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来”典韦怒哼一声,双戟挥舞,杀气急剧收缩。以他为中心方圆五尺的范围里空气仿佛被瞬间固化,形成一个黑色的半球。

霎时间,一红一黑两个光球猛烈碰撞到一起。巨大的震**从地面传来,我跨下的战马为之受惊长嘶!

我用力控制住马儿,抬起一手挡住四散流窜的气流。烟尘散去,只见奉先公端坐在赤兔上,宛如一座完美的雕塑,一动不动。我策马来到他的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典韦的背影已经慢慢消失在远处的树丛中。

“多谢主公救命之恩。”我低头拱手行礼,惭愧道,“属下无能,几乎堕了我军军威。”

奉先公摇了摇头,没有说话。我这才注意到,他一脸惨白。缓了一口气,脸色由白转红逐渐好转,他慢慢地道:“接到你们的报告,我才了解曹操的诡计,这才率兵赶了来。刚进高顺营,听文远说你率部冲阵一直没有回去,”他转头望着我微微一笑,“我仗着赤兔马快就先行了一步,真是好险。”一股温暖填满了胸膛:为了我奉先公竟不惜单人赴险!自己不过是一介小卒,奉先公竟然如此错爱,不由叫我惊喜交加。忽然又想起由于自己的缘故使奉先公深入险境,心中更感到惭愧。忽然想起一事,我抬头奇怪道:“主公,请问适才您与典韦最后的对决究竟是如何过招的?属下无能,没能看清。”

奉先公拨转马头,慢慢向高顺大营方向走去,我策马亦步亦趋地跟随在他身侧。“典韦那最后一击,并不是他手中的双戟,而是飞戟。”奉先公抚摩着赤兔火焰般的鬃毛悠然道,“他是以双戟为媒介,布下杀气的防御壁以牵制方天画戟的运动速度,同时用早已隐藏在巨掌中的小飞戟以漫天星雨手法投掷攻击。”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倘若他与我对阵时就用飞戟,只怕现在我只有躺在尸堆里的份儿。

奉先公轻描淡写地道:“典韦这厮倒也了得,他的武艺精髓其实就是两个字,气势。以巨大力量随心所欲地操纵变化莫侧的杀气,形成排山倒海般的气势,对敌手和意志上进行全面冲击,寻隙一举击溃对方。刚才那一瞬间,八支飞戟突然在我眼前冒出来,着实让我吃了一惊。趁此机会,典韦将杀气由防御壁转化成前冲之势,妄图全力一击分出胜负,倒也险些着了他的道儿。这一招有点意思,大概是他压箱底的绝招了……可惜此番他的对手是我吕布!”说到这里,奉先公放声大笑起来。

望着奉先公自信满满的面容,我深受感染,也开怀畅笑起来。仔细回想起自己与典韦交手的过程,可不正是先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么?不由得又感到一阵郁闷:其实不只是气势,招式的巧妙、变化的流畅等等,我都远不如典韦。平日里自视甚高,但自从出仕为武将之后,除奉先公之外,竟然又遇到了一个强敌。

奉先公轻轻吁了一声,道:“飞戟一现,我就料知不妙,赶紧击落飞戟准备迎接他的下一轮攻击。但毕竟分了心神,紧接着被迫与典韦全无花俏的硬拼,顿时让我二人内脏都受了震动,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我虽然略占上风,但也无法继续扩大战果,这才被他走了。”说到这里,他脸上又浮现出轻蔑的笑容,“虽然我受了点内伤,但典韦受伤更重,那厮回去后只怕要躺上半年,哈哈!”

转头又看看我,奉先公一脸得意非凡的模样:“明达,今日这一番较量,证明你不愧是我亲自挑中的战士。除我吕布之外,放眼天下只怕也没几人是典韦的对手!与这种绝顶高手对打做到你今天这等水平,已经非常不易啦!”他锐利的目光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千万莫要妄自菲薄,明达,你已经踏上了通向武道颠峰的必经之路。”

这几句话入耳,我只觉得全身热血沸腾。自从巨野见面之后,奉先公那无敌天下的豪勇身影已经深深在自己心底留下了烙印,能得到他的夸奖,那比什么都来得振奋。“奉先公,”我与他双目对视,迫切道,“请传授我您的绝世武功!”

奉先公看着我笑起来:“身为大将,最重要的不是武艺,而是兵法和韬略,有工夫你先向陈宫与张辽好好学学吧。”

“拜托您答应属下的请求!”我跳下马,抛下长戟屈膝跪下,“真髓也知道韬略的重要性,但属下想成为一个冲锋陷阵的军人,就象主公您一样!请您无论如何答应属下罢。”我的铁盔已经碰到了泥泞的地面,全身由于心情的激动而颤抖起来。

“冲锋陷阵?象我一样?”尖锐的金属颤动嗓音随即化成一阵得意志满的隆隆大笑,紧接着奉先公语气转为温和,从上面传下来,“起来吧,回到城里之后,明天早上到太守府内宅找我。”

“您答应了?”我一跃而起,仰头看着主公,喜悦难以用言语形容,“您答应了!”

奉先公放声大笑:“小子,还不快上马?大家都等着呢!”手中缰绳一紧,赤兔化做一道红色的闪电向前急弛,瞬间已经消失不见。

我欢呼一声,拾起兵器跳上战马,一面快马加鞭地赶路,一面尽情地狂呼乱叫:整个原野回响着我根本不能入耳的歌声。

阳光温柔地撒在雨过天晴的大地,远处浮现出一道亮丽的彩虹。

清早从床铺上爬起来,静坐了小半个时辰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前天的伤痛与疲劳一扫而空,正是习武的好时机。我出了府门,走在街道上步子越来越快,最后索性小跑起来!自己实在是太兴奋了。

濮阳城内南处就是气势宏伟的东郡太守府,是奉先公平日办公和起居的地方。由于参谋陈宫一大早就到市郊去筹措麦收,整个府厅空空****、一个人也没有。

我绕过大堂进入内宅,一颗心象小鹿般跳个不停。

内宅是个巨大的四合院,此刻我面前是院落中那一大片修剪平整的草地,草地中央一棵参天古树,绿色的伞盖四面张开,遮天蔽日。院落的左手边厢房是两位主母:严夫人和貂蝉夫人的居室;右手边厢房就是奉先公的居室兼书房;越过古树,我看到自己正对着一间宏伟巨大的堂厅,敞开的大门上挂一块横匾,上书三个大字“演武堂”。我虽然不懂书法,但觉得这曼妙雄浑的笔锋宛如武学高手刺出的长枪大戟,大开大阖,让人看的心旷神怡。

奉先公就站在演武堂的门口,一身白衣如雪,手中名震天下的方天画戟隐于身后。看到我后微笑着招呼道:“明达,还不快进来!”

我应了一声,快步穿过花园,来到奉先公面前抬头问道:“主公,这匾额的字写的真好看!不知是出自何人的手笔?”

奉先公仰天大笑,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你这小子,前来学武却先问起文字来啦?”见我窘得面红耳赤,他也不忍继续取笑,遂微微笑道,“这位名家你前天晚上照过面的,便是曹操曹孟德!”

我不禁愕然,想不到竟是此人。

奉先公转身步入大堂,漫不经意地道:“曹操原先官拜东郡太守,这套房子曾经是他起居室。此人能文能武,也是个人物,在我书房里还有他遗留下的大量藏书。我是个嗜武成狂的粗人,因此虽然摆放在那里,可自己一本也没有读过。明达,看不出你对这方面也有爱好……干脆,往后这十日你便住在这里,专心习武读书。”我大喜过望,跟随着奉先公步入演武堂。

一步入大堂,仿佛到达了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天地。整个大厅有十丈宽,十丈长,两丈多高。粗糙的四壁全是兵器架,排满各式各样的兵器,让我目不暇接;地板是巨大的青石铺成,唯一的家具就是西墙角放着四、五个陈旧的蒲团。

随手将方天画戟交到我的手中,奉先公背负双手笔直来到东墙前,这边的兵器架上放置着诸般短兵刃。他信手抓起一对手戟,转身走到我面前,皱眉道:“明达,还磨蹭什么?赶紧端起大戟应战!”

我大吃一惊,嗫嚅道:“奉先公,您不是要传授属下武功么?”

奉先公转个话题沉声问道:“明达,还记得你我初次相会的一刻么?”

黄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

血沼中的战神和无比强悍的气势……

顺着嘴角流下的鲜血……

我又怎能忘记?就是从这一刻起,自己开始伸手接触从前想也没有想过的生活,军人的生活。

奉先公看着我手中寒光闪烁的大戟,沉声道:“我吕布纵横天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这一杆方天画戟下从不留活口,你可曾想到,为何你能例外?”

我不知道。

奉先公突然放声大笑,震的大堂四壁都在颤抖:“因为你不同!”笑声一停,金属颤动的嗓音再次出现,“我对阵无数,还是头一次看到,在我强势压迫下,还能有人保持着这么旺盛的求生!”他闭上眼睛,整个面孔有一种棱角分明的雕塑美,“你可知道什么是‘技从心生’?武技纵然相同,但使用者的心境不同,效果也就会不同。我吕布对阵沙场,心中惟有‘毁灭’二字,吕某人的武技所体现与追求的就是毁灭!所以吕某人才为自己所创的这路戟法取名为‘灭天’戟法。”

轻轻叹息一声,那双深刻而冰冷的深棕色眼睛重新张开,奉先公望着我微微一笑:“直到那天我碰到你,一个完全为了生存而战的人。不是为了毁灭,而是为了生存。大概是由于你对求生的执着心,令我不忍下杀手取你性命。”

那咬住戟锋的奋力一口……

奉先公道:“你并不适合修炼‘灭天’,因为你运戟时不能以全身心投入摧毁和杀戮。”听了这番话,我心中的感觉是那么复杂,失望还有……一丝丝轻松。奉先公说的没错,做流民这么长的时间,我能了解维系生命的艰难,对生存只有热爱,而不是毁灭。

奉先公沉静如水,平和道:“武道之路不仅仅是一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武道,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向走下去,就可以看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蓝天。”

默然许久,我深深施了一礼之后,手持方天画戟亮开门户:“主公,请指教!”我已经明白了奉先公的意思:既然强烈的求生才是我的本心,是我武道的出路,所以只有不断置自己于危险的境地,才能激发潜能突破自我,达到新境界。

面前的强者却没有半点动手的意思,背负双手随意道:“明达,你与典韦交手时看透他的招法么?”

我看透典韦的招法了么?

还没来得及回答,典韦就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不,不是典韦。

奉先公双手各持一柄手戟,右手戟高高举起、左手戟端了个前挡的架势,说不出的凝重威武,杀气不断扩散,整个大堂气氛都变的肃杀起来。在我眼里,奉先公和那个手持双戟、可惊可怖的对手的影象逐渐重叠。

我看透典韦的招法了么?

此刻的奉先公的招法与典韦一模一样,他究竟要从哪个角度开始进攻?

我看透典韦的招法了么?

狂喝一声,我已经挥舞着方天画戟冲了上去。管他什么招法,只要抢先击中敌人,还用在乎他的招法么?

巨大的戟锋直线前进,半途中又化做无边的银色雨丝,铺天盖地卷向双戟。

双戟不动。

刹那间无数银色的雨丝重新合成一条银线:我猛然收回了攻势,额头汗水淋漓。自己竟然不敢攻下去!在最后的一瞬,忽然感觉到一阵空空****,我竟然对自己这一击完全失去了信心。这究竟是为什么?

明达,你与典韦交手时看透他的招法么?

我突然明白了其中的缘故:我对典韦的招法竟然一点也没看透!数次生死相搏,我对这个对手依然一点也不熟悉。

面对一个自己完全不熟悉的强敌,我又怎么能够保持信心?

奉先公接下来的问题更令我震撼莫名:“你看透自己了么?”

我 看 透 自 己 了 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