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我冷冷一笑道:“韩穆?那是什么东西?无名小卒,听都没听说过。我挑战得是号称西凉虎将的马超,没工夫跟你废话,你赶紧回去叫他出来罢。”看此人非但不是马超,而且言下对他无比轻蔑,索性借此机会挑拨一番。 

““马超论武艺怎是我的对手!”韩穆眼中凶光闪动,显然被这几句话挑动了真怒,他高叫道,“真髓,你偷袭我阵,韩某正要拿你。既然送上门来,正好叫你见识韩某的真才实学!” 

我哈哈大笑:“真才实学?阁下的真才实学,是刚才被我一把火烧得屁滚尿流呢,又或是凭借自己的老子,借此捞了一个将军做?”说着将方天戟挂在马上,堂而皇之拨转马头就走,头也不回道:“既然马超不肯赐教,真髓可没工夫搭理你这种无能的废物,少陪了!”一面说着,一面借助身体的掩护悄悄取出硬弓,张弓搭箭。 

后面马蹄逼近,怒吼如雷。韩穆浑然忘却自己是一军主将,又或对自己的武艺有绝对的自信:他孤身一人,怒不可遏地策马追了过来。我盘算着距离,恶狠狠地笑了起来,猛一回身,大喝道:“去!”抖手就是一箭! 

此时韩穆正猛冲而至,两人相距不过十丈,任凭他武功通天,这么短距离放箭也难以闪避——直接杀了这小子,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箭矢夹杂着一股劲风,闪电般飞至心口! 

“啪”就在这一瞬间,韩穆硬生生收回铁槊一挡,总算拨落这一箭,免去了穿心之厄。但他原本正在尽力冲刺,这么猛地中途改变力量走势,全身平衡尽失,一时间左摇右摆,坐不稳马。 

撒手松弦的瞬间,我已放回硬弓,右手握住大戟,就在他尚且左摇右摆的同时,掉转马头,闪亮的方天戟对准韩穆,当头劈下! 

只见韩穆肩膀一动,掌中铁槊仿佛化做一条大蛇,似曲实直,右向左横扫而至:这一槊来得好快,方天画戟还尚未劈落,槊尖忽然就到了我的眉梢! 

我身体微微后仰,铁槊从额前不到一寸的距离掠过,夹带的劲风刮得自己双眼巨痛,心中不由大惊:虽然不知此人是否能胜过马超,但一柄铁槊在他的手中犹如活物一般,确实是个劲敌! 

韩穆将身子一侧,闪过方天画戟泰山压顶似的纵劈:方天画戟虽然极为锋利,但毕竟比我原先的武器沉重了许多,这一戟自己单手施为,未免慢了一线。纵使如此,也在敌人脸上留了点小纪念:在他侧身的瞬间,我手上用劲,戟头瞬间旋转起来,月牙小支顿时从他脸上从上至下划过。 

在铁羌盟部众惊呼声中,韩穆大叫一声,催促战马从我身侧急奔过去。等兜回马我再一看,他头盔碎裂,左边脸上鲜血迸流,似乎还少了一只耳朵。 

韩穆捂住创口,再一看满手都是鲜血,不禁怒气填膺,切齿大骂道:“卑鄙小贼,竟敢暗算于我!今天韩爷若不杀了你这无赖,誓不为人!” 

我笑道:“韩穆大少爷,你兵将数目是真髓十倍,却被我扼在此地,几次交锋徒劳无功,损兵折将,还被我偷袭军阵,一把火将屁股都点着了……阁下如此不中用,真某若是再跟你真刀明枪地较量,岂不是让人误会?”这几句话是故意提气大声讲出来,要让铁羌盟部众全都听见。 

韩穆怒道:“误会什么?” 

我纵声大笑:“自然是误会我竟与阁下竟然属于一个档次,这岂不是大大贬低了真髓的身价啊?”听到我的回答,身后的胡车儿和骑兵们一齐放声大笑。 

韩穆气冲斗牛,高叫道:“真髓小狗,吃韩大爷这一槊!”催马杀了过来。 

看这小子势如疯虎一般策马扑至,我内心实不敢有丝毫大意。这小子运槊如风,倘若自己稍有疏漏,身上只怕就要被刺个透明窟窿。于是将战马向旁边一带,我长笑道:“不必了,适才吃那一槊,你自己却少了只耳朵。再来上几槊,还不知会少上点儿什么呢?” 

此时马打照面,韩穆怒喝一声,眨眼之间就刺出二十多槊! 

我全神接战,改由双手运戟,大戟探出用月牙粘住槊尖向外一搅。谁知他槊法齐快无比,这一挂竟没有挂实,一点槊尖陡然出现在咽喉前! 

他这一槊借助马力的冲刺,来势极为凶猛,只是愤怒之下,力量却用老了:我身体向左侧急闪,等长槊自右肩上擦过时,右手松开方天戟重重一记直拳打出,韩穆措手不及,面门上结结实实地吃了这一拳。 

此时双马交错,冲击何其之猛?韩穆吃了这一拳,身体脱出马鞍,笔直向后飞出,在地上连滚了几下躲开了我的纵马践踏,才鼻梁扭曲、血流满面地爬起来,和着鲜血吐出几颗牙齿,身体晃动几下,又是一交坐倒。 

这几下变化实在太快,四周之人谁都没有想到会变成这个样子。看到韩穆落马,一个个先是傻愣愣地站在原地,忽然又醒悟过来,一涌而上,乱战在一处。这么一来,倒把我们二人给冲开了。 

眼见着铁羌盟阵脚松动,纷纷前移来救主将,我掉转马头,回头大笑道:“不中用的小白脸,你还是回去养好脸伤哄女人罢,老子不奉陪了!”活动活动右手腕,然后取出硬弓连射了几箭,将跟胡车儿部缠斗的敌骑射得被迫后退开,这才大声道:“大伙儿跟我走!”说罢双腿用力一夹马腹,战马就象离弦箭一般飞快地向自己的阵列跑过去。 

才跑出数丈,只听得背后响起滚雷般的马蹄声,地面产生出前所未有的巨震,颠得自己几乎要从马背上飞起来。我回头一看,只见无数火把正跟在我们身后大约三百步远的距离,以翻江倒海之势追击过来。 

在感到全身寒气上涌的同时,我兴奋得纵声大笑:自己刚才那一系列的举动,终于掀起了这火海的滔天巨浪,最终的决战就要开始了! 

我刚刚笔直地冲进自家的阵地,敌人就已接踵而至。拨转马头一看,无比宽广明亮的火焰大海迎面拍击过来!此时中牟城头的火焰已经熄灭,这种密集明亮的光芒,令自己几乎睁不开眼。数万只铁蹄重重踏在地面上,大地颤抖着,令我全身甲叶不由自主地跳动碰撞,只觉得自己的头骨都在微微颤抖! 

扫视军阵,战士们立足不稳,有的人竟然一交坐倒,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冲天的烟尘,此时敌人即将来到面前,雷霆般的轰鸣仿佛充塞了整个空间,吞没了一切声音,耳膜都被这种铺天盖地的嘈杂所填满。忽然发现自己正在慢慢软倒,原来跨下的战马屎尿齐流,惊嘶着倒在地上。 

自己忽然放声狂笑,狂笑着爬起来手中方天戟高高举起! 

这阵声音都被吞没的狂笑,就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时爆发出来。在这一瞬间,我只觉得自己无比松弛,从心底涌起一股得以解脱的狂喜:整整一夜的对峙所带来的身体与精神上那种濒临崩溃的疲惫,无论结局会是怎样,都立刻就要结束了! 

看到我将方天戟高高举起再坚决向下一挥,前面各部将领在前方打出手势,长矛手们个个张着嘴发出呐喊,无声的呐喊,他们向前冲出几步,将超长的巨矛向尸体组成的防线上一架,再将巨矛的尾端用力支在地上,形成一排长长的巨型拒马枪! 

此时敌人疾风一般冲到阵前,最前端的敌人用力勒马,但已经晚了,只能一面张着嘴发出无声的惨呼,一面被后面的战马拥挤着撞在矛尖上,被牢牢地串成了肉串。就在这一刹那,一点**强劲地飞溅在我的脸上,热烘烘地顺着面颊流到嘴角,伸手擦拭,那是一种又腥又粘的感觉。 

喷洒的鲜血在敌人狂乱挥舞的火把照耀下,呈现出耀眼的鲜红色。 

几乎就在此时,万弩齐发! 

在接下来不到四分之一个时辰里,随着密密的箭雨,敌兵尸体在阵前铺满了一地。此时火把由于拥挤而落在地上,阵地前沿陷入一片黑暗,原先铁蹄的轰鸣,已经转变成嘈杂的惨呼和马嘶——一瞬间,数万敌骑互相践踏,乱做一团。 

忽然,由于临时捆扎原本就不大扎实,再加上承重力有限,随着敌人疯狂的冲锋,长矛开始不住断裂! 

箭雨也越来越稀疏,劲弩士们的箭矢即将告罄! 

我赶紧拉起被吓得尿水淋漓的战马,跳上这四脚发软的畜生,一瘸一拐地冲到阵后,刚找到魏延。就在此时阵头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嚣,回头一看,黑色的敌人潮水一般越过垮掉的长矛防线蜂拥冲了进来,防御阵势终于被突破! 

我用力一拍魏延的后背,在他耳边大声道:“文长,休息了这么长时间,还不上?该你了!”但前方的声音实在太响,这几句话也不知道他能否听得清楚。 

答案马上就揭晓了,看见我的动作,魏延瞪着眼睛大吼起来,我也听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些什么,但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魏延急不可耐地催马向阵头杀去,一千五百名始终精神饱满的精骑紧紧跟在他的身后,仿佛出渊蛟龙,向始终都还是一团混乱的敌军猛扑了过去。 

双方在阵前展开混乱的接触战,铁羌盟骑士的铁槊虽然长大,但由于适才突击受阻,士兵都拥挤在一起,再形不成有效的冲击力,加之指挥不灵,所以反而施展不开。黑暗的乱战之中,此起彼伏的尽是环首刀的凛凛寒光。 

我大吼一声,也领着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那数百骑兵,催马挺戟,重新杀入阵头。 

当拂晓的第一缕阳光撒下的时候,我骑着瘸马巡视四周,在几个时辰前的乱军混战,自己右眼上方中了重重一铁棍,若不是有头盔防护,早就脑浆迸出而死,此时鲜血染红自己右半脸,头部感到剧烈的眩晕,最要命还是胸口那一槊似乎刺伤了肺——自己连日里先与奉先公对战,此后又在敌阵冲杀了两个来回,体力已经耗尽,况且在黑暗之中成千上万人乱杀乱砍,任人武功再高也无济于事——自己现在还能保住性命,就已经很难得了。 

战场之上,人和马的尸体就象树林中那厚厚的落叶,密密地铺满了一地,远处敌人正在四散奔逃,在原野上留下无数的驴、牛和战马。 

我长出了一口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吐出一口鲜血:无论如何,这一战终于胜利了。 

此时带着这几个重要的部下策马漫步在血腥的战场上,人人都是伤痕累累,惨不忍睹。一个小校跑过来,跟已经变成血人的邓博说了几句,邓博转过来对我笑道:“主公,战场清点结果已经出来了。总共斩首九千六十七枚,俘敌四百二十六人,缴获战马一万三千十五匹,驴一千四百七十头。战果辉煌啊!”邓博全身上下也不知受了几处伤,说话的时候,他痛得嘴唇发紫。 

胡安面色煞白,笑道:“全靠主公指挥得当啊。”在混战之中,他作为左翼长矛手的指挥,肩膀被重重刺了一槊,着实流了不少血,后来被挤倒在地上几乎被乱马踩死,这条命真是拣回来的。 

我摇摇头,强忍着眩晕问道:“我军伤亡多少?”尽管胸口被牢牢包扎,但血还在不停地渗出来。 

邓博沉默一会儿,缓缓道:“生还者还不到两千,六百多骑兵,一千多劲弩士。” 

一时间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我强笑道:“不管怎么说,总算是胜利了,都是大伙儿奋战的结果。”说着忍着胸口巨痛,抬手拍了拍魏延肩膀,道:“杀敌破阵,文长功不可没啊!” 

几个人里就魏延的伤最小,听了我的嘉奖,他喜形于色,却不好意思道:“还是多亏主公安排,我才能取得那么大战果。事先我还跟主公吵吵,想想都觉得丢人。” 

说说笑笑,我忽然发现旁边有银光一闪,仔细一看,原来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中间夹杂着一个穿着烂银铠甲的人。赶忙用方天戟拨开摞在上面的残肢短臂,那人虽然没了脑袋和一条手臂,我却从装束上分辨出他正是韩穆。 

胡车儿哈哈笑道:“小白脸的脸蛋没了,哄女人没法这下了。”听他说得有趣,我和众人一同笑起来。 

“砍下这首级的是谁?”我回头问那清点战场的小校,“斩杀敌人大将,可要重重嘉奖啊。” 

那小校躬身道:“是胡车儿将军的部下,好象叫做雷吟儿。” 

我点了点头,问胡车儿道:“这个雷吟儿是什么人?” 

胡车儿皱眉想了想,恍然道:“雷吟儿,氐种,武艺很不错地,也见过主公。”说着转头跟不远处的一名羌胡部下吩咐了几句,那人转头策马而去,过不多久领着一个人跑回来。 

那人靠近,慌忙滚下马鞍,大声道:“属下雷吟儿,参见真将军!”声音充满稚气,年纪也不大。 

我忽然认出他来:“耶,你不是葬礼前来禀报曹军进犯的那名斥候吗?”不由笑了起来:“想不到武艺也如此了得!你的名字好奇怪,是哪里人?” 

雷吟儿兴奋得脸色通红,道:“多谢主公夸奖。在下是陇上人氏,生父本是氐人,后被羌人大户雷氏抚养,所以跟着姓雷。至于这名字……”他惭愧道:“我们那边没人念过书,都是胡乱起的。” 

看着他,我忽然联想到自己的身世,升起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没关系,书可以慢慢读。”转头道:“胡车儿将军,他是你的部曲罢?我很喜欢这少年,可以将他转给我吗?你要什么东西,尽管开条件。” 

胡车儿赶忙躬身道:“主公喜欢,是福气。” 

我笑道:“好,那可多谢了。”转头对雷吟儿道:“怎么样,愿意跟随我吗?” 

雷吟儿闻言大喜过望,也不说话,跪在地上连磕了几个头,然后跳上战马跟在我身边。 

“将军,将军!”曹性远远地步行跑了过来,隔着老远就高声叫道,“城里刚传来的消息,是关于曹操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伤势沉重,实在没法加快速度,只得缓缓催马迎上前急道:“城池怎么有关于曹操的消息?曹操进了中牟吗?” 

曹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喘了老半天才道:“不……不是,是出使的郝萌将军已经回城了,他带来的消息。昨晚曹操得知中牟大火,原本是要整备部队来的。但部队刚要出发,就接到飞马急报,说是宋宪和臧霸他们并没有死,被打败后一直窝藏在泰山里。这次趁曹操出兵向西,又下山劫掠郡县,造成兖州东部大乱……所以曹操衡量了一下,最后还是回师平叛去了。” 

我怔怔地听着,原来如此,自己担足了一整夜的心事,就这么解决了。想到宋宪和臧霸还在生,又不禁地感到高兴,可是再想到郝萌……这家伙还真是命大,借刀杀人之计竟没有成功。只是这么一来,这厮发现自己的部曲已被我吞没,日后还不知会生出多少令人头疼的事来。 

轻轻的微风里拂过脸庞,夹带着浓厚的腥味,我不再去想日后那些烦心的事情,转过头扫视着整个战场。 

此时阳光从黄色厚云的缝中透了下来,撒在遍布着尸体、被鲜血染成一片血红的大地上,形成一副奇异而又熟悉的画面。 

黄色的天空,红色的大地。 

默默无语地看着这久违的一幕,这和自己跟奉先公初会时是多么的相似?我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慨,如今主公已经逝去,而自己却取代了他,并摸索着逐渐走上了属于自己的路。 

正在这时,一名骑兵张皇失措地跑来,连马都来不及下,大声道:“主公,我等审讯俘虏,发现一条重要情报!” 

听他他紧张得声音都变了,我皱了皱眉,道:“别紧张,有话慢慢说。”能有什么消息如此重要? 

那骑兵颤声道:“是,是!”但他上下牙格格之响,竟是害怕得难以自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魏延大怒道:“有什么好怕的,你倒是赶紧说啊,天塌不下来!” 

那骑兵好容易才恢复正常,滚下马道:“禀报将军,阎行所统率的四万铁骑,乃是铁羌盟部队的前锋,真正大队人马是由马超率领,一直跟在后面五十余里左右的地方!”这句话进了耳朵,简直比昨晚那万马奔腾的冲锋还要震撼! 

所有人陷入一片死寂。 

雷吟儿忽然紧张地大声道:“主公!你看!”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全身大震,只见西面烟尘大起,人头涌涌,似有大股骑兵正在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