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PRIDE)是什么?

我们日本是否拥有真正的尊严?不过,这个词语本身也是外来的英语单词,也难怪不是很明白。此外,还有很多搞不懂的词语,LOVE啦,PEACE啦,WORK啦。

而我在这个夏天发现了一个超了不起的人类的秘密,就是真正的尊严源自何处。它当然不会是世界杯上赢得一场胜利后立刻燃起的即兴而廉价的自豪感。那不是瞬间释放的肾上腺素,它的成长温和有力。

那是有过最伤痛的糟糕经历、诅咒着自己、什么事都做不成的人从内心最深处孕育出的力量。像我这种没有半点荣誉感的家伙也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尊严。本来弱小的家伙仰仗的最后盾牌就是尊严。你最好不要小看这面盾牌。它闪着任何力量都无法摧毁的钻石般的光芒。在心底拥有它的家伙最后就能胜利。其实这个事情很简单,人生最终并不是由金钱、知识或暴力来决定的。

财政亏损累计九百兆日元,泡沫经济崩溃后连续二十年的经济萧条,我们日本人都很不安。自信、自豪感,以及对明天的希望都已迷失,对同伴的信赖也摇摇欲坠。明天会像希腊、西班牙吗?希腊和西班牙先后陷入债务危机。最后会像津巴布韦那样因为恶性通货膨胀而分崩离析吗(据说在那个国家1美元相当于1兆津巴布韦币。如果能使出这种绝招,日本的债务也能变成区区九百日元了)?但是,在这个过程中发生的,并不只有股票、债权、货币三重贬值,维系人与人的力量也会崩坏。没有办法,只能靠我们协力不痛不痒地偿还负债。

但是,我绝不认为这个被说成这样那样的国家不好。这种程度的事,就连我这种好像黏着在池袋这片东京二线街区柏油路上的污渍般的人都很明白。

要这么说,其实这也是每天在街上遇到的那些既不伟大也不聪明的家伙教给我的。就像是在胸前刻下的血字一般。要拿出精神努力于眼前的工作!感到消沉的时候,就先休息下。但是,绝不能放弃啊。

即使是最差劲的人,幸运也必然会造访。心怀荣耀,无论怎样的打击都能忍耐。机会来时,就要狠狠地射出临门一脚。

哈哈哈,最后还是回到了世界杯上。这是在说,足球也好,人生也好,都是一样的吗?

而让我学会这一切的,是一个挂着碎裂十字架项链的美人。

美得让池袋的冰之国王和东京头号麻烦终结者都为之沉迷。年轻人都在叹息邂逅太少,但如果每天都好好地生活,其实不用担心什么。

我说,没想到日本的夏天也不坏吧。

今年夏天,不知为何只有东京没下雨。

日本全国,特别是九州以及关西这些地方虽然都下了连续暴雨,但东京似乎却在干梅雨季中干巴巴地迎来了干燥的夏天。说到干巴巴,我的脑袋也完全干涸。

我写连载专栏的时尚杂志自然是月刊。虽然因为金融危机导致广告少了很多,缩水成薄薄一本,但总算坚持着每个月都发行。

问题当然出在我这边。似乎每逢换季,构思与灵感完全枯涸——作家生命的危机就会袭来。不是夸张,我真的觉得就要死了吧。可不是闹着玩。这是每三次截稿就会有一次身入地狱的忧伤事。全无著名专栏作家的形象。

基本上,我的脑子从一开始就是空的。每天生活的这条街上如果没有可用于池袋故事的好素材,那么就算我想破脑袋也没可能写出稿子。于是三个月一次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还会犹豫着要不自己去惹出点坏事。

我一边把西瓜摆上商店门前的台子,脑中感受着下一次截稿将至的恐怖。这可是比用手就能捧起的西瓜要沉重得多的恐怖。这时,店堂靠里的小电视机(不是液晶,至今还是显像管的)传出东京当地的新闻。

我听到不知哪个台的女主播的声音。我勤勤恳恳地打开八街西瓜千叶县八街市产的西瓜。的纸板箱,在店前堆放起黑色与深绿混合的水果。我相当喜欢这样的色彩组合。

“位于丰岛区池袋的独立支援设施HOP今夏也……”

抓住我耳朵的,自然是池袋那句话。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设施的名字。搞不好,这条新闻或许能拯救我于素材干枯的地狱。我从店门口冲到里面。原本就是家小店,我的长腿只需要三步。

我盯着电视机,把手边的传单翻到背面准备做笔记。

给我来个好素材!我的脑中满是为了在地狱里苟且偷生的肮脏念想。从看起来有点蠢的女主播特写转成了设施全景的画面。十分普通的两层楼公寓。纵深似乎很长。面朝外廊的是一整排的房门。但和一般的公寓不同的是,门都被涂成了各式各样的彩色。怎么说呢,就像是游乐园里的鬼屋一样。

设施的背后是有点眼熟的都营电车荒川线。那应该是在杂司谷和东池袋西丁目站之间。完全处于我的守备范围。

“HOP是为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年轻流浪者以及遭到外派解约的人建立的设施。负责运营的也是同龄的年轻人。HOP作为援助自立的新尝试而受到注目。接下来,将采访负责人小森文彦律师。”

镜头拉远,出现了一个身穿合身西服的年轻帅哥。藏青色的西装、深蓝与白色的方格衬衫,领带则是明亮的蓝。一头金毛就像日本国家队的临时前锋疑指日本国家队球员本田圭佑,他原本司职中场,但在2010年世界杯小组赛被临时推上前锋位置,戴无框眼镜的帅哥,但笑的时候感觉有些做作。

“为什么你会想到为年轻的流浪者建立这么一个设施?”

年轻的律师轻轻地吸了口气,然后说:“因为这对社会的成本最低。年轻人还很灵活,靠自身回归社会的力量很强大。如今对失业者以及流浪者的援助政策却与年龄无关,千篇一律,这实在是有点浪费。无家可归也好,失业也好,时间拖得越长,援助自立的成本也会越多。所以,HOP把焦点放在了年轻人身上。”

小森一口气地说完。女主播轻轻地点头后又问:“那么HOP是什么的缩写呢?”

小森间不容发地回答:“HOUSE OF PRIDE,就是‘荣誉之家’的意思。我想将尊严感带给住在这个家庭中的同伴们。即使是失业、无家可归、居住在自立支援设施,或是靠低保生活,也绝不是可耻的事。可耻的是放弃。我想出HOP这个名字,包含的就是这样的信息。”

“请今后也继续致力于对年轻失业者的援助。”

女主播公式化地说完,画面变成了卫生巾广告。量多的夜晚也安心。我对在二楼的老妈说:“我出门去做个采访。”

没听回答,我就飞蹿到了耀眼盛夏的西一番街。搞不好,我大概能从地狱里巧妙生还了。心情难得的雀跃。当然,这时完全没有迹象表示,这将是这个夏天最大的麻烦。

那时,天上只有看起来结实可口的积雨云滚滚地涌现在若干公里的高空而已。

在JR轨道下方的WE ROAD上,我拿出手机打给G少年的国王崇仔。

虽然是第一次听说HOP的事,但跟这条街上小鬼们有关系的信息应该都会集中到那家伙的手中。好的传闻或不好的传闻皆是。唔,就数量而言坏的会多一点。

“就对崇仔说是好朋友找他。”

对方没说话,似乎是把手机递了过去。接电话的最近不陪我玩了。

“怎么了,阿诚?”

国王的声音就像碎冰。在池袋有无数G少女把这家伙冷淡的只言片语用作铃声。年轻女人的品味都很糟糕。

“我想问你夏天有没有空,要不要一起穿着浴衣去烟花大会。”

有一半是真心话。总是在恶劣的麻烦中东奔西跑,偶尔在东京湾的屋形船里摇一摇也不错。

“我一直叫你先说要事,你都没长进啊。”

国王的冷漠如鞭子一般抽痛了庶民的心。我假装受伤地说:“那么,就一起玩仙女棒好嘛。”

崇仔似乎对我的邀约没有一丝兴趣。

“有事就说,不然挂了。”

“是是,知道了。崇仔,你知道一个叫HOP的设施吗?说是就在南池袋的什么地方,帮助那些年轻的流浪者和失业者自立。”

“啊……”

真少见。崇仔并不只是身体动作快到吓人,脑子的运转也同样飞快。很少会使用这种意义不明的感叹词。这家伙在犹豫该怎么评价。也就是说,应该孕育着麻烦的种子。

“是有什么问题吗?没事,告诉我就轻松了。”

耳边响起的笑声就像是沙沙的刨冰。这样的声音我用来当铃声或许也挺好。

“阿诚,你真的就只有直觉好呢。我还不知道会不会是麻烦。只是,关于那个设施有些不好的谣言。”

“这倒不好办了。”

这种不好的谣言很难写在时尚杂志的专栏。如果这个素材不能用,我就要重新陷入截稿前灵感枯竭的地狱。崇仔满不在乎地笑道:“截稿吗?没想到你还会为那种作文一样的东西发愁。”

我很不爽,真想用冰块砸他。而且那家伙还正戳到我的痛处。

“这种作文换成是你会怎么写?我每次写可都是用生命在写。”

不过,再怎么削减生命都和成果没什么关系。崇仔根本没把我这惟一一次的挑衅当回事。

“HOP现在正在积极招募设施的入住者。你也很清楚,因为金融危机,这里也有些无家可归的年轻人流落街头。我们队伍里似乎有好些人受那边照顾。”

“是嘛,那不是挺好吗?”

“可是,怎么说呢。一旦入住那里,立刻就会有律师陪同去区政府,是去申请低保。”

根据日本宪法,所有的国民都被保障最低程度的生活。应该说谁都有取得低保的权利。

“这有什么问题吗?”

崇仔哼哼着说:“这一点现在正在调查。说不定那些家伙的做法会对我们队伍的财政有好处。”

原来如此,财政状况收紧并不只是国家和企业。街头小鬼们、团队中的人都一样。哪儿都没钱。这就是这个悲惨街区的真相。

“我接下去准备去采访一下HOP,如果知道了什么再联系你。”

“交给你了。”

国王挂断了电话。取而代之飘扬在地下道里的,是弹得一塌糊涂唱得难听到恐怖却纠缠不休的情歌。遇见天使般的你……在这命中注定的肮脏街道。这种是不是得用禁止扰民条例之类的来处理?

我笔直走过东口的绿色大道,在首都高五号池袋线的高架下面信步而行。在那里有在东京都数一数二的流浪村。蓝色的塑料布和茶色的纸板箱,还有黄色的用来放东西的小桌子,无数由这些组成的完全称不上是家的箱子连成一片。

日本的无家可归者果然还是日本人,我佩服地想。多余的纸板箱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竖在一边。每个“家”都很整洁。破布与多余的材料也没有乱扔。干净、规矩、安静。当然,几乎感觉不到有人。无家可归者也是很忙的。再怎么节约,要在东京残喘每天也要一千日元。捡杂志以及铝罐、回收便利店垃圾袋里过保质期的便当、勤劳地参加各地举办的做饭赈济,有的是赚钱的办法。

我正在铁桥下为日本的现实姿态与未来担忧时,牛仔裤屁股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小液晶屏。是老妈。天敌打来的电话。我觉得头和肚子都疼了起来。

“喂,干什么啦,我现在要去采访啦。”

老妈的声音冰冷不逊于国王崇仔。

“这是什么借口。我还想着要介绍给你绝世美女呢。”

反正老妈嘴里的美人水平有限。顶多就是池袋西口等级。我模仿崇仔:“好了,有事就说。”

“耍什么帅。不给你吃晚饭哦。”

衣食住被掌握,立场立刻就弱了。我老实地赔不是:“对不起,但是真的是采访。”

“这边来了个找你的客人。大美女,很着急呢。是吧?喂。”

老妈在电话那头和我的委托人说了些什么。

“她说她名叫畑中铃。你现在在哪里?”

“东池袋,就在首都高速高架的下面。”

“那么,去出光的加油站前。那姑娘现在就打车过去找你。”

我在背阴处的人行道上叫道:“等一下老妈。”

我知道老妈用手遮住了电话。声音忽然也变得暧昧而兴奋。

“好啦好啦,要好好干啊,阿诚。你小子从上次世界杯开始就一直没女朋友了。”

这段时间里也有过交往时期很短的啦。但这种事就算撕开我的嘴也不能跟老妈说。我沉默着,听到天敌和那名陌生女人的说话声:“我们家阿诚虽然第一眼看起来有点坏,但其实是个热心肠的家伙。他一定也会认真听你的话的。”

我脚边一个踉跄。需要借助老妈力量找女朋友的麻烦终结者。要是让崇仔知道,一定会被嘲笑一辈子。

“等下,喂!”

我咆哮的同时,电话挂断了。推着婴儿车从我身边经过的年轻妈妈脚步突然加快。要从变态手中保护婴儿的母亲角色。我尽全力努力让自己的脸色不要有变化,沿着原路朝加油站折回。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一间一间地数起无家可归者的家。

区区数百米内,共有四十二间用棱角分明的方形箱子搭起的箱之家。

那些说日本和希腊不同的家伙,只要来池袋稍微散个步就可以了。

坐在加油站前的护栏上,一辆普锐斯出租车无声地停下。车门打开后走下的,是一个身穿动感十足的黑色喇叭裤与黑色短袖T恤的女孩。就像安吉丽娜·朱莉那种类型的——虽然不是我喜欢的女演员。五官有着日本人的淡然,却让人感到些许威严。长得不像安吉丽娜真是太好了。我不是很喜欢五官深邃的长相。

我在护栏上对她打招呼:“你就是畑中铃吗?”

铃安静地盯着我看,像是在判断我是敌是友。

“是的,你就是阿诚先生?”

我点头。站着不动也在流汗。

“之后我要去突击采访。只能听你说三十分钟。去附近的咖啡店可以吗?”

我们迈步在宽敞的人行道上。办公楼和公寓在两侧沿着大路往尽头延伸。铃十分安静,我立刻就察觉到了她几乎与树荫融为一体的保守谨慎。简直就像要抹杀自己的存在一样。

这感觉让我想起接近猎物时的G少年特攻队以及他们的指挥官崇仔。

“你是在追踪什么人吗?”

我不动声色地问她。影子一般的女人在见面后第一次笑了。淡淡的笑容就像反射在大楼镜面上的夏日彩虹。正如老妈所说,她实在是个美人。

“是的,现在是在追踪吧。”

“谁?”

这时绿色大道上一辆黑色面包车合着HIP HOP的鼓点轰鸣驶过。铃伸手探入挎在肩上的提包,全身忽然僵硬。她什么都没有回答,死死地瞪着面包车。

“我明白了。把你的事情详细地告诉我。”

我无可奈何地说。这家伙的反应就像是生命濒于危急的野生动物。看见这么个姿态超好的美女有这样的反应,我还能说别的吗?

铃仿佛大梦初醒般地转向我说:“哎?什么?”

连标志性台词都没能好好传达到。果然没有导演的戏很难演。

高架下的这家咖啡店并不是连锁店,而是当地的店。

就结果而言,一杯冰咖啡都五百日元。于是我放了够本的糖浆与鲜奶油。铃却什么都没加。我们在窗边的座位面对面,我才留意到——

铃穿着低领T恤的胸前垂着一串银色项链,并且只消一眼就能看出这条项链的十字架项坠附近曾经断裂。只有那一处用金镶接。金与银组成的项链,在窗边射入的夏日阳光下闪着黯淡的光。

“咦,银项链用金子镶起来,很少见呢。你是很喜欢这个吧。”

铃对着我笑了。不知怎的我觉得像是一匹狼对我露出了牙齿。

“是的,这是纪念。”

“纪念什么?”

“我被强奸的纪念。”

我端着冰咖啡的右手在空中僵住。摆放着时髦的中世纪风格家具的咖啡店里温度也一下子降低了十度。我完全不掺杂感情地回答:“是吗,这家伙和你现在追踪的东西有关吧?”

铃还是带着狼的笑容点头。

“那么,说吧。”

铃的笑容愈发危险。

“那是在三年前。我住在高田马场附近,每天去附近的大学上学。小学开始我就一直练体操,一直到初中我还是登上过全国大赛领奖台的选手。特别是跳马和自由体操。但是,到高中后我突然长高,身体的成长超过了预计,于是转向了艺术体操。大三的夏天,我是我们艺术体操部的王牌。”

所以她的身材看起来才那么好。算上本身的身体条件,姿势也格外曼妙。呈S型舒展的脊椎骨与坚挺的胸部。只是普通的步行,铃的手、脚甚至指尖都有神经啪嚓啪嚓地通过。

“在一个星期六我训练后回家的路上,一辆黑色的面包车停在我的身边。天空飘着晚霞,再有三分钟就能到家。我打算回家吃完妈妈做的晚饭,晚上和妹妹一起看借来的DVD。就像是《黑色星期五》那种让人哇哇惊叫的电影。”

铃喝了一口纯黑的冰咖啡。她的脸色很差,血色甚至褪到了她的胸部之下。光是回忆就痛苦得无法忍受。我觉得我必须说句什么。哪怕只是一点声援。

“我就在这里。我全身心地在听你说。”

铃扯出一丝微笑,绷着脸继续说:“滑门打开后跳下来两个男人。脸上戴着PARTY上那种夸张的面具。美国还有俄罗斯的总统那样的。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被拖到了车里。”

高田马场那边我也很了解。从马路转到里面一条小路,就是安静的住宅区。在一直走的离家只有几分钟的小路上突然被人绑走。我往牛仔裤擦了擦渗出汗水的手心。

“车里的座位是放平的。两个人一起摁着我的手,塞住了我的嘴。我踢了一个男人,脸上就被咚地揍了一拳。我眼前那个像是带头的人从我包里拿出手机后说:你老实点,马上就放你自由。但是你要是吵闹抵抗的话,就会像这样。他拗断了我的手机。那声音我忘不掉,就像是自己的骨头被折断一样。”

随着时代的改变,让人心屈服的方法也日渐简练。我怀着绝望的心情想像一个手机被拗成两段的女大学生。这种时候还是没有想像力比较好。

“……是吗?”

铃还是狼一样的笑容。

“四个人一共侵犯了我六次。然后我衣衫不整地被他们从面包车踢到了练马的农田上。我光着脚到附近的人家求助,他们帮我叫了救护车,也报了警。”

我无言以对。于是白痴一样地扯了一句:“怎么说好呢……那个,还算好。”

“并不好。因为,我被警察又一次地强奸了。”

我屏住呼吸,等待铃的叙述。

“为了做笔录,我被一个中年刑警问话。他的表达能力真是了不起,详细入微。不管什么都能找到恰到好处的词语啊。我之后有点佩服。”

我认识的为数不多的刑警也就池袋警署生活安全课的吉冈了。那种大叔会怎么写被强奸的报告,这实在是让人泄气。

“刑警怎么了?”

“他带了个年轻警察来扮演犯人,然后对我用当时的姿势进行模拟。好几次,好几个小时。把一切都问得仔仔细细地做了笔录,最后让我签名画押的时候,他说你也有错,不该打扮得这么诱人。”

我知道铃的眼中燃起了怒火。

“我并没有穿得很诱人。也不是迷你短裙,就是去部里训练来回时普通的衣服。牛仔裤还有在夏威夷买的印有彩虹图样的T恤。但是,当时我最讨厌的,还是那个刑警的反应。和阿诚先生差了百分之一千。”

我并不是很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那个中年人对我问话,一边很亲切地应和着,其实充满了好奇心。我用想死的心说着自己被强奸的事超过三小时,而对方却在桌子下面**,我想诅咒这个世界啊。第一次在车里,第二次在警察的侦讯室,我被连续强奸了两次。”

这次我没有做错。我保持了完全的沉默。

“对不起,面包车里的那群家伙,还有那个刑警,男人真的是太差劲了。”

过了一会儿,我这么说道,铃的表情有些吃惊。

“我说出这事的时候男人都会这么说。但是,完全没有必要道歉啊。毕竟,阿诚先生并没有强奸谁吧。而且如果有人杀了人,自己总不会因为同样身为人类而向受害者赔罪啊。然而对于强奸,似乎所有的男性都会有罪恶感。这真是不可思议呢。”

铃说着,这次她的笑声就像个普通的女孩子。

“没事的啊,我也很清楚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是强奸犯。”

有这句话我就安心了。至少她没有憎恨、恐惧这世界上一半的人。

“我呢,那之后连喜欢的艺术体操也放弃了。因为我无法出门。那时好痛苦啊。特别和年轻女孩子一起就受不了。”

“怎么说?”

如果是避开年轻男人的话倒能理解。但是,为什么会无法靠近应该是很安全的年轻女性呢?犯罪事件中的受害者心理总是很别扭。

“就觉得只有自己不干净,如果和朋友一起大家都会被玷污。那次事件后的一年里很糟糕。老实说,这些即使在演讲里我也会这么说。我休学了一年,一直都窝在家里,之后的一年里到处和男人上床。大概超过了五十人吧。”

铃就好像美国的战略轰炸机。口中继而连三地冒出炸弹。我站在风暴之中,又一次说了傻话:“……是吗?那样会很开心吗?”

她恢复了坚韧的笑容,这个从二次强奸中生还的女孩说:“怎么可能更开心?每一次都很拼命呢。想办法勾搭上男人,带到**。然后就像在面包车里的时候一样,拼命地不要失败。”

这次也是意味不明。铃的话会从完全意料之外的角度扑来。每一句都是可以击倒我的猛拳。

“阿诚先生不是处男吧?”

我自信地点了点头。唔,虽然也不算经验丰富啦。

“每一次都制造出和当时相同的情形,但想着这次和那时不一样,想着绝对不会交出主导权,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努力。**别说是开心了,虽然很痛苦,但不这么做我就活不下去。”

这是为了修复痛彻心底的伤痕而拼命的**。我无法断言眼前这个女孩到底是对还是错。不论是多么清高的道德家应该都无法审判铃。人的心有时会靠受伤而愈合。

“你很了不起。很努力。但是,最后还是累了吧。”

铃用力点了点头。

“嗯,筋疲力尽。于是,就不找男人了。”

唉,和不喜欢(或者说连半点喜欢上的可能都感觉不到)的男人上床,只会折磨到自己。这是理所当然的。

铃把手放在胸前,抚摸着十字架项链。她摸的并不是项坠,而是镶金的地方。

“这条项链,是在手机被拗断后,被带头的扯下来的。不知为什么,它就在包里,或许是我被强奸的过程中自己拼命扔进去的。因为当时的记忆并不太清晰,所以我也不是很清楚。在决定不再和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上床、要回到社会的那天,我在新宿的一家首饰店里修好了它。”

爽朗的笑声在咖啡厅里传开。音乐是很少在咖啡馆听见的1970年代的灵歌。一个以身为黑人为荣、身高接近两米的高个子男人用丝绸般的假声唱着歌。我不由觉得跟铃的笑声很和谐。

“虽然修理费比买来的价格还贵。但是,这条项链和我一起遇到了灾难,但又好好地生存下来了。我这么一想,就一点都不觉得浪费。”

真正的宝物,并不是由标价与流行决定,而是像这样积累而成的吧。我说,你到几岁才会有这样的宝物?

“我现在一边在体操课堂里教小孩子们体操,一边到处演说有关强奸受害的本质。因为还有很多事情大家都不知道。而我自己则放弃了体操,开始练综合格斗。就这样,多余的时间就用来追踪那群家伙。”

我点头说:“面包车强奸犯吗?”

铃也点头。她略一低头,原本很大的眼睛就显得更为巨大。好像世上的一切都映在了她的眼底。

“是的。但是,现在那四个人已经有了代号。在东京近郊已经有三十件以上相同手法犯罪的报告了。跨区通缉犯B13号。他们每半年就换一辆黑色面包车,至今仍然在街头流窜。最近两个月里发生了四次案件,都是在池袋周边发生的。”

原来是这样。这么一来,对我的委托也说得通了。

“这种情况很罕见吗?”

“嗯,他们总是会把犯罪地区分散。我是这么想的,那些家伙会不会因为什么事情而无法离开这条街。”

我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是找到了非常忙碌的工作,或者是在爱找茬的雇主手下干活?因为没时间,便就近满足欲望。因为至今为止一次都没被抓住,所以对警察也很轻视吧。我双手交叉。

“或许是机会。”

“果然是这样吗?”

我不知为何会回答得自信满满。这时,我根本就没想到,眼前的女孩会有第三次想死的经历。

“是啊,但是,在追捕那些家伙之前,先让我解决要截稿的事。这事不完成,不管多大的事情我都无法集中精神。”

铃一脸不可思议。

“阿诚先生是什么人?我大学的朋友说过你是池袋的麻烦终结者,还是个作家吗?”

我很想回答说“也就写一些不畅销的文学作品”,但终究还是保持了自己的本质:“给一本杂志写专栏,四张文稿纸日本的文稿纸通常一张400字。左右的小东西。”

“咦,没想到你还很知性呢。”

我摇了摇头。只要有认真看世界的眼,谁都可以写文章。说什么必须要有特别的才能,那是懒惰者的借口。

“没,我只是没有停止思考而已。我说,你能陪我去采访吗?我还想听你多说些话。在这附近有一个面向年轻流浪者的自立支援设施。HOP,意思是荣誉之家。”

铃站起身,在桌子上放下一枚五百日元的硬币。

“我知道了。这里就AA吧。”

我点头。听了刚才的故事,我没法轻易说出让男人请客。我们回到了正午的东池袋。阳光的照射下,肩膀沉重得好像穿上了厚大衣。而我们在荣誉之家发现的,是人类贩卖自己最起码的自尊的价格,以及在那之后会留下怎样一个残壳的样本。

然而,当时正因为能和强韧与身材并重的美女漫步在金融危机后的高架下而心醉神迷的我还完全不知道,会有怎么样的未来等待着我。

所谓猎物陷入圈套,大概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最遗憾的是,那个猎物并不是结实的我,而是心性高洁、克服了好几次危机的绝世美人。

都电荒川线的铁路上,因为八月的热气而升起烟霭。

只有一节车厢的电车像幽灵一般从远处颠簸着驶来。没有车轮浮在半空的电车。身材跟手办一样美好的铃在我的身边与我并肩,夏天的云在头顶上好像3D立体电影一样静止不动。天空的湛蓝鲜艳得可以当成色卡。

我不由觉得这太完美。灵感枯竭痛苦得像地狱一样开始的一天还会有如此的展开。所以,我无法放弃写作。不过,天堂也好,地狱也好,全都是一个人自己搞出来的。就像在井底小跳着上下折腾。

铃抬起外形很好看的手臂指向前方。

“阿诚先生,那个。”

一列队伍一直排在沿着铁路延伸的马路上。被汗浸湿的T恤以及圆领衫,露出膝盖的牛仔裤和工装裤。男人们弓着背,面无表情。他们并不是在人气很高的拉面店或者蛋糕店排队。谁看了都能立刻知道那是一支无家可归者的队伍。

“看起来那里好像就是荣誉之家了。”

这里是远离池袋繁华街的安静住宅区。自立支援设施不可能有很多家。我们完全没有预想过在那里等着的会是什么,便溜达着走了过去。不止如此,我还想着如果HOP再远一点就好了。这样一来,我就能和这个才认识的美女再多散步一会。

说什么麻烦终结者,还是毛头小伙呢。唔,不过我正青春盛年又没有女朋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看见才在电视画面里见过的建筑,总感觉有些奇怪。

两栋白色的两层楼公寓像双胞胎一样,有着五颜六色的门。眼前的停车场里撑起帐篷,正在做赈济饭。款式是固定的咖喱——早在没到停车场的时候就通过香味知道了。

我和铃走过队伍的前排,想找做赈济饭的主办者问话,一旁有声音传来。

“啊,阿诚先生。”

有点耳熟的声音。从队伍排头数起第三名男子正在挥手。是在G少年集会时见过的小鬼。他穿着裤脚破破烂烂的毛边牛仔裤,T恤的图样是龙与阴云的日式图案。剃着光头。名字——好像是叫小安。姓什么就不知道了。而且这个名字说不定也是谎称的街头用名。在这里排队就说明已经吃不起饭了。我不认为二十多岁的无家可归者会用真名生活。

“啊,你是小安吧。”

他露齿一笑。上排牙齿少了一颗,笑容却有种微妙的可爱。

“你辛苦了。是国王拜托你来采访的吗?”

排队的男人们听到“采访”两字,都别过脸。小安这算是亲切还是不识趣呢?我无奈回答:“不,是我个人的兴趣。我想和这里的负责人稍微聊两句。”

轮到了小安。纸盘子上的白饭盛得满满的,咖喱的量也很足。负责配给的男人们身穿和设施的门一样五颜六色的T恤,脸上戴着口罩。感觉他们的体格都很魁梧。大多数做赈济饭的男女志愿者都是中等身材或者偏瘦的类型。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一群橄榄球运动员干这个。

小安拿着咖喱走到我身边。

“我一个人很无聊,阿诚先生陪陪我吧。我从昨天开始就没和人说过话,正渴望着聊会儿天呢。”

又是缺了颗牙的自来熟笑脸。唔,晚个十五分钟再采访也不算问题。反正也没有预约过。我把脸转向铃:“他这么说了,可以吗?”

铃若无其事地点头。不知为什么她的脸没有流汗。黑色T恤耸起的胸前隐隐染上了汗湿。只要是美女,就连汗湿都觉得养眼。所以说,男人真是蠢。

我们转移到了停车场的树荫下。那是盛夏摇曳着无数深绿色树叶的榉树。我看着小安的手边说:“那咖喱不一般啊。”

我没有看到被切成大块的土豆洋葱还有胡萝卜。似乎是真正的印度咖喱。

“啊,是的。是叫羊肉咖喱吧。比起这种正宗的,我更喜欢家里的咖喱。”

配菜也不是腌红萝卜,似乎是西式泡菜,一大份卷心菜和黄瓜。

“HOP的赈济餐总是这么时髦吗?”

小安的勺子前端有些裂开,速度却不逊于国王崇仔的拳头。就这么说了两三句话的时间里,已经把咖喱小山解决了一半。他一边嚼着,一边说:“是啊,好像感觉是很时髦。不做猪扒饭却做牛扒饭啦,不做奶油浓汤而是做,那个,俄罗斯的红汤……叫啥来着,宋罗汤?”

站在我身边的铃用手捂着嘴忍住笑。我蹲下身和吃着咖喱的小安保持平视。

“罗宋汤吧。那上面有没有好好地点缀酸奶油?”

“不记得了,不过好像上面是有白色的东西。阿诚先生真是吃客。”

最多只在池袋吃过风味料理的我自然算不上吃客。中式的四川菜、广东菜、东北菜,泰国菜,越南菜,印度菜以及斯里兰卡菜。这条街汇集了各种便宜又正宗的食物。

“说正事,小安你总是在这里排队吃赈济饭的吗?”

“差不多吧,毕竟我从上个月开始就住在这里了呀。”

听到这句话,我乐得差点蹦了起来。找到了一个内部消息提供者。但是,我不能在这里磨蹭太久。截稿日期已经逼近,和HOP也还没有直接的接触。

“小安你有手机吗?”

他露出缺了一颗牙的笑容,从屁股口袋里拿出手机。手机链似乎还是名牌。GUCCI的G晃**着。

“晚上可以问你些事吗?我请你吃晚饭。”

这次轮到小安蹦起来了。

“Lucky!这样的话今天一分饭钱都不用花了。”

于是,我们在树荫下用红外通信交换了邮箱地址。二十多岁的无家可归者自然也有邮箱。唔,就是这样的一个时代。

我和铃两个人走向帐篷。不知什么时候队伍已经消失了。男人们在停车场四处或蹲或站,各自扒拉着羊肉咖喱。连饮料都准备得很周到,有两台印有水滴图样的饮水设备。我从钱包里抽出最后的王牌——几乎不太用到的印有时尚杂志LOGO的名片,然后对身穿亮橙色T恤的家伙说:“不好意思,我叫真岛诚。是干这个的,可以让我采访一下吗?可以

的话,哪怕就现在十分钟都行。”

身材魁梧的男人扫了一眼名片,又盯着我看。怎么说呢,那视线不像是志愿者。他点了点头,对我说:“稍微等一下。”

他拿着名片走开了。我又找另一个穿五彩T恤的家伙说话,这次是鲜艳的黄绿。

“不好意思,我有点渴,能给我喝一杯吗?”

我拿着纸杯,从饮水机里倒了凉茶喝了一口。好喝得一塌糊涂,不知道这是什么茶。

“这是什么茶?”

我的手上拿着小本子和水笔。采访的时候这样的细节是很重要的。黄绿色T恤不耐烦地说:“荞麦茶。”

之后就不理我了。看来他不喜欢采访。对于这样的设施来说很少见。刚才的橙色T恤回来了:“我们老板同意采访了。来。”

我用下巴示意站在身后的铃。

“可以带助手吗?”

橙色T恤的视线盯着铃,从头顶到脚尖。像蒙上一层薄膜一般,那家伙眼中的光芒消失了。但是,我也是男人,我很清楚那是在给女人身体估价的眼神。

“哦,来吧。”

橙色T恤像放下卷帘门一样割断了对铃的兴趣,带着我们进入公寓。

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就是HOP的办公室。

这间房间的房门颜色是棣棠花一样的深黄。橙色T恤敲门的时候,两种颜色相互交错,我眼前一阵昏花。

“老板,我把客人带来了。”

房门打开,空调吹得像冰箱一样。设定的温度没有半点考虑到环保,大概是十五度。刚才在新闻里飒爽登场的年轻金毛正对着电话话筒叫嚷。律师小森文彦,HOP的负责人。

“所以说,接受你们网络杂志的采访,我能有什么好处,你能告诉我吗?我为什么要免去你们的采访费?”

和电视新闻里的形象气质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印象是个冷静能干有教养的少爷,而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容易头脑发热立刻就会发飙的坏小鬼。不过既然能拿到律师资格,脑子应该不会差吧。他用手摁住话筒,对我们说:“在那里的沙发上坐,我马上就讲完了。这些家伙的主页也就是比学生博客好那么点的玩意,而你们的杂志我每个月都看。”

根据媒体不同而态度迥异的荣誉之家的负责人。哎呀,这作为现代的形象或许也不能算坏。小森对着电话那头说:“我也是很忙的,我拒绝采访。等你们更出名了再给我打电话。”

这男人说话的方式让人不敢相信。那家伙放下话筒,滴溜溜转动皮面转椅面向我们。

“你就是真岛诚君吗?我每个月都看你的专栏。总是很有趣呢。特别是视角很低这一点很好。总有一种街旁的感觉。”

低空飞行是我的拿手好戏。就像不是鸟,飞不高的蚱蜢。稍微跳一下,很快会落到地上。我摆低姿态。

“能给我时间真是非常感谢。”

小森头上的金发一撮撮竖起,说是律师,倒更像是英俊的年轻相声演员。

“那么真岛君会在下一期的专栏里写我们HOP吗?既然这样,就请多多美言几句哦。”

我附和着动起水笔。这样一来,感觉就很有采访的气氛了。

“我看了今天的午间新闻。但是,对于这个设施而言,被媒体赞誉是必需的吗?”

小森从容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的。能够支援我们的人以及资金都是必要的,来自政府的支持也很重要。而且我们还得招募到更多工作人员以及卡司来运营这个设施。”

年轻律师的台词里有一点让我有些介怀。

“设施的工作人员我能理解,卡司是什么?”

小森用食指顶着太阳穴,难道是有偏头疼吗?这架势真讨厌。

“哦,卡司就是指在我们设施里生活的年轻无家可归者。现在虽然只有两幢公寓,但HOP在附近已经取得了另外两栋的产权,正在加紧改造。”

就像急速发展的房产公司一样。

“年轻的无家可归者的增长趋势有那么快?”

“是的。金融危机以来,派遣员工遇到了解约风暴。我们想成为能独立接收他们的团体。如果运转顺利的话,就能花费最低的社会成本,让年轻的无家可归者就业、回归社会。行政机关对于五十岁高龄、疾病缠身的失业者与二十五岁的健康失业者的应对是一样的。本来如果对容易复职的年轻人更热情些,对于失业率的改善也会有效果。”

虽然这位律师的品德不怎么好,但他说的话却很实在。这一次我真的记了笔记。这么长的发言如果不写下来会忘记的。

“HOP为此做了些什么呢?”

看来他在多次解释下已经很习惯了。几乎没有思考时间,他就一口气说道:“首先,就职所必需的,是一个确切的住址。对于无家可归者而言,租房子非常困难,但在我们这里本身就有公寓,所以住址就没有问题了。然后为了生活的安定,让他们确实得到政府的低保就可以了。”

即使对手是财政危机的地方自治体,律师也能好好地帮助他们申请到低保吧。蛇有蛇道。以法制法,以原则对原则。

“然后呢,HOP里会对卡司进行单独的职业训练,每周提供三次赈济饭。呃,一句话,比起在首都高速的高架下或者什么公园的绿地上睡觉,在我们设施里的生活,才是有文化的、像个人的生活。”

迄今为止,我和许多的志愿者以及NPO的负责人见过面。但是,小森给我的印象区别于这当中的任何一个。与其说是热心造福社会的人,倒更像是利用上市搏一记的IT企业社长。

“此外,我对年轻的无家可归者的支援,是作为经过精确计算的商业展开的。我们要保障卡司的每日生活,也为了他们的就业而努力,所以会从低保里收取一定的费用。如果重新就职的话,会从最开始半年里的工资中抽取酬金。我们并不是义务志愿者,而是一种能成长发展的社会性创业。这就是我对HOP的构想。”

原来如此,日本的通货紧缩与经济萧条还会持续下去的吧。这样的话,身为劳动力的年轻失业者也会继续增加吧。他的着眼点很不错啊。支援无家可归者的自立会是前途有望的成长型产业。小森站起身说:“要看看卡司的房间吗?”

当然。我点头,也从沙发上起身。铃像是上了发条的人偶一般挺直着身子从沙发座位上站起身。怎么说呢,平时认真运动的家伙的动作很好玩。

小森带我们去的是同一层隔开两间的房间。这间的房间是鲜艳的群青色,土耳其玉的松绿色。

“这间现在没住人。好浪费。这个月的租金为零。”

我们在玄关处脱下鞋,从整体浴室的旁边走到了里面房间。八叠大小约12平方米。的一室户里,放着两张在儿童房常见的床与书桌组合家具,中间用隔板分开。

“一间房间里住两个人吧。”

小森心情不错。他用指尖拂过床框上方,确认有没有认真仔细地打扫。

“是的,东京的房租很贵。用低保出租整个房间是亏本的。”

什么都能联系到利益的负责人。但是,这个时候我对HOP的印象不好也不坏。我只是单纯地认为因为目前的福利还不够,所以才会发明出新方法。

“刚才你说过的职业训练,是做些什么的呢?”

金发律师满不在乎地回答:“主要是电脑的技术以及与人交流的训练。现在已经没人招焊接工、木工之类的了。”

我看了看手表。采访已经进行了三十分钟以上。差不多够我的小专栏了吧。我道谢后离开了房间。走到外走廊时,小森对我伸出了手。像美国人一样牢牢地握住我的手后,他说:“要给我认真写篇好文章啊。我期待着你的专栏能让年轻的无家可归者与失业者想来HOP生活。如果写得好,刊登的那期我要买一百本。”

很大方的自立支援设施负责人。果然时代一变,就可能会有新类型的人物登场。我和一直沉默着微笑的铃一起走过了一间又一间五颜六色的房门。

回到停车场后,铃小声地说:“阿诚先生,你不觉得怪吗?”

我眼神不好,完全没觉得怪。我只是想趁记忆还鲜明的时候回家写专栏。

“哪里怪了?”

铃摸着颈中项链的镶接处,表情有些不安。

“设施很时髦很豪华,负责人说得也很好。但是,在这里生活的人却都一脸阴沉。”

说起来,刚才排队等赈济饭的男人们都是一样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

“但是,失业无家可归的日子一长,谁都会变成那样的吧?”

然而铃似乎还是无法认同。

“怪的不单单是那些身为卡司的人,还有刚才的工作人员啊。有几个穿着颜色鲜艳T恤分赈济饭的男人吧。那些人用非常讨厌的眼光看我。虽然刚才我什么都没说,但我都快吐了。”

“是吗?”

既然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得不思考。铃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说。

“最好还是不要急着写专栏吧。不听一听刚才排队等赈济饭的人说的话可不行。”

我们回到了都电荒川线的东池袋四丁目站。虽然恋恋不舍,我对铃说:“我现在要回店里工作了。晚上我会照铃说的,好好问问小安。而协助你的事情,得从专栏交稿后开始。你要做什么?”

“我今天回高田马场的老家。好久没有乘都电了。那么,再联络。”

铃蹦跳着上了通往没有检票口的月台的楼梯。我入迷地看着她笔直的腿与背部曲线,然后沿着来时的路回到了池袋站。在首都高速的高架下,排列着无数塑料布屋。虽然很悲伤,但这也是一种能代表池袋这个地区的建筑物。

只有太阳城并不够代表这个地区的样貌。在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建筑物的数量就跟人心的颜色一样多。

我望着塑料布屋,拿出了手机。不光是自己的专栏采访,对于铃的委托我也必须有所行动。对方是池袋警署的万年普通刑警吉冈。我们也不知道是投缘还是冤家,已经是近十年的老相识了。我还是小鬼的时候好几次被他带去局里,他也因为我而立了好几次功。对他来说,我是不用花钱的情报提供者吧。

“怎么,是阿诚啊。在这么忙的时候有什么事吗?”

难以置信,吉冈竟然有些不高兴地这么说道。

“反正你也是对着办公桌写那些没人会看的文件吧。我想问你些事。”

警察也是官僚。之所以称为官僚,是因为他们必须写数量惊人的文章。守护城市和平是次要的,首要工作是制作文书,这也算本末倒置了吧。吉冈吼道:“你又插手什么事件了?又没工资,阿诚你还真是好事啊。明白了,给你三分钟。”

我尽可能地想着吉冈稀疏的头发,总算忍住了怒气。

“能告诉我关于跨区通缉犯B13号的事吗?”

我知道吉冈屏住了呼吸。似乎是非常抢手的事件。只听廉价的椅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明白是吉冈站了起来。

“等下,我换个地方,马上打给你。”

看来我悠闲采访HOP的时间里,的确是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首都高速之下的铁轨上坐下,拿出采访的笔记,等待吉冈的电话。正好九十秒,手机震了起来。

“我对你真是吃惊啊,你的嗅觉怎么会这么灵敏?”

不是我嗅觉灵敏,是把麻烦塞给我的人不好。

“听着,因为是今天晚报就会刊登的新闻,所以也告诉阿诚吧。昨晚,要町的地铁站附近,有个二十一岁的女大学生被绑架。是辆深色面包车,车上有四个男人。”

我一边做笔记一边嘟囔。和袭击铃的肯定是同一批人。

“B13。”

“这个可能性很高。他们侵犯了女大学生后,把女孩扔在了杂司谷的墓地里。被害者是在医院报的警。局部严重撕伤,似乎要缝好几针。”

我想起了铃的话。发生了第二次强奸。第一次在车里,第二次在警察的侦讯室。

“喂,你们那里可没有做什么过分的笔录惹受害者哭吧。一帮大叔刑警聚在一起刨根问底之类。”

“别开玩笑啊,阿诚。以前是会有这种事,但现在都会由女警官陪同,不可能胡乱问情况的。我们可是亲切待民的警察。”

这样的标语由吉冈的声音说出,让人忍不住觉得可疑。

“但是,为什么是在池袋周边呢?”

脱发刑警懊恼地说:“为什么你会知道他们?你在我们署里装了窃听器吗?从上个月开始,这已经是第五起了。而且他们还是跨区通缉犯,在东京都以及近郊三县反复作案。两个人联手把年轻女孩架上面包车,强奸后扔到没什么人的地方。可以认为是B13犯下的同样的案件,这已经是第三十八起。唔,因为还有很多闭口不谈的受害者,实际上大概有超过五十位女性受到侵害。”

我想像一间教室里有五十个像铃那样的性暴力受害者。就算没有空调,空气也能冷成北极点吧。

“是这样嘛,那么如果没人阻止B13,受害者就会以每个月两名的频率来增加。”

吉冈发出呻吟:“是啊,就是这么计算的。”

我就四名强奸犯的精囊展开思考。这次的事件得在这些家伙的精囊涨满之前解决。不然隔周就会增加一个和铃同样遭遇的女性。吉冈最后说:“听着,阿诚。这是警方的事。如果有什么有用的消息要第一个告诉我。G少年的做法很危险,让人提心吊胆。”

不愧是长年负责少年课和生活安全课的刑警。对于池袋故事的了解不逊于我。

“好,我知道了。我也会跟崇仔说的。你们想办法搞定B13。”

我说着挂了电话。即使是经济萧条,即使是通货紧缩,即使是暑气的高温天,四人组B13的体内还是会不断形成像定时炸弹一样的**。当它涨满之后,就会腻滑地溢出在池袋街头——我脑中浮现出这么一幅恶心的画面。

把一个人当成满足欲望的道具对待,这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想着铃坚强的笑脸,终于站起了身。

这天的下午,我大概看了太多的蓝色塑料布屋。

回到店里,我特别想听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总有一天,人类会团结成兄弟。来,聚集在这里一起高歌。一旦现实严峻,就会想要被梦幻一般的祝词治愈。就算是CD也无所谓。如此杰出的名曲,不论是谁都会带着感动去演奏,非常值得一听。在我这里,《第九》就有七八张盘。果然像这样的大作,是不能下载下来听的。

这天的傍晚,我认真地卖着西瓜。我刷刷地切开已经熟透的西瓜,弃皮后把红色的瓜瓤用一次性筷子串起来在店头卖。虽然一串要两百日元,但我觉得这比只有甜味的清凉饮料要美味多了。

当夏日的夕阳燃烧在西一番街的空中,我的手机响了。我看了看小屏幕,是白天见过的小安打来的。马上就来讨晚饭了吗?我爽快地接起电话。

“哟小安,晚饭想吃什么?”

我听到的却是冰之国王暴风雪一般的声音。

“这顿晚饭我也来参加吧。”

如果崇仔来,那么就凑齐了池袋两大头号帅哥了。不配备警卫不要紧吗?毕竟支持者的数量不一般。嗯,虽然有些不甘,但是其中百分之九十五都是冲着崇仔去的。

“你来是可以啦,有什么事吗?”

崇仔的声音像热带低压的气压一般变大。这家伙在为什么生气。

“我也有事要拜托阿诚。”

“知道了,把电话给小安。”

电话那头的气压变了,从低气压转到了太平洋高气压。小安的脑袋一直少根筋。

“阿诚先生,我已经饿扁了。去西口的‘回转寿司bukuro市场’吧。那里的寿司是我的大爱。”

我们约好晚上九点集合,我又回去卖西瓜。总有一天,人类会团结成兄弟吗?这样的话,无家可归者、强奸犯、刑警还有街头团伙都变成我的兄弟了。我仰望着车站前橙色的火烧云呈带状流动的天空,突然觉得这样也不坏呢。

Bukuro市场的材料新鲜,切片厚得惊人,价格却便宜得一塌糊涂。所以是一直有人排队的人气店。唔,我很少有机会去吃不回转的寿司,所以虽然不清楚它算什么等级,但我能说是足够好吃了。金枪鱼刺身和海胆军舰卷,还有提拉米苏与杏仁豆腐都在转。

我九点准时到那儿,小安和崇仔在队伍外闲聊。他们站在柏青哥店比白天明亮的霓虹灯前。一直跟随崇仔的保镖则在队伍的前头排队。如果能有这种用法,保镖也很好用。

“等很久了?”

我打了招呼,崇仔朝我扫了一眼。

“这种台词是主角说的吧?又没怎么等。”

一个保镖走过来说:“国王,已经排到了。好像准备了两间包厢。”

崇仔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穿着一身纯白的运动套装走过了自动门。我们这些下人也追随着陛下走进了宽敞如体育馆的回转寿司店。

由于崇仔说了今晚由G少年请客,小安便一个劲地盯着价高的金碟下手。大TORO金枪鱼腩、海胆、大TORO、海胆,有时抓起鲍鱼以及牡丹虾后,又是大TORO、海胆的波状攻击。就算是请客,我也无法吃得这么狼狈。而且像他这样,不管多好吃的寿司都会很快腻了。崇仔对我说:“让他吃去,先说你这边的事吧。”

我点头。我可不能和这家伙一样失常。小安已经堆起了十盘以上的金碟,而我在他气势压迫下还在吃第五盘。斑鰶鱼、比目鱼、竹荚鱼、中TORO、青花鱼。要我选的话,我还是喜欢青背鱼。

“我说小安,关于在那个设施里生活的事,是怎么样一个流程?”

那家伙一边把手伸向第五盘大TORO一边说:“我在打工的地方惹了点事,于是我也终于堕落成无家可归者了。这个时候,我听到了传言。”

他看都不看我,眼睛盯着回转寿司的传送带。崇仔有些焦躁,声音愈发冷了。

“后面的话别停。快说。”

即使是小安的食欲也无法与崇仔雪球般的声音相抗衡。他停手转向我。

“说有家设施在寻找年轻的无家可归者。去那里的话不但给地方住,连低保也会帮忙盯着。总之,就是很放心。”

“就是小森那里的HOP吗?”

“是的,阿诚先生。但是说的和实际住进去天差地别。”

小安这次又把手伸向了海胆。崇仔大概是在哪里吃过晚饭了吧。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喝着茶。那个小森说过想把对无家可归者的自立支援建立在商业基础上。那里会有什么样的问题呢?

“低保大概有多少?”

小安露出缺了一颗的牙齿笑了。从牙缝中可以看到大TORO,我不由觉得这点在约会的时候要注意。

“不是很清楚,像我大概能有十六七万吧。”

出乎意料。这对于堕落成无家可归者的小安而言应该是救命钱。

“为什么你会不清楚自己每个月的低保?”

小安一脸可怜兮兮。

“因为会被HOP先行扣除掉很多啊。到我手上只有三万。一开始能拿多少都和我没有关系。”

崇仔冷静的声音回响在包厢席上。

“哦,原来如此。剥削福利的生意嘛。”

我开始拼命地记笔记。这样看来,就不能写美言小森地盘的专栏了。

小安的话,描述了日本残存的最后的成长企业,也就是贫困商业的露骨实质。

HOP的设施里每天会提供早晚伙食。差不多是刚够维持生存所需最低卡路里的粗茶淡饭。这些每个月收六万。只有每周三次做赈济饭时,会叫来外面的媒体做出大摆盛宴的样子。

房费是每个月五万。电费、煤气费、水费当然另算,夏天还会以空调费的名义每个月扣除两千五百日元。单薄的被子每天当然也有两百日元的租借费。

“我听说还有职业训练?”

“是啊,只不过是做样子的电脑室。到现在操作系统还是WIN98哦。都是便宜的二手电脑,POWERPOINT也不能用,想看视频会内存不足,而且每小时的使用价格是一千五百日元。”

我渐渐认清了金发律师的伎俩。他的确会计较媒体的评价。募集到的年轻无家可归者越多,他那里就会产生更多的利益。而且,这是基本不必努力做营销的收入。无家可归者无人可诉。因为一直遭遇惨痛,所以对社会也不再信任。国家每个月都会往他们的银行户口里打钱。之后他们只要先行扣除就可以了。伙食以及各种租借费基本上也一定是用不到扣除份额一半的钱外包的吧。

崇仔以国王的冷漠问:“为什么你们光被欺负却不振作?”

“这也是没办法不是吗?银行的存折还有卡都被那些家伙管理,阿诚先生白天也看到了吧?小森的狗。”

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小安往嘴里塞满大TORO后说:“哎呀,就是在帐篷里分饭的几个男人。”

身材魁梧得过分、身穿五颜六色T恤的男人们。的确,那些家伙看着不像是志愿者或者NPO。

“如果有争执,就会被那些家伙塞到车里带去什么地方。”

我想起了以前幽灵面包车的故事。

“那些家伙回来了吗?”

“嗯,都平安回来了。但是,这些家伙却再也不会违逆设施了。问他们被怎么了,都只是铁青着脸说没有被怎么样。”

事情变得简直无可救药。在我问话过程中,小安的食欲也越来越小。平时的伙食营养不足吧。今晚,他拼命地往肚子里塞了好几天的份。崇仔的声音就像制冰机里缓缓冻结的冰块一般透明。

“你说得很好,到隔壁包厢继续吃吧。”

小安拿着金碟转移到了保镖等候着的隔壁包厢。崇仔用讽刺的口吻说:“所谓人类,就是靠从比自己弱小的家伙那里掠夺东西以生存的生物啊。”

正是如此,我的主人。这就是庶民的生活。虽然这样回答也很好,但我却沉默着。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弃。连贝多芬都这么写过,总有一天,人类会团结成兄弟。如果这都不能信,那么在这肮脏的街头就没有生存价值。

“对了,崇仔你说有事委托我是什么?”

我啃了几口泡姜片,又喝了茶,转换了一下脑筋。总之,必须先把HOP放一边,好好听国王的话。不论怎么说,这家伙是我的头号客户。

“乘坐在黑色面包车上的四人组。”

我忍不住“啊”了一声。察觉到我脸色的崇仔声音就像是冰柱顶端一般锐利。

“你知道些什么吗?说。”

没办法。我只好把白天才从吉冈那里问来的有关跨区通缉犯B13号的信息一股脑地告知。崇仔双臂交叉,眼睛半睁半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国王的内心总是很难察觉的。

“崇仔你为什么要追捕B13?”

崇仔难得地叹息。差不多一个季节才会有一次感情流露的国王。这个夏天的份额已经早早地用掉了。

“昨天被袭击的是我队伍里的成员。我从小就认识她还有她父母。就是在附近长大的。我和大家约定,一定会报仇。既然知道这些家伙每个月在池袋附近会乱搞两次,就不能放任不管了。阿诚,尽全力搜捕他们。然后由我来了结。”

崇仔在桌上握紧的拳瞬间变白,血色全无。他纹丝不动,却使了全力。我目睹了冰之国王沸腾的瞬间,想像和怀着此刻心情的崇仔为敌的家伙会有多么悲惨。

本来我就对B13的四人组完全同情不起来。

那些家伙不管有多惨都是自作自受。

我全速开动着脑筋。虽然是这样,但关于B13的情报实在太少。这是警察近年一直在追捕而不得的罪犯。

“对了,崇仔,关于昨天受害的那个女孩子,能从她那里问些什么吗?”

鱼子和醋腌青花鱼的手握寿司从崇仔身边流过,感觉这场景很不真实。

“很难吧。她还在住院,还不是可以交谈的状态。似乎得了年轻男性恐惧症。谁都不能靠近。原来是个怡然自得的好女孩。”

他的目光有些飘忽,我终于察觉到了。

“崇仔,你和那女孩交往过一阵是吧?”

国王微微睁大了眼,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的表情。

“你这家伙真的是只有直觉敏锐啊。大概几年前,曾经交往过半年,然后分手了。”

我完全鼓足了干劲。崇仔的前女友加上铃,这仇无论如何都要报。

“知道了。还是让我听她说一下吧。没关系的,我手上有询问强奸受害者的王牌。明天下午就好,告诉她我会去问她话。”

我想起了铃的黑T恤那软绵绵的汗湿。这样就找到一个去见她的借口了。崇仔不可思议地说:“王牌不是你吧?”

我模仿池袋小鬼之王的冷淡,回答:“不是我,和你的前女友一样是B13的受害者。”

崇仔微微挑起右眉,什么都没说。

翌日下午两点,我到了巢鸭的都立医院。

手上提着的篮子里是甜瓜、桃子、梨以及相对不算甜的杨桃。在我身边的铃穿着淡蓝色的夏日吊带裙。可惜的是,裙子下是深灰色的连裤袜。不对,从凉鞋前段露出了脚尖,所以那个是叫踏脚裤?女人的衣服真是麻烦。

“这间病房吧?”

铃说着做了个深呼吸。她抚摸着碎裂项链的镶金连接处。脸色惨白。

“真是不可思议,每一次和受害者见面,都会在脑中闪回当时自己的事。”

我为了问话拜托铃一起,却没想过竟会对她造成如此负担。

“对不起。但是,为了追捕B13这是无论如何都必需的。”

铃对我微微一笑,点头说:“我知道的。这不只是我自己的问题,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这是为了所有的受害者以及此后所有可能受害的女性。”

既然她理解到这个份上,我也就不用说什么了。

“好了,走吧。”

于是,我们走进了午后安静得过分的四人病房。三张床空着,只放着叠好的毛巾毯。白色帘子的另一头,是B13的最新受害者。在我看来,这面帘子就像是堵厚厚的墙。

女孩的名字是坂崎有理。

即使只是短期,却也是崇仔认真交往过的,所以是在池袋都难得的可爱女孩。虽然眼圈周围还残留着瘀青,受伤的嘴唇也肿着。我把水果篮放到床边的桌子上,有理的身子一颤。我尽可能地长话短说。

“我来这里问你话是为了能够抓住犯人。我就在帘子外。实际问话的是这位畑中铃。”

我很快从有理身边走开,把绕床的帘子拉拢后,在外面的钢管椅坐下,打开了笔记本。然后压低声音对铃说:“开始吧。不管是多么细微无意义的事情都没关系,只要跟犯人有关,垃圾一般的情报我都要。”

“知道了。请多关照,有理。”

接下去,就只要交给铃。我竖起耳朵,打算当一个只管倾听男人罪孽的告解师。

“首先我要说的是,我和有理一样,在三年前有过同样的遭遇。你的心与身体上所受的伤痛,我感同身受。即使再想一遍都会害怕、痛苦得想要尖叫。在了解这些的前提下,我还是想请求你。袭击我们的四人组,是在好几年里袭击了三十多名女性的跨区通缉犯。为了不要再增加像我们这样遭遇的受害者,请把事情详细地告诉我。”

隔着帘子听到铃的声音中饱含真心。我握着水性笔的手使上了劲。

有理说:“我听阿崇先生说过了。我会尽力协助,但我也不太记得当时的事情。”

“地点是在哪里?”

“我从地铁站的楼梯上楼到要町通,是前天晚上的七点半左右。我家就在要町二丁目,我一边走一边看着手机邮件打算回家,忽然眼前出现了戴着橡胶面具的男人……”

有理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听不见。铃像是要鼓励她。

“这和我当时一样。三年前是布什总统,有理看到的是怎么样的面具?”

不触及她害怕的男人,将有理的意识集中到了面具上。铃的询问很有一套。

“奥巴马还有谁来着,额头上有斑的俄罗斯政治家。”

“戈尔巴乔夫吧。”

他们总是用海外政治家的面具。是讽刺人的政治狂热者吗,还是对政治十分关心的家伙?难不成该不会是哪个报社政治部的记者吧。

“四个人的服装是?”

“全都是黑色的衣服。我在反抗的时候碰到那些家伙的T恤还有牛仔裤,感觉都是全新的。而且摸起来都是廉价商店里卖的便宜货。”

我一边记笔记一边思考。这是为了不让人从服装上找到线索,每次都买便宜货,然后当废物处理掉吧。完全是有计划的。这些家伙害怕DNA鉴定,还周到地准备了避孕用品。

“车还记得吗?”

“黑色的面包车。因为崇仔以前教过我,所以我想要记住车号,但是被胶布贴住了看不到。后门朝上打开后我被推到了车里,但是像车名的LOGO、标牌什么的都没有。”

“有理很了不起呢。我当时完全没想到去注意这些。”

有理轻轻地吐了口气,是在笑吧。

“因为这里是池袋。我从小就听人说过很恶劣的事情。”

之后,铃又问了在行驶的车里有关实际罪行的细节。我在这里并不打算说这些,有理被四个人强奸了七次。

比铃还多了一次。不过,这并不是加减法的问题。

“说起来,我想到一件事。”

有理在最后说道:“一切结束后我只剩下一半意识,衣衫不整地躺着,这时有人说:‘明天也有招聘。’”

招聘是什么?是在找工作吗?或者是在寻找新的牺牲者?

“哦?其他的家伙有说些什么吗?”

“嗯……接下去工作又要忙了什么的。我觉得都是些普通的话。”

“是嘛。我知道了。在你这么疲惫的时候还……谢谢你了。”

我看了看手表。卡西欧的旧款G SHOCK。不知不觉来探病已经有四十五分钟了。铃从帘子后露出脸对我说:“阿诚先生,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我从没比这个时候更希望自己是个名侦探。我没有东西可以问,也没有线索。听了如此悲惨的证词,结果却是零。好悲伤。

“稍微打扰下,可以吗?”

我预先告知了一句,走到了帘子里面。在这个瞬间,我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她也是艳冠群芳的。同时看着有理和铃,我很明白。两个人都是美女。胸大,五官不是可爱而是成熟,尖下巴,高颧骨。被害者并不是被随便选中的。

B13很有可能是在某个地方找到自己中意的女孩,用好几天调查对方的行动后才行动的。我有些兴奋地问:“面包车停着的地方平时车停得多吗?”

有理受惊地看着我说:“没,不怎么看见停车。”

“路过的人呢?”

“因为是小路,也不怎么多。”

之后,我又问了铃同样的问题。回答和有理一模一样。名侦探阿诚得意扬扬地说:“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有理和铃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不,那或许是仰慕的眼光。

“即使东京的美女再多,在少人经过的小路上等几个小时,会有像你们这么可爱的女孩子经过吗?这样的可能性是相当低的。那些家伙很清楚。他们事先调查了你们的上学路线才布的网。他们应该是在别的地方看到你们,调查了你们好几天的行动。”

“这样啊,我是被盯上了。”

铃颤抖着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她并不是被偶尔路过的疯狗咬了,而是被盯上后执拗地跟踪。

B13并不是粗暴的连续强奸犯。车牌、服装都准备得很周到,是计划好一切的犯罪。连续犯下了四十起案件,却至今没被抓住尾巴。

我渐渐对跟铃以及崇仔的约定感到不安。

铃要去艺术体操教室授课,我便和她在JR巢鸭站前作别。离池袋大约有两站路距离,我汗流浃背地步行回去。由于我脑子转得太快,大热天散个步正好能中和一下。

不过,这天我再怎么思考,关于B13的事依旧没有任何进展。也该如此。从两个受害者那里问到了包括犯罪时的细节。警察重复了近四十次这样的作业,依旧没有找到这个犯罪团伙。

回到西一番街,又是与世无争的看店。不管世界上发生了什么样的悲剧,都要好好地赚取眼前的小钱。这是成人无可厚非的处世格言。我的手机响起是在夜晚九点出头。从没见过的号码,我决定先接听看看:

“呀,真岛君,专栏的进展情况如何?”

金发律师,能干的贫困商业老板——小森。他似乎微有醉意。好像从他身后传来了年轻女性的声音。夜总会?自己的公司上了电视,还要被写

成专栏。他或许会这么对店里的女人们吹嘘。

“啊,关于那个,因为专栏不能写假话,所以会是对HOP比较严苛的内容。”

我一边用掸子拂拭店头的夏日水果,一边老实地说。小森忽然暴怒了起来。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把宝贵的时间让给你采访,还带你参观房间。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这时满脑子都是B13的事。HOP已经基本在范围外了。

“我问了在你设施里入住的卡司。他说每个月留给他三万日元左右的零用钱,剩下的低保全都进贡了。”

真相看来只是在他的怒火上浇油。

“所以说,我说过这是正当的生意吧。我们如果不干,谁借给那些家伙公寓。听着,那些都是连申请受日本宪法保障的低保都做不好的家伙。能够好好地在有房顶的地方生活,按理他们就该感激了。”

看来这个律师的本性已经渐渐暴露。

“这是你的想法吧。我并没打算用区区一份稿件来制裁你。我只是写出事实,然后交给读者去判断。”

忽然,小森的声调有了变化。

“原来是这样嘛,我懂了。真岛君,你想要多少?”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稿费会由杂志社给我。一张文稿纸五千日元。作为每个月的零花钱来说,这个数额还不坏。

“我没打算问你要哪怕一日元。”

“你不是想要钱才干这个的吗?”

人总是把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东西,也当成是别人最重要的。我虽然并不怎么富裕,但对自己的生活很满意。至少,我还没堕落到靠写与事实迥异的东西来赚钱的地步。

“我不要钱。特别是你从无家可归的小鬼那里骗到的国民的税金,别说是一元,我连一分都不要。”

“等一下。”

他的声音像是低语。我眼底浮现出这么一幅画面。他走出某个高级俱乐部,站在铺着地毯的内走廊。这种类型的男人会如何去威胁他人?住在池袋,大部分的威胁话都是听过的。金发律师的声音十分肉麻。

“听好了,真岛。你也有姐妹或者恋人吧。或者你白天带来的助手也可以。你身边的女人们,你能全都保护吗?夜晚很黑,女人独自行走很危险哦。”

我一开始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但是,这是我至今听过最可怕的威胁。毕竟我白天才听过有理的事。关于强奸犯会做什么,我可是详细地记了近一小时的笔记。

“如果我写成报道,你就让我身边的女人遭到袭击吗?”

小森不再掩藏地笑着说:“这样的话我可是一句都没说哦。只是说了女人一个人行走很危险这个明摆着的事,让你注意而已。你要是理解错了,我会很困扰。”

我知道他想要挂电话了。让我自心底震动,他很满足吧。我连忙叫道:“你听着小森,如果你对我身边的女人出手,你的荣誉之家、你诈骗一样的勾当,我会全部摧毁。我是认真的。”

有些小钱的律师始终很从容。

“你能做什么?区区一个杂志写手。”

通话随着笑声被挂断。我愤怒地差点想要把手机拗成两段。老妈从通往二楼的楼梯探出头问:“怎么了,阿诚。吵架了?”

就算是像小森这样恶趣味的男人,老妈应该也不在他守备范围之内吧。这时我终于察觉到:到底一个普通律师和强奸犯之间有没有关系?他透露了可以随时发动袭击的意思。从他的语气来看,关系应该是相当密切。

随后,又一个认知在怒火中浮现。即使东京再怎么混乱,也不会满地都是专门强奸的团伙。

想到这些之后就很容易了。

那个金发律师认识B13。

如果是法官还会说这些都是间接证据,但在池袋的街头,这些已经足够。

小森文彦律师绝对有嫌疑。

这一晚,我和铃一起去了东池袋中央公园。那是令人怀念的红天使大本营。逝去的岁月让我有些多愁善感。这是个疾风猛吹的夜晚。被吹散的云像是掠过太阳城60的楼顶冲天而去。好久没去的G少年集会上已经聚集了七八十个小鬼。基本上都是各队几个头号人物。

公园最深处的喷水广场上,崇仔正站在高出一截的花岗岩舞台上。统帅着数百个成员看起来很辛苦。议程按照规矩一项接着一项。赞成反对全都由鼓掌决定。我打算等集会结束后找崇仔谈。

因为很闲,我在公园里转了一圈。小安就在一排树的树荫下。看见我后不知怎的别开了脸。我朝他靠近,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离吃回转寿司才过了一天。小安没有看我的眼。

“没,没事。就是我不可以和阿诚先生说话了。”

他看着周围说:“今晚就回去了。之后我会打电话给你。现在请无视我吧。”

我也留意起周围。右手侧通往NTT大楼的出口处,站着两个穿着那些鲜艳颜色T恤的男人。我扭向一边,只张口说:“被小森威胁了吗?”

小安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小安和我在领赈济饭的时候被HOP的人看到过。说不定那个律师立刻就施加了压力。我的胸口好像都被暴风吹乱了。小安拖着一只脚离开了公园。昨天他还没有受这样的伤。

我忍不住想要揍个把人。好久没有这样了。

集会结束后,我和铃去找崇仔。

年轻少女们在喷水前围成了一个圈,不知为什么在中央的崇仔却被一群臭男人包围。我把少女们往左右推开,说道:“崇仔,出来一下。”

那家伙贴身穿着一件灰色的连帽衫。拉链不知为何一直拉开到胸口。这算是给粉丝们的福利吗。我感受到从背后传来女人们敌对的视线,带着崇仔离开了那里。

我们坐进停在公园入口的梅赛德斯RV。这是不想让任何人听到的谈话。我和崇仔坐在后面的座位,铃在副驾驶席,驾驶席上坐着崇仔的光头副官。我希望他的头顶别弄那个流星文身。视线总是会无意识地转到那里。

我说了从有理那里得到的情报以及强奸犯犯罪时的特征。之后,也说了被小森律师威胁的内容以及我所推测的他与B13的关系。崇仔的脸色渐渐发白。这家伙越是生气就会越显冷淡。就是这样的性格。

“是嘛,把个强奸犯当惯用道具使的律师啊。是法学院大量增加的原因吗?律师的素质一落千丈啊。”

说起来最近侵吞委托人的金钱、帮放债公司向个人讨债并从中收取好处的律师多了起来。崇仔说话的声音如冰:“其实小森和我在今天下午也见过面。”

我感到吃惊。那个男人已经把手伸得这么远了吗?

“他说了我什么吗?”

“没,他是来请求我办事的。说如果G少年里有生活困难的家伙,希望能介绍给HOP。介绍费会很优渥。最近,那家伙的工作人员去过池袋蓝色塑料布屋那里招募人。或许是想这样把消息传播出去。那些家伙也经常会在我们的集会上露脸。”

我在这时发现了一个事实。

“喂,那些家伙是指那些穿着彩色T恤的男人们吗?他们是从多久前来G少年集会的?”

崇仔看向副官。光头把脸转向我说:“一个月前吧。”

“是嘛。那些家伙会事先寻找中意的类型,然后调查女方的生活习惯后再实施犯罪。不然在家旁边没什么人走动的小路上,怎么可能立刻就碰到铃以及有理那样的美女。”

副官不可思议地看着我的脸说:“阿诚先生,你想说什么?”

我从身边坐着的崇仔身上感受到了一月末的北风正吹来。他快爆发了。不过就算是我换成崇仔的立场也是同样反应吧。崇仔在异常安静的梅赛德斯车厢里,异常沉静地说:“阿诚是说,那些家伙第一次遇到有理是在G少年的集会上。有理是来看我的,却被那些家伙盯上了。这就是前天那场犯罪的导火索。”

他的怒气让驾驶席上的副官不由得扭开视线。崇仔淡淡一笑,让人冻至骨髓。

“阿诚,你打算怎么做?”

我不能让崇仔鲁莽行事,于是说出了已经想好的计划。

“我不知道能不能顺利。但是,我打算先从刺激小森开始。”

“怎么做?”

“他最看中的就是媒体的评价。我之后会去找Zero One。通过他让HOP的主页‘后宫失火’。”

崇仔笑着点了点头,干脆地说:“怎么,不是火攻HOP的高地公寓吗?”

他说不定真的会这么做,实在是危险的家伙。

“崇仔,你让G少年突击队做好可以随时行动的准备。”

留下说要开干部会议到半夜的崇仔,我们离开了公园。

我一直送铃到车站。风很猛烈,这一带有很多醉汉。走在绿色大道上,我问铃:“如果抓到犯人,你想把他们怎么样?”

铃看着自己的脚尖,说:“我已经想像过几千次了。用刀刺他们、用绳子勒住他们的脖子、在他们的**里放炸药。如果只算想像,我已经是大量杀人犯了。”

铃声音沙哑地笑了。

“一开始我希望他们都被判死刑就好了。不然就坐一辈子牢之类的。但是,以现在的法律,这很难吧。”

虽然对于强奸的判罚日渐严厉,但在没有杀人的情况下,死刑以及无期徒刑终究是不可能的。

“是啊,都怪我们男人,对不起。”

铃忽然抬起头望向我,摆着手说:“才不是呢。即使是现在,被喜欢的人眼睛发亮地看着,我还是会很高兴啊。犯错的并不是男人的欲望,而是极少数输给欲望犯下性暴力的犯罪者吧。”

铃以在体操中锻炼出来的助跑缩短我和她只有两步的距离后,踮起脚尖在我的脸颊上轻轻一吻。柔软的嘴唇,却比崇仔的拳头更有效力。我的脚步变得摇晃。

“如果抓住B13,我觉得我就可以在真正的意义上重生了。这三年来我不曾如此接近过他们。阿诚先生,我很感谢你。来。”

我不知道“来”什么。铃却把手伸了过来。于是,我在不知道G少年是否看着的情况下,冒了一个极大的危险。

我和铃手牵手一直走到了池袋站。

“对方是HOP吗?”

像煤气漏气的声音属于Zero One。他是住在这个地区的北东京头号自由黑客。我在JR的检票口和铃分开后,又折回了东池袋。太阳城60对面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Denny's是Zero One的官方事务所。

在他开着两台笔记本做事的时候,我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传单。背面写了小森贫困商业的恶劣手段。唔,是我怀着恶意写的比实际更为恶劣的内容。

“用这个当素材,给我在各处放火。”

Zero One对身体的改造癖好还是没有变。要在他脸上寻找没有钢钉的地方已经很困难了。剩下的只有眼球了吧。怎么说呢,这脸就像是饰品店的店头。手推车里的特卖角。

“HOP的话,要放火还是很简单的。网上已经到处在传他们的坏话了。负责人是个那么讨嫌的男人也没办法。网民都重视外表。”

“这次的报酬全部算在G少年身上。如果放火很容易的话,能打探下那个叫小森的律师的过去吗?我下次来的时候告诉我。”

我忽然想起件事,对着骨瘦嶙峋的Zero One问:“对了,你以前说过你在数据的海洋里寻找只属于自己的信息吧?神赐予的信息。你找到那个了吗?”

Zero One做梦般地眺望着窗外耸立着的超高层建筑。太阳城60上无数荧光灯的光亮散射在暴风的空中。

“没,找不到。但是,我最近开始觉得,持续寻找绝对找不到的东西,这样的人生也不错。我们从出生时就是愚蠢的,愚蠢地成人,愚蠢地老去,愚蠢地死。这一切都没什么不好。”

信息世界中的智者吗?我陪他喝了鲜奶珍珠奶茶后离开了Denny's。

拂晓时分。

不知为何,我连续地做着很难受的梦,正当我终于能好好沉睡时,扔在枕边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开始轰鸣。打开翻盖后,从不认识的地址处发来了邮件。我心绪不宁地打开收件箱。没有标题的邮件只有一行正文:感受一下这个!之后就是非常长的地址。我把光标移动到那上面之后选中。开始下载很大的数据。15%……25%……45%……60%……75%……90%。每当数字增加时,我心脏的跳动就会莫名地偏离节奏。到100%的时候,开始自动播放视频。

“不要,住手!”

铃发出了惨叫。

我的眼前因为怒火而变得一片通红。

手机上视频的画面很暗。

似乎是面包车后车厢里座位放平的样子。铃的双手被两个男人摁住。被撕裂的文胸自一边肩膀上垂下。铃拼死踢了男人,但绕到下半身位置的男人以一记短勾拳击中她的侧腹。铃忍着痛楚,身体弯成了く字形。男人们的面具是:普京、奥巴马、金正日。

当铃再没力气的时候,男人开始行动了。铃是不愿意发出任何声音让男人听到吧。她双眼紧闭,死死地咬住嘴唇。一缕刘海从她的额头垂至唇前。铃就像是没有生命的人偶一般毫无反应。

在可怕的长达三十秒的最后瞬间,铃不知怎的睁开眼盯着手机的镜头,用尽全力叫道:“不要输!”

这是铃豁出性命给我的讯息。

我很感动。在自己已经被逼到绝境的时刻,铃还是想着我。不要输给B13和小森这种人。不要输给自己的愤怒。不要输给愤怒得想去爆发的**。铃想传达的就是这些吧。

我想在这个时候,她给了我真正的勇气。

然后,我从骨子里认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尊严。

愤怒化为了别的力量。我们会紧逼这些家伙。一定会为铃报仇。但是,绝不能用像这些家伙一样粗暴的方法。

从惨叫开始的视频结束于给我的讯息。

我用双手捧着手机,在自己的被子上蜷成一团。我感到自己流下了一滴泪。我全力思考着,现在我能做的只有这个。报警不在我的设想中。我所有的证据只有这个手机视频,无法证明B13就在HOP的工作人员里。都是些无法仰赖的间接证据。警察虽然可以把他们带回去问话,但之后这些家伙就会消失在哪里了吧。接下去要再找到他们的难度会是令人绝望的。

虽然我对铃担心得要死,但她还不至于有生命危险。B13是冷静的思想犯。会强奸,但不会杀人。我几乎可以确信这一点。我把视频发到了崇仔的手机上。我的邮件也只有一行字:在和我说话前不要看这个视频。电话立刻就来了。就算是刚睡醒,崇仔的声音也丝毫没有失去方寸。

“怎么了阿诚?说。”

这次我没有和他开玩笑。

“铃被掳走了。大概是B13那些家伙。他们发了铃的视频给我。”

“……那个,是强奸吗?”

我第一次听到崇仔犹豫自己的措辞。

“是的。你看一下。明天一早见面吧。”

“地点?”

“西口公园。”

之后,我们约好了早上六点碰头。我起床,换衣服,坐在了桌前。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两小时。这次的事我一定要彻底考虑清楚。期盼铃的平安以及寻找那些家伙的弱点。除此以外,再没别的方法可以回应铃的那句“不要输”。

我不能输。那是因为你说了不要输。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起采访笔记。

我小看了暑假清晨六点的西口公园。

正是广播体操时间,老年人和小学生就像P PARCO打折时的队伍一样涌来。我们离开圆形广场,转到东京艺术剧场集合。国王崇仔、我、光头副官,还有个子虽小胸肌却发达得恐怖的突击队头头。四个人开起了池袋的巅峰会议。崇仔依旧是冰一样的只言片语。

“一早就突击HOP,带走小森和所有工作人员。之后找个安静地方让他们交代如何?这能在最短时间里解决。”

的确是不错的主意。我虽然拼命思考了两个小时,却没能找到突破口。只要铃被控制在对方手中,就无法鲁莽行事。这时我的脑中闪出一个简单的方法。既然那些家伙掳走了铃,那么我们也带走小森就可以了。

“铃还在B13那里。我们也抓个人质吧?”

话音刚落崇仔就绽放出炫目的笑容。

“我能自由处置那个家伙吗?这太棒了。”

突击队的头头也非常高兴。毕竟最近池袋街头非常祥和,完全轮不到武斗派出场。池袋首脑会议短短几分钟便告结束。

“那么,去哪里能找到小森?”

“交给我吧。”

我们朝着停在剧场通的车子走去。梅赛德斯旅行版和GMC的小型面包车。我拿出手机,打给失眠的黑客。只响了一声就听到仿佛煤气漏气的声音。

“阿诚吗,怎么了?”

“知道小森的住处吗?”

Zero One的自尊心似乎被深深地刺伤了。他叹了口气,说:“现在是什么季节?对我提问的时候,请再提高些难度。听着,要说咯。丰岛区目白二丁目十四番……”

我连忙站定了记笔记。

“谢谢,帮我大忙了。”

我正要挂电话,Zero One说:“那么,告诉你一个我费了一番功夫才回收到的信息吧。小森在法学院读书的时候,曾经因为对同一所大学里的女大学生实施性暴力与伤害而被起诉过一次。因为对方撤诉了,所以没有出问题,但他的老爸似乎花了不少钱。”

我顺口问了句:“他老爸的职业?”

煤气漏气得更厉害了,我知道那是Zero One在笑。

“律师。”

我也扯出一丝笑。Zero One说:“当时那家伙在橄榄球部。被认为和他关系要好的男人的照片以及名字,我发给你吧,老家地址也可以一同附上哦。其中有四个和小森一起被起诉。遗憾的是那四个人因为被起诉而被退学。不过,他们实际参与犯罪的行为似乎也比小森更为恶劣。”

我拿着手机用力跃起的瞬间,和第二套广播体操的钢琴声正贴合。崇仔狐疑地看着我。我用大家都听得到的声音嚷嚷:“这次工作的报酬你可以使劲敲竹杠哦。不管多少崇仔都会付的。”

副官一脸不知所谓地瞪着我。崇仔的口齿伶俐如沙沙作响的刨冰。

“看来是有好消息了。”

我右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是的,找到小森的住处以及他和B13的接点了。那五个家伙在大学时代曾经因为性暴力而被起诉。”

崇仔的感想正如一个国王那样简洁。

“狐朋狗友嘛,都是人渣。”

正是如此。但是,再怎么人渣,也必须要好好清算罪孽。

目白二丁目在与南池袋相邻的丰岛区里都是屈指可数的高档住宅区。这条静谧的街上林立着由某个建筑师设计的独栋房子与看起来就很贵的低层公寓。比起汽车行驶的声音,倒是小鸟的叫声更为烦人。

我们一点都不着急地吃完早饭,在早上八点半,将两辆车停在了铺着亮驼色瓷砖的公寓前。这里共有七员大将。除了我以外,算上崇仔都是擅长武戏的。他们像猎犬般地盯着装有自动锁的出入口。而我呢,就坐在梅赛德斯的后车厢里把手机上的信息努力地写进笔记。那是B13成员的姓名。新井公博、进藤翔、吉见久信、五十岚智之。前面两个人和小森都是法学部的,后两个则是商学部。

学生时代都有着各自的梦想吧。然后,在退学的同时,毕业入职与在一流企业工作都如肥皂泡一般破灭。也难怪他们会自暴自弃。像我这种一开始就脱离轨道的人虽然没问题,但对于这种人生一帆风顺的家伙而言,只要一次脱轨就会觉得是世界末日了。但,B13没有可以同情的余地。

早上九点过后,我看见熟悉的金毛走出装着自动锁的大门。细条纹西装黑色鞋子。他正朝公寓前的停车场走去。与此同时,GMC和梅赛德斯包夹着他停下。G少年的突击队抓住他的双手押上了RV车。我们全员都戴着黑色的连帽面罩。被不明正身的人绑走想必很可怕吧。但想到那些女性,就没有同情的余地。

小个子的突击队头头将这家伙的手用塑料封箱绳绑在了身后。脚腕也同样利落地捆好。嘴里则塞了个**用的口枷球,用皮带在他的后脑勺扣紧。小森像被吊起的鱼一样蹦跶,崇仔一记短勾拳砸在了他的侧腹。虽然和铃被打的部位一样,但冲击却有数倍。小森激烈地咳嗽,眼中浮起泪水。

“持、蝉的话,给你,摇、摇命。”因为嘴里塞着球口齿不清:钱的话给你,饶命。

崇仔望向我。我想起了在医院里看到的有理的脸,于是对崇仔点了点头。这次是对着相反一侧的超猛快拳。小森口吐白沫,蜷起了身子。我一言不发地给他看收件箱:感受下这个!

铃的短片开始播放。梅赛德斯和GMC开始缓缓地沿着杂司谷陵园周围绕圈。没有任何人来打扰。我给他连看了三次同样的视频,脱下了面罩。之后就是谈判。嗯,须以诚待之。我不打算说谎。

从梅赛德斯的左侧可以看到各种形状的墓碑。十字架的、佛教的四方形的,当中还有伊斯兰教风格的墓碑。这里是无教派的陵园。我静静地说:“刚才的视频看清楚了吗?”

小森全力点头。

“拍到了几个男人?”

“三、三个……”

我切换了手机的画面,是Zero One发送的邮件,附件是照片。第一张是橄榄球部集训或是别的什么集体照。小森紧紧闭上眼,流出眼泪。

“拍到的三人是哪几个?”

我又切换了附件照片。小森似乎不想看。崇仔精确地出拳在跟刚才差不多的位置。力气是刚才的三分之一吧。这种时候崇仔冰一样的声音充满威慑力。

“快看,这是你的老朋友。”

我读着手上的笔记:

“是新井?近藤?吉见?还是五十岚?从你大学时代就都是你好友吧。难不成,你该不会说你也在里面加入了吧。”

小森全力摇头。

“这些家伙是警方以跨区通缉犯B13号的名义进行搜查的四人组。这几年来犯下了近四十件强暴妇女的罪行。这些你也知道的吧。”

金毛律师的目光闪烁。崇仔把嘴凑到他耳边。

“回答。”

又是全力点头。我按照剧本对他说:“你并没必要和他们同生共死不是吗?诈取低保根据金额最多也就判几年刑,但如果是B13的成员,轻则二十年,重则会被判三十年。你也是个律师,很清楚的吧。”

小森无力地点了点头。我对身穿迷彩服的突击队头头说:“把他的口枷拿掉。”

小森呜咽着说:“你们想让我做什么?”

“他们做得过分了。把B13卖了,用你的人身安全和刚才视频里的女人交换。你去打电话,打给新井也好,近藤也好,吉见也好,五十岚也好。但是,我们已经知道你们全员的老家了。别想着能从我们这里逃开。”

这种场景下,G少年远比B13来得恐怖。被全员瞪着才15秒,小森就屈服了。

“知道了,我打电话。要怎么做好?”

“就说今天正午,把铃带来池袋西口公园。和你做交换。”

之后,我看着小森的脸,他一副在思考拼死逃跑方法的表情。然而,那些家伙是绝对逃不掉的。G少年张开了滴水不漏的包围网。小森他们应该预想不到这边的人海战术。

我从小森西装的内口袋里取出他的手机。

“别说多余的话。如果擅自求助,我就让崇仔随心所欲地揍你。”

崇仔一副这也不错的表情,露出了微笑。

G少年在时间到之前就这么缓缓地开着车。而我则赶紧在西一番街下车。毕竟就算是这种日子,店还是必须得开的。而且我还要打一通重要的电话。我去西口公园是在十一点半刚过的时候。东京艺术剧场的三角形玻璃屋顶上,鸽子密密麻麻地栖息着,仿佛多达二十个声部的交响乐音符。气温已经超过了三十五度,这是这个夏天差不多第二十个高温日了。

我敲了敲在剧场通的梅赛德斯车窗,对着车内说:“差不多了。就先松开他脚上的绳子吧。”

我深呼吸,仰望天空。往常坚硬的夏日天空就像海底一般深邃延伸。来吧,一口气解决掉。撰写这场好戏的人是我。我虽然打算和B13了断,却不想伤害到崇仔以及G少年。

连续强奸犯和崇仔,演员的重要程度是不一样的。

到约定的时间,黑色的阿尔法特准时驶来。“わ”开头的号码是租赁汽车的车号。我和崇仔站在梅赛德斯的旁边。两个男人从黑色面包车下车。看到他们的脸就认出来了,近藤和吉见。

为了让他们知道我什么都没有带,我张开双手,缓缓地走近他们。

“她没事吧。”

平头近藤点头。

“说没事也没事。就是被玩得很惨。”

我看了眼身边的崇仔。虽然他已经冰冷,但还不至于失常。近藤说:“小森怎么样了?”

崇仔用下巴比了比车的方向。

“行李在那里面。我现在就放人,你们也把她交出来。”

迷彩服头头把小森从RV车放下。铃的脚尖从厢式旅行车中露了出来,她光着脚,形状很好看。铃的双手似乎被绑在了身后,身旁紧跟着一个大热天还穿着野外风衣的大块头男人。这家伙是五十岚吧。崇仔暗暗说:“阿诚,那个。”

那个男人用救生刀顶着铃的侧腹。在太阳的照射下,短短的刀刃反射出刺眼的光。崇仔说:“我的速度可以打落那家伙的刀。你能阻止前面那两个人吗?”

我完全不是肉体派。但是,这个场合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就算用扑的,也得阻止最前面的近藤和吉见。如果我行动了,头头和副官也会同时行动吧。然后,崇仔应该会比任何人都快地扑向五十岚的右手。我相信他的速度。那家伙的速度只比光速慢一点。我不认为B13曾经见过这样的人。我向铃使了个眼色。行动口号响起后,就当场卧倒或蹲下。我集中意念应该是这么传达过去的。然而就在那时,出人意料的声音比崇仔还快地在出人意料的方向响起。

“警察!不许动!”

是吉冈的声音。对B13来说,这声音就跟枪声一样有效。崇仔却完全相反。他应声而动,冲向五十岚的下巴就送去了一记左侧的直拳。这是曾受到背后世界里的武师“影子”赞美的、可以最快速度切断对手意识的拳头。五十岚就这么握着刀倒下了。我冲向铃,把她被撕裂的连衣裙前襟拉拢。

我把她在视频里对我说的话还给她:“我没有输哦。铃,你也不能输给这种家伙。听到了吗?不管他们怎么对你,你都绝对不可以输。”

铃把头靠在我的胸前放声大哭。我抚摸着她**的肩。吉冈走来说:“这就轻松了。现场逮捕B13吗。我还真是比不过你。”

不知不觉间,周围已经满是身穿制服的警察。被警察包围后,投降的司机从面包车下来。B13四人组和小森被带上了警车。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要表扬就表扬铃。这次的事件是因为她三年来一直对这些家伙紧追不舍才能解决的。然后还多亏了崇仔和G少年。”

吉冈的声音特别小声:“也就是说你又是什么都没有做吗?陪那孩子去医院吧。但是之后一定要来我们警署露个脸啊。署长也很想见见阿诚久违的脸呢。那一位很快就要离开这里,去做警务课的正警视了。”

我回忆起最近威信渐增的横山礼一郎署长。崇仔对吉冈说:“也必须对我们问话吗?”

他和我一样,从高中时代就和吉冈是老相识。吉冈叹了口气。

“哎呀,只是个形式。因为你制止了拿刀的男人,说不定会给你颁奖状。”

救护车赶到,打开了后车厢。虽然放下了担架,但铃却拒绝躺下。她要用自己的脚上车。我在车厢合起前在救护车内说:“G少年的国王竟然从警察那里得到奖状,这可真是糟糕至极啊。”

崇仔正想要说什么,车厢合上了。载着我和铃的救护车朝着附近的医院飞驰。在车里,我们一直手牵着手。在度过了恐怖夜晚之后,这样的事就不要追究了。

跨区通缉犯B13被逮捕成了大新闻。不过铃和崇仔的事都被隐瞒,基本没有对外透露。最近开始的陪审团裁断,对强奸出现了严厉的判罚,据说那些家伙大概会被判三十年有期徒刑。

四人一边在HOP工作,一边重复犯案。知道这些事实却没有阻止的小森文彦律师很有可能会作为从犯被起诉。还有对低保的不当领取与诈骗,算是罪上加罪。为小森辩护一定会很够呛吧。唔,由于那家伙要亲自为自己辩护,我认为也就随他去了。

HOP失去了老板与工作人员,最后自然消失。而我也把由网上“放火”引发揭露贫困商业黑幕这一系列的事件作为素材,在周刊杂志上大书特书。虽然不至于到B13的程度,但你或许也还记得。

三天后,铃出院了,在池袋署由女警察录了口供。据说这次既没有二次强奸,也没有失礼。铃从警署回来时,我约她在西口公园见面,正式提出了交往。虽然铃说自己已经不干净了,但我却不放弃,说自己也是一样。

喏,我们生于这个时代,每个人的手都不干净。即使如此,内心的某个角落,一定还有未被污染的地方。因为我很蠢,所以我认为一个普通人要做到完全的纯洁或者彻底的肮脏都是很困难的。而且女人也好,男人也好,稍微有点经历的才更有魅力。

和铃的交往至今仍在继续。我是怎样一个肉食男子?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

在大约一个星期后,我和崇仔还是约在西口公园的圆形广场碰面。虽然气温略降,但午后依旧超过三十度。那家伙穿着新发布的秋季西服出现。驼色的收身双排扣。又是一件外套就超过二十万的高级货吧。我仍然穿着旧牛仔裤和面料舒服的薄T恤。然而,我们在钢管长椅上坐下后,就一定会很相衬,所以男人靠的并不是外表。

积雨云倒映在东武百货蜂巢状的反光镜面墙面上,看起来比实际更白。学生、偷懒的公司社员还有无家可归者在附近自由往来。从喷泉那里传来弹得很糟糕的情歌。西口公园的夏天午后一如既往。崇仔冰一般的棱角看来也圆润了很多。他有些害羞地说:“我和有理复合了。这次是因为我的缘故才让她那么惨。”

“是嘛。”

我没有说为了赎罪而重新开始恋爱并不好。恋爱也和我那蹩脚的专栏一样,运气好就会持续,不好的话再怎么努力也无法继续。

“不过,阿诚在最后还安排了警察,真令人吃惊。你一开始就这么打算的吗?”

我看着夏日的天空,只摇了一下头。

“不,因为崇仔太过愤怒,我才会这么想。我可不要让你去杀什么人。一开始给你那个视频的时候,我对你感到害怕。”

这其实也是对自身感到害怕的意思。人会输给压倒性的怒火,或是悲伤、不安、愤怒、憎恨以及自负。心会被自己的感情完全吞噬。在这点上,铃最后的那句话是特效药。不要输。即使是在如此腻烦的世界中,也不要输给自己的心。

“和阿诚也认识很久了呢。”

崇仔在种种无法对人言及的街头冒险中一路走来,我看着他的侧脸,感觉有些寂寞。

“干什么啊,好像就此结束一样。”

池袋的国王咧开半边嘴笑道:“知道的啦,就算你和我想要隐退,周围的人也不会同意。但是,在秋天到来之前稍微休息一下或许也不错。带着铃还有有理,四个人去哪个高原吧?”

十几年来,几乎一心同体地行动过来,他第一次发出旅行的邀约。在秋天的脚步快一程的轻井泽或哪个高原,与崇仔聊聊以前的事或许也挺好。我们目睹了许多时代的伤痛,有时会在其漩涡中忘我地行动。有解决掉的麻烦,也有解决不掉的麻烦。虽然有很多人获得了幸福,但其余的人却都受到无法忘却的伤,或是没能被拯救。我和崇仔都不是神,只是在这个愚蠢的街头生存的人而已。

即使如此,一切都如铃所说。不放弃战斗,只要不投降,总有一天会轮到我们进攻。在下次轮到我之前,我稍微休息一会也可以吧。没关系的,池袋的街头也好西口公园也好,应该都不会变。

在这里,我们相遇、争吵、互相伤害,也共同创造了无数的光辉,得到了许多。街头的故事不会结束。虽然已经忘记得一干二净,但这却是我过去说过的话。

下一次见面的时候,我还是会准备好吹许多愉快而惊险的牛皮。

最后说几句:我不知道你生活在多么严苛的环境。

但是,我要用尽全力说。

不要输,明天一定会来。

下一次的舞台,再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