一样菜出来,混着等吃白食的,一听说大家都准备多做几样来,也就考虑到自己若是只做出一样来,那不平白的给邻居笑话?不成,咱好歹也要多做一两样,最好还要把街坊邻居都比下去,这多有面子?以后走出去也是脸上有光哦。

但是,还是有不少人家是实在出不起这个本钱的,平日里,他们都是一家几口人围着一小碟菜吃饭的,可以说,几乎就是看一口菜,扒一口饭的,都舍不得对着那碟菜伸出筷子去,想着留下顿吃的。

这样的人家,你要让他拿出一样菜来,简直是不可能,不是他们吝啬,实在是出不起钱,连油盐这些佐料都买不起,就连过年也吃不起一顿肉啊。

所以,这一要办流水席,那就是有的欣喜若狂,有的暗暗发愿,有的是愁眉苦脸的。

但是王况可没忘记这些人,如今林明也已经是他的大舅子了,黄良也因为黄大的原因,算是彻底的站到了他这个战壕里,因此王况就给他们出了个主意,一来解决这些贫困户的问题,二来还能换点好官声,又不用费多少钱,这几年下来,县上,州上的库里都已经不缺钱了。

因此当富来客栈的布告发出来的当先下午,县上,州里的官吏们就分了许多拨,一两个官吏带队,后面跟着推着小车的衙役,车上堆满了米面油盐等,还有豚肉,几乎每个官吏肩膀上都搭了一个搭链,里面鼓鼓囊囊的,也不知道装的是啥。

这些人走街蹿巷的,就专门挑那种用矛草搭盖的屋顶,房子破败的人家里去,进了屋,自然是代表县上,代表州里先慰问一番,又按王况教的,嘘寒问暖,问问有什么困难啦等等,然后按人口,小孩减半,就连还在襁褓里的婴儿也有份,留下了米面油肉,再留点钱,让他们好好过个好年,来年了,县上州里自然会考虑他们的营生云云。

等这些个官吏衙役走后,一家人这才真正回过神来,连连向心里最是崇拜的神灵祷告,这是碰上个好官了,求上天保佑明公和使君长命百岁,官运亨通等等不一而足。

既然钱粮等物都有了,他们也就对流水大席不再畏惧,个个卯足了劲,也要使出浑身解数来,把自己最拿手的手艺显露出来,这可是个机会,若真能入得了那些评判的眼,说不准,就会被酒楼聘了去,那以后过日子就不用再发愁了。

当然这样的人家,通常都是家中没什么劳力的,或者说,家中需要供人读书的,读书在这个时代是件很奢侈的事,一本书的价格都能抵上小户人家近一个月的生活费。否则,以这两年建安的情况,只要肯干,吃饱穿暖基本上不存在什么问题。

王况作为宣德郎,也是有必要去分派东西的,和别的官员不同,他通常进门就看这家有没劳动力,在交谈的过程中,去发现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们如此贫困。

家中没人读书,又没有劳动力的,就只能想办法让不是劳动力的人也能赚到钱,有读书的,就要想办法减轻读书的负担,走访了一圈下来后,在回去的路上,王况渐渐的有了点想法,不过这还需要和黄良及林明商量过后才行。

不是劳动力的,可以找些轻便又能赚钱的行当,最好的就是家庭作坊式的手工业,或者说是养殖业,这个暂时没有什么快捷的途径,养殖业要发达起来,首先交通要先便利,把运费能降下来,这才有可能,否则就靠着建州本土的这么点人口,这么小的市场,根本消化不了。

养殖业本来就是靠着以量大来降低成本取胜,不管是养鸡也好,养鸭也罢,或者是养鱼,单个的利润比起一般农家养并高不了多少,只有靠量大,才有利可图,因此就需要一个大市场来依托,同样,也需要平常人家口袋里有几个钱,有钱才会来买,否则,一般人家里都会养那么三两只的,平时没钱,谁会吃?

如果说,建安离长安或者洛阳这样的大城市近的话,倒是可以,但是建安就根本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城市,就连此时的福州,都比建安大不了多少,要去最近的大城,最短的路程都近千里,这样的运费谁都承受不起。

因此思来想去,还是要等交通便利了后才能想办法,否则,就只能选利润高的产业来做。

至于如何降低读书人的负担,王况倒是有现成的办法,而且马上可以着手进行的,等到了开春,就可以把书籍的价格大幅度的降低下来。

“我还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买了那么多书来,不愁没有母本了。”一边走,王况一边YY着,他想把活子印刷搬过来,泥活字他是做不来的,但是木活字,后世就有现成的学,后世的龙岩一带,还有许多人是用木活字帮人刻族谱的,被人称为谱师。

王况这一趟从长安回来,可以说是几乎所有学子要用到的,会看到的书都被他搜罗了至少有一本来,其中有那么几本,还是小魔王从他老爷子的书房里摸来的,说是他家老头书放着那只是好看,装门面用的,浪费了,不然若给三郎更好,就连徐国绪也借了职务之便,支使了几个黄门,花了几天工夫,帮王冼从宫里抄了些市面上买不到的书来。

这时候基本上都是雕版刻印,一版最多只能印个几百本书,一本书的雕版就几乎能堆满半屋子,如果采用活字的话,只需要几十万个活字,就可以了,而且一个字坏了就换一个字,不用像雕版一样,只要一个字坏了,那整版就作废了。

只是这个事情,又是大功劳一件,还是要把林明这个大舅子拉进来分享分享才是,王况可是知道,李老二一直对于读书是豪门大阀的特权耿耿于怀的,若是这活字印刷一出来,大幅度的降低书价,就等于说许多寒门士子都买得起书,都读得起了。

如今的科举,中举的几乎都是豪门子弟,这固然和其在朝中有人有关系,但另外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毫门子弟买得起书,看得起书,读的也比寒门的多,作起文章来自然是旁征博引,比起寒门士子来是流畅了许多,文章做得好了,中举的机会也就大了许多。

这才回到家门口,却见门口停了大大小小好几辆马车,马车上装着的全是用厚毡布包着边角的家具,这是谁啊?嫂嫂可没这么大手脚,往日里不论自己怎么说,都舍不得花钱的,就连她自己配戴的首饰,都是自己撺掇着王凌去买来的。

走近了一看,却被他发现了个熟人,竟然是蒲熙亮家上次给自己来赔礼的那个管事。心下就明白这必定是蒲熙亮给自己送来了,只是奇怪了,这老家伙怎么就知道自己最近正要找人打家什呢?

蒲熙亮的算盘是打得很好的,想说赶在王况回建安之前就打好了家具送过来,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他实在是不放心自家小子的手艺,太过在意这家具了,本来可以让自家小子或是家里的徒弟啊什么的帮着做的,他却是偏要自己一个人干。

一个人打全套家什,还要雕花,还要上漆描金,还要顾着朝廷里,这一来二去的,在王况出发的时候,他还没打完家具呢,好在他选用的是上等的红木所做,不需要漆重漆,只要漆一层清漆,让红木的原色露出来,再在关键的花纹上描上那么一丝细细的金就好了,因此在王况动身后,他发了狠,跑到器监里一口气请了十多天的假,几乎天天连夜赶工,总算是在王况走后的第十天赶了出来。

这一赶出来,等到漆干了,就赶忙的运了出来,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小年夜这天给赶到了建安。

说实话,王况本来对蒲熙亮的印象并不是那么好,原因就是他给自己留下的第一印象太差了,以往要不是看在那块田黄冻的面子上,王况是鸟都不鸟他一下的,你的木器手艺是好,可也不是大唐第一罢?我现在只要肯花大价钱,多费点时间,就算找不到比你好的,那和你差不多的总是不少罢?

但今天,王况却是有些感动了,要知道,远从长安运家具过来,加上一路上需要防着被磕碰到,其运费要比起家具本身的价值高过许多,花这样的价钱,跑到扬州金陵一带,都能买上好几套不错的家具了,但是蒲熙亮却没有,宁可多花钱,也要给王况送一套亲手打造的家具来,这就不是一般钻营取巧之人所能做到的了。

可以看出来,蒲熙亮这次是真心诚意的。正好,王况也需要一个好木器匠人,将活字印刷术搞得漂亮点,至少,那字得中规中矩,还要搞些插图什么的。

王况也不跟那个管事客套,把他拉过来一边,低声道:“蒲监丞的好意,况就不多谢了,如今,某这里有大功一件,你可回去禀报,若是蒲监丞能来建安呆上半年,况许他一个大功,若是不能来,派家中手巧的,刻花刻字功底扎实的来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