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隐千寻,五度言情

滔天大罪

此时已是深秋,昆仑山上依旧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终日笼着淡淡云烟与五彩霞光,乃由阵法聚积而来,可吸灵气,可去寒意,并非凡云俗尘。

仙云祥雾忽然微有涌动,从中步出影影绰绰三道身影。

我双手笼于绕腕的丝绦中,水晶履浅踏冰玉大道,漫身绫带随风起舞,与舒亦枫并肩而行,尾随在一名青色绒袍的弟子身后。

虽昆仑天寒地冻,但我身怀火神珠,灵力不驱而动,流窜四肢百骸,以至于浑身暖意融融,纵使只着凉爽的云莲天衣,却不觉丝毫寒冷。

今早之时,我自行配药服下,解了云隐给我下的药,武功灵力皆已恢复,我不懂行军打仗,巫州战事无能为力,前来昆仑只为解除心中疑惑。

二人被领入昆仑宫中,眼前殿上一人负手背立,素白的绒衣纤尘不染,如雪白发倾泻及膝,通体凝润,宝光含而不显,仙气敛而不发。

领路弟子敛衣退下,偌大的冰玉宝殿之中,惟有三人。

昆仑掌门洒如回过身来,修影翩翩若仙,足下若踏波而行,步步生烟,俊逸无涛的面容上波澜不惊,“不知飞天神女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我抬眸迎上那素淡无波的黑眸,镇定自若,“我有一事想请问掌门。”

“请说。”

“贵派昆仑,可曾收留过一个名叫寒逸的少年?”

他面上依然无色,清朗的声音却带上了三分微讶,“你知道他现在何处?”

我静默颔首,据实以告,镇定自若,“他现在是黔中苗疆凤凰城的城主,反唐苗军的首领,如今正在巫州与唐军交战。”

“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的徒儿,我想知道,他在昆仑派发生了何事。”

昆仑掌门淡淡摇首,叹息如水入大海般深沉,声线中透着一丝惘然,“这是本门秘辛,我本不该提及此事,但你既是他师父,理应知道此事。”

我亟不可待地追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会离开昆仑?”

“他盗走了本门的至高法宝——土神珠!”

我登时惊异不能自语,脑中犹如炸开了烟雾弹,一片白茫茫的朦胧。

逸儿,他竟是背叛了昆仑出逃的?!

身旁的舒亦枫恍若拨云见日,豁然确斯,唇角依是一抹嘲讽的笑弧,“原来数月之前,你所说的盗走土神珠的昆仑叛徒,就是他么!”

昆仑掌门面淡无华,将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三年多前,他上山拜师,因天赋极高,出类拔萃,修为突飞猛进,入门一年便有小成,两年即有大成,在众弟子中已是数一数二。熟料他竟趁一年多前天下浩劫之际,盗走土神珠私逃下山,我派了很多弟子下凡探查,欲将他捉回问罪,却一直无果。”

一时之间,心中凝簇的诸多疑惑,随之在刹那间烟消云散。

难怪我在凤凰城能感应神珠灵力,那里的蛊阵与结界,竟是靠土神珠来维持!

寒逸所道一年多前受伤逃至凤凰城,应是被派中弟子追捕所致,而他平时并不曾大肆动用灵力,甚至弗敢御剑飞行,便是以免被搜寻他的昆仑弟子发现,否则以他之所能,瞬间摧毁一座城池,岂非易如拾芥?!

昆仑掌门不紧不慢地沿阶而下,白绒素袍无风自扬,足下无声无息,身形如影如幻,全身上下浑无一丝凡尘之气,只见如玉仙风,如冰道骨。

他目视窗外缥缈云烟,眸中**漾几许无奈的波色,“没想到如今他竟利用土神珠祸乱人间,应尽早将他捉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心下一凛,“寒逸被捉回后,会如何处置?!”

“他打伤本门弟子,盗走本门至宝,所犯乃是滔天大罪,按本派门规,理应废去全身真元,打入永劫之渊,永受黑暗孤独之苦!”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隐有风雷之意,带着千重压迫而来。

我登时魂飞天外,心如翻江倒海,呐呐不能自语。

逸儿究竟是为了什么,竟不惜冒这么大的险,祸乱天下?!

心下斟酌了片刻,我抬眸顾盻,轻启素色双唇,“我有一事请求掌门。”

他在面前不远处站定,不动声色道,“你想让我放过他?”

我默默垂首,暗自攥紧十指,声若蚊呐,“请掌门成全。”

舒亦枫凝着我隐于发丝间的侧脸,水银瞳孔中缱绻不定,缄默无语。

掌门面色清淡如初,“你也知道他犯的是滔天大罪,怎可轻易赦免?”

我毅然抬首直视那如玉俊靥,坚定之色溢于言表,依约带上了几分破釜沉舟,“我会去阻止他,让他不再祸乱人间,并归还土神珠。”

他举目正视,隐隐不可思议,“你真能阻止他?!”

“自当尽力一试,若能成功,掌门是否可以从轻处罚?”

他淡淡地望着我,眸中波色流转不定,转而轻轻吐出一团若有若无的淡白烟云,似乎颇为无可奈何,“也罢,他既是你徒儿,便交由你来解决,如果你真能还回土神珠,让他改邪归正,我便只将他逐出门墙,不再施罚。”

我脸色顿时一松,如释重负,“多谢掌门。”

“如此倒省去诸多麻烦,否则他有神珠在手,又身怀极强力量,若要成功捉拿,恐怕难免腥风血雨,如能由你平安解决,自是再好不过。”

直至出了昆仑,于朱雀背上飞翔九天,舒亦枫终于忍不住开口,唇齿间一片冷嘲,“他的下落是你亲口说的,真不知道你是害他还是救他。”

我轻轻环抱双腿,任由漫身绫带在云端扬舞,径自垂眸黯然,“昆仑派神通广大,迟早会查出他的下落,我若不早日说出,让昆仑掌门相信我,便不能提前阻止他,待日后他被昆仑发现,我便是想救他也无能为力了。”

他一把攫住我白嫩的皓腕,忿然作色,“你又擅自做主,那个凤凰城主那么危险,你竟要亲自去阻止?!对于挡路的人,他不会手下留情的!”

“我若不去阻止,世上便没人会去了,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那样的惩罚……”

他面上颜色稍霁,不再言语,只紧紧攥着雪白的柔荑,视若珍宝。

全军覆没

朱雀载着二人回到巫州,此刻宾主坐定,寒喧即过,当下话入正题。

舒亦枫自是不愿我参与战事,但亦知无法奈我何,也只能任我一意孤行。

我向白修询问战况如何,他却是凝起了双眉,回身拨弄着身边案上的富贵竹,“情况很不好,昨夜与苗军主军交战,天朝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此言一出,我霎时只觉五雷轰顶,面如死灰,难以置信地喃喃,“怎么会这样,我昨日还得知唐军节节胜利,怎会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他颇为无奈地摇首,叹息渺如轻烟,修雅温润的面庞掩映在翠碧的竹叶之间,隐去了三分不化的愁绪,“本是如你所言,唐军形势大好,黔中道已收复大半,巫州各处交战亦是唐军占上风,平苗成功指日可待。”

“那为何会突然这样?”

“昨晚双方主力交战,凤凰城主大动法力,在战场上瞬间摧毁了唐军千军万马,如今正步步紧逼,无人能挡,恐怕很快就要攻到巫州了!”

我心下惊惶不定,寒逸他竟动用法术了!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做?!

厅中顿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淡静的日光由廊下映入,在锦红地毯上落出人影重重,黑云压城的阴霾,笼罩在众人心头之上,挥之不去。

但闻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于门外戛然而止,却是白衣蓝袍的冷流云。

冷流云下马而入,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攥住我莹白的柔荑,眉眼间喜不自禁,“飘飞,你终于回来了,有没有受伤?”

我回以清宴一笑,“我很好,不用担心。”

他正待开口,熟料舒亦枫猛然扯回了我的手,以身拦在我面前,妖娆的眉目呈现一种如临大敌的警惕,“她是我的人,不要随便碰她!”

冷流云不甘示弱,盛气凌人地逼视道,“有我在,你休想再逼迫她!”

两人相互鱼瞵鹗睨,目光交织间火星四射,大有火山爆发之势。

我不由颦眉蹙頞,全然束手无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白修却是笑不可抑,一手揽过纷靥含羞的青霜儿,不尽戏谑地笑语,“我说四妹,你也老大不小的了,你哥哥我们都成家了,就你还是孤家寡人,我看舒公子和冷公子都不错,要不你就委屈一下,两个都嫁了吧!”

未待我驳回,那两人却蓦然回首,奇迹般地异口同声,“不行!”

厅中三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开来,其乐融融,然而这一刻的花团锦簇,却被下一刻突如其来的马蹄踏响打散,竟是朱潇与尹筠联袂而来。

朱潇下马步来,墨绿锦袍轻扬间,急匆匆地行至我面前,神色之间焦忧毕现,“哎,四妹,你怎么偏偏这个时候回来啊?!”

我如疑似惑地回盼,“怎么了?”

“苗军已经攻到城外了!”

这一惊非同等闲,众人立时怔在当场,骇白了整副面孔!

我抑下满心惊惶,仍不免希冀地抬眸相问,“巫州的兵马能否抵挡得住?”

朱潇眉头紧锁,一派久聚不化的凝重,“昨夜迎战苗军主力的军队,几乎全军覆没,巫州大部分军力还在其他地方与苗军对战,一时半刻也不及回城支援,眼下城内兵马不多,凤凰城主带领的军队是我们的两倍有余。”

冷流云微微摇首,细致剑眉凝成一道雪璇,“昨夜一战我亲眼目睹,那凤凰城主神通广大,就算有再多的军队,也是无济于事!”

众人凝肃怔然,那般惊骇的场面,光是臆想,便足以被梦魇缠身。

尹筠的目光静静地落在我身上,眼中潆洄不易察觉的复杂神色,“但是凤凰城主并未进攻,只是领着苗军在城外静候,我们也未敢出城迎战。”

我愕然抬眸,目间不免疑惑,“他在等什么?!”

“他要我们——交出林姑娘!”

这一言沉重道来,犹如万马齐喑中,凭空落下一道惊雷,却是比先前任何真相都令人震颤,将众人凝滞的面色,陡然间染上了窒息般的惊骇!

不顾众人阻拦,我策马疾奔至巫州城门,登上巍峨的城墙。

只见城墙上下立满了士兵,皆是银甲红衣,手持长枪,密密匝匝如凝铅云。

守城禁卫在朱潇示意下,纷纷向两侧退避,从中让开一条道,只那千姿百态的面孔,却无一例外地覆上了死灰一样的绝望,与马革裹尸的决心。

城上驻守的赵凌寒见我前来,眸中微波频闪,终是悄然抑住了。

人影幢幢间,我穿过千重禁卫,迫不及待地向奔至城墙前方。

从城墙上向外纵目眺望,但见荒野万里,千万苗军整齐列队于城墙之下,枕戈待旦,逼城欲摧,浩若烟海,连绵延伸数里,骇人望之心惊。

而在千军万马的最前方,一道青影驻马而立,寒衣声声,剑气霜风,只飒然清扬的一眼,便觉有无形压迫逼仄而来,直令人遍体生寒。

那是一个年轻的少年,五官标致绝美,冰肌玉骨,清冷冠绝天下,一身青衫飘逸飞扬,清爽帅气的短发被风凌乱,尽显无与伦比的冷傲。

他腰间一柄绝世赤霄,火红晶莹,如炎如煌,映日生灿。

他的身后,即是除银翘之外的四名巫师,皆是驻马而立。

两人的视线,穿过满城烽火狼烟,在这金戈铁马之中,静默相对。

一世尘归土,凭栏望,见满目烽烟恸穹苍,且锁眉临风独思量。

沧浪幽澜,谁弈河山万里,听风声鹤唳,忆千年如昨。

我自城头遥望着他,烈风呼啸过耳,扬起幽蓝轻盈的衣袂,清澈无瑕的银白长发,在周身轻舞飞扬,被清凉的天光染上了淡淡白霜。

城墙上下皆噤若寒蝉,仿似有无穷阴霾笼罩,将气氛渲染成凝滞的死寂。

轻轻地,我淡启唇瓣,以内力将声音传出,“逸儿,收手吧。”

声若钟謦清灵,自城墙上空千重落下,倒真宛若潮生潮落般起伏不定。

他的身影在荒野风烟中朦胧,面容清冷如雪,“师父,跟我回去。”

此话从城下遥遥传来,却胜似焦雷炸过耳畔,惊得楼上众人目瞪口呆,千百道视线齐刷刷向我扫来,夹杂着震惊、疑惑、愕然,不一而足。

众人浑然不可思议,未料这苗军反叛的首领,竟会是我的徒弟!

更未料,他此番劳师动众,竟只是为了将我带走!

我静如玉雕,遥相顾盼,“如果我跟你走,你能否退兵?”

舒亦枫俊靥微煞,蓦然转首望来,决然不疑,“我不准你去!”

冷流云手握腰间剑柄,目光灼灼,凝定在我雪白的面容上,“飘飞,你不能去,大不了我拼死一战,与他玉石俱焚,也绝不要你委曲求全!”

我凝然回视,不容置疑,“我说过,我要去阻止他,所以,不要阻拦我。”

两人霎时愕然,缄默无语,只凝注我的眸光流转不定,朱潇与白修径自叹得湮雨缥缈,仿佛预见了,这一场难以化解的乱世情殇。

流萤静静地挽着我,顾盼无言,水碧额发掩映中,一双青眸忧色流泻。

城墙上众人皆提心吊胆,额现微汗,心中微微纳罕。

我强自镇定,暗暗攥紧纤纤柔荑,眉目泛出凛然之色,“若是你不答应,我就算豁出性命,也要与你抵抗到底,绝不会让你伤害这里的人!”

寒逸持缰驻马,发线凌乱之中,面容清绝雪莹,一双寒冰黑眸浓若点漆,定定地仰首凝望着我,仿似在这眼神之下,千军万马都要败下阵来。

斯须,他启齿如幻,“好,我答应师父。”

其声冷如玉石,清如凤鸣,历久而不散,方圆百丈尽收耳中。

满心焦忧沉淀下来,我轻轻呼出一口气,自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卷,款款递予朱潇,“大哥,这是阴阳蛊阵的布阵图,希望你能尽快找到破阵之法,只要蛊阵一破,凤凰城再无守护,便能轻而易举地领兵攻陷了。”

只要凤凰城一破,攻陷苗军的老巢,便是天朝胜利之时。

朱潇小心翼翼地收起羊皮纸卷,眼中浸透着悲伤的愧疚,“四妹,对不起,你帮了我那么多,我最后却没能保护好你,都是大哥没用!”

我浅浅地歪头一笑,驱散了满城阴霾,“大哥别担心啦,我又不是去送死,他是我的徒儿,不会伤害我的,或许我能劝他放弃叛乱呢。”

千军环绕之中,我两手徐徐探出,分别握住冷流云与舒亦枫的手,不顾他们满面惊异,敛眸沉声,“你们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回来。”

我倏然从城墙上翻身跃下,遍身绫带随风飞扬,宛如欲诉不能的心事。

青石城墙之上,遥遥传来两人深切的呼唤,转瞬淹没在天际云霭之中。

我轻如飞羽地落于城墙下,静对千万苗军,素颜清宴如初。

寒逸缓缓御马而来,健臂一展,将我抱至马上,轻轻横搂于怀中,继而垂眸睇向我,面上不见半色波澜,“师父,你不可以离开我。”

我抬眸对上他的视线,“你为什么要用法力伤人?”

他冰雕玉琢的俊靥上,浮起了几许恍惚,“我只是,想找回师父。”

我怔住,转而黯然魂销,“你不该这样。”

“徒儿只是随心而为,师父无需过问。”

他霍然调转马头,徐徐驶入城外静候的苗军,穿行在千军万马之中。

我静谧地躺在寒逸怀中,瞻瞩渐行渐远的城墙,依稀目见了满面恋恋不舍的冷流云与舒亦枫,以及担忧不尽的诸人,心下徒留一片悲凉。

再回首青史黄土一抹,江山似云烟过,烽烟将东风声声湮没。

寒逸领着浩**的军队折返而去,恢弘巍峨的城池,逐渐在身后消弭了轮廓。

相顾无言

寒逸带领苗军主力回到船舰中,各处作战的苗军亦逐渐撤退,返回船上。

数百雄伟的战船,在沅江上徐徐航行,沿着来路返回。

我在船上终日闷闷不乐,寒逸本就沉默寡言,只静静地陪在我身边,浑浑噩噩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四日,于第五日清晨回到凤凰城。

正值天色晴朗,万里无云,在全城百姓迎接下,船舰驶入凤凰城,沿着沱江而入,泊在城中偏僻一隅,军队也已安置妥当,留守城中各处。

在一群巫师与武士跟随下,寒逸搂着我策马奔回月谷,穿过狭长的迷雾道,驶入繁花似锦的月谷,两旁皆是恭谨相迎的众巫师与谷内守卫。

没想到不易逃离月谷,不过数日又回到此处,世事滑稽不过如此?

见寒逸平安率军归来,银翘喜不自禁地蹦跳而来,目光甫一触及他怀中的我,登时迷茫地睁大了紫眼,“咦?少主姐姐怎么又回来了?!”

此话一出,她若有所觉,立时双手捂口,不再言语。

那莫名的“又”字隐含之意,登时让寒逸凝起了双眉,隐而不发。

但见两道人影,自谷内缓缓浮现出来,乃是前来相迎的云隐与汝鄢婵。

在汝鄢婵随侍下,云隐沿着鹅卵石小道翩然而来,一身浅碧云锦服,发上缎巾飘带轻轻飞扬,明眸善睐,纤弱修姿,纯美宛如画中谪仙。

他在谷中一向如此打扮,只是需以巫祝身份现身时,才着巫袍戴假面。

只那嫩白的左手,却被缠了雪白的绷带,乃是那日被我无心割破掌心所致。

云隐流逸迎上前来,却在目及我的刹那,如遭雷击地僵在当场!

汝鄢婵静立他身后,眸色流转不定,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我淡淡地扫过两人,眉间心上惊不起半点波澜,一派事不关己之态。

寒逸瞥了眼我右腕铃铛,又觑向云隐拢于云袖中的左手,眉间隐隐生寒。

他将我牢牢环在怀中,桀骜不驯的墨发下,掩映着一双深不见底的漆黑寒眸,“我不管你和师父有什么关系,都不准你打师父的主意,否则,杀了你!”

云隐眸底一惊,直愣愣地凝盯着我,满眼惊雷般的难以置信。

他显然未料,我竟是凤凰城主的师父!

寒逸低眸眄睐我,眼瞳里蓄满坚定不移的寒光,“我不会把师父交给任何人。”

对云隐满面怔忡视若无睹,寒逸旁若无人地策马而过,驶向月谷深处。

寒逸住在西峰之上,其上布局与东峰同符合契,皆是千重楼阁,万道机括,中心一座五层宝塔高耸入云,塔顶放射宝光若华,熠熠夺目。

寒逸将我带入自己楼阁中,命人精心布置了厢房,供我住下。

直到众人退尽,寒逸方才将我置于案边木椅之上,目光凝定在我脸上,“我知道师父喜欢自由,所以我不会限制师父的自由,师父可以在月谷自由走动,但是不能出城,而且每日傍晚戌时之前,必须要回到这里。”

我垂眸不语,心下脉脉思量,瞬间盘算过诸多念头。

他这番倒是极为宽限,倘若我白日逃了,晚上他也追不回来。

寒逸电眼如炬,仿若看透了我的心事,双手负后,款款行至雕窗旁,任由晨曦泻了满身,不动声色道,“对了,我还要送师父一样礼物。”

我抬首骇观那清冷风姿,顺理成章地问道,“什么礼物?”

他于窗边举目眺望凤凰城的方向,“我把凤凰城的百姓送给师父。”

我心下一惊,一抹不安蠢蠢欲动,“什么意思?”

“我把城中百姓的生命都交给师父,师父若是一日不回来,我便杀一人,两日不回来,我便杀两人……每日多杀一人,直到师父回来为止!”

他以毫不掩饰的冷绝道出这句话,恍如一把利刃,深深刺在我心上!

窗台一道青釉龟纹花瓶,其中几根琼枝,桂花点点,却因他言中的森冷冰寒,不禁骇然一颤,簌簌落下片片花雨,一时馥郁的花香,飘溢了满室。

“逸儿,你……”

我惊惶抬眼,骇观少年颈后微微飘动的茸发,心中勾勒出他冷如秋霜的俊靥,竟觉心如悬旌,这漫不经心的威胁,倒是比任何枷锁都管用。

他浑然不以为意,径自侃侃而谈,“我在凤凰城布下了结界,让任何人都无法出入,我能感觉到师父灵力很强,或许结界也奈何不了师父,但是我可以感应结界,若是师父出城了,巫祝和他的护法就难以保命了!”

我化出一道苦涩笑痕,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自由可言?

他洒如回过身来,双目炯炯,凌波微敛,“师父且安心待在这里,若是有什么需求,徒儿一定帮你办到,至于反唐之事,就不劳师父费心了。”

这话中带刀,不容置疑,即刻便将我本欲出口之言逼了回去。

我本想劝他让云隐放弃尸蛊炼魂,他既不让我插手此事,便是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更勿论让他放弃反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他唤了银翘前来,照顾我的饮食起居,随即顾自飘然离去。

目送那逐渐隐没在日色中的青影,我纤眉轻颦,忧惧之心油然而生。

这个少年向来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我从未明白过他的心思,只知他的决心比任何人都坚定,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想法。

待寒逸离去后,我并未出谷,趁此机会,在谷中默默搜寻苏游影遗体之所在,以便盗出来后再次入土为安,然而一日下来,终是一无所获。

料想云隐心思缜密,他藏尸之处,必定万无一失,岂是能轻易寻到的。

待到临近傍晚时,我及时回到西峰上的楼阁,正见阁内已亮起了琉璃灯,寒逸备好了丰盛饭菜,正襟危坐于桌边,等候我共用晚膳。

我一言不发,埋首匆匆进食,始终未曾看对面的少年一眼。

寒逸却似毫无食欲,只静静地注视着我,读不懂的神色弥漫在眼底。

草草吃完饭,我径自回房歇息,不知不觉便陷入沉眠之中。

冥冥之中,似有一道目光在黑暗中凝注着我,蕴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鼻端隐有冬梅的冷香袅袅潆洄,为凉爽的秋夜,平添了几分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