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羌盟的部队已经攻占了弘农?

董卓西凉军为天下诸侯所畏惧,就是由于具有相当数量的羌胡骑,所以精悍无比,在场众将没有不亲眼目睹的。如今数万羌胡骑蜂拥出关,那还了得?所以这个消息传来,大堂里顿时一片死寂,连奉先公也变了颜色,忘了对我下杀手。

至于我,虽然没体验过西凉军的强悍,但一想到贾诩所跟我说的那些羌人事迹,就觉得头皮发麻。况且高顺率领全部主力军东援张邈,城中所有能上阵的,只剩下七千多老弱残兵,如何能抵挡排山倒海一般的西羌铁骑?又看到众人的反应,一颗心更是如铅之重,在那一瞬间,我竟全然忘记了自己这条命很有可能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严氏半晌没说话,忽然在一旁幽幽叹了口气,道:“奉先,张将军说得没错,恐怕是我们误会真将军了。真将军,实不相瞒,白天这胡女刺杀主公后,我们对你起了猜疑心,所以设下了这个圈套想试探试探你,这也是万不得已,还请您见谅。”她微微一笑,又道:“因为事情发生得突然又非常重大,所以我们不得不谨慎行动,甚至让高顺将军调走了您的部曲……假如郝萌请您来议事的时候,您抵抗或逃走,那就罪责难逃,可是您孤身一人跟随郝萌前来,因此小女子就已经确认您是无辜的了。”说着向我深深道了个万福:“但小女子万万没有想到,陈贼竟会擅自行动,企图借刀杀人。都是小女子没能识破陈贼的奸佞之心,令您身陷险地。小女子给您陪礼了。”

我还没来得及回话,猛地觉得全身一松,原来奉先公已经转身走开,到大堂的案几后坐下。我身体脱离了杀气笼罩范围,这才长长透了一口气,赶忙向主母答礼道:“真髓明白,我确实不知道安罗珊竟会行刺主公,还请主公主母明查!”心中却满不是滋味:原来这都为了试探我?调走张辽以便动用他部曲时,我还在弘农,尚未回师,这又怎么说?刚才主公杀机充盈,怎么不见你这婆娘上前长篇大论为我辩解?更不要说陈宫下杀人令时,我早已将你在回廊上的呼吸声听得一清二楚。临时编出如此牵强的故事以安我心,不过是由于大敌临近,看我还有利用价值罢了。哼,你未免也太小看我真髓了。

奉先公忽然开口,冷冰冰地道:“陈宫的事情我先不追究,但你们擅杀同僚,非处分不可。魏续,你的部曲暂时没收,张辽,你也一样!现在西面军情紧急,张辽你不要回开封,就在这里操练士兵,三天后随我出战。郝萌,你继续巩固本城防务。”他顿了顿,恶狠狠地盯着我,道:“真髓,你究竟是不是行刺主谋,我不追究,但剥夺一切职务,从现在开始回去闭门思过,不许你踏出驿馆半步!此外,后天上午我要拿这刺客祭旗——她是你的部下,就由你来亲自监督斩首。到时候你提个人头来见我,不是她的,就是你的!”说着又瞪了严氏一眼,也不等我们回话,直接起身回后堂去了。

我默默地站起来,看着被士兵从地上架起来的罗珊,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口,这才转身走出大堂,茫然走入雨幕之中,任雨水将身体浇透,同时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数纷乱的思绪线头接踵而至,在眼前一晃而过,但我却偏偏什么也想不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脑子里竟是木的。

围绕着炭盆,映得屋里人人脸膛通红,一时间大家无语,唯有火蛇鲜活地跳跃着。贾诩夹起一块石炭投进去,火舌吞噬炭块,发出噼啪噼啪的响声。他叹了口气,捻着花白的胡须,苦笑道:“没想到内情居然如此复杂……贾某情报不足,判断有误,丢人倒是小事,若是将军因此而遭到不幸,在下那就万死难辞其咎了。幸好铁羌盟大军来得正是时候,否则……”

我苦笑起来:“贾先生别这么说了。折腾了我一夜,最后结局还是以没收兵权和遭到圈禁收场,您猜测得分毫不差。但不论怎么说,我这条命总算保全了。”自己回到下榻处后,忧心重重,根本合不上眼。正好贾诩深夜造访,于是跟他详细讲述起傍晚这起流血事件的过程。

贾诩不置可否,道:“嗯,听将军仔细讲述了事情经过,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都想明白了。将军,我看吕布早在今天这事情发生前,绝对早就有剥夺您兵权之心。这不是我胡乱猜测,您听我慢慢道来。”他咳嗽一声,缓缓道:“这要从兖州惨败之后说起,在那一役中,吕布自己的部队几乎全部损失,因此到中牟后,他一方面要抓丁弥补兵力,另一方面,就是要剥夺部下的部曲以充实自己的兵力。军中剩余的将领有六个,按照部曲数量来排序,就是您、高顺、魏续、张辽、郝萌还有曹性。其中魏续是他的亲戚,可以不论;郝萌和曹性的部曲数量比较少,暂且忽略不计。剩下的,就是您、高顺和张辽了。”

他轻轻揉搓双手,看着自己细长的手指,说道:“吕布刚到中牟,您和高顺还都远在弘农。所以他第一个要夺取部曲的目标,就是张辽。您认为,张辽被孤身调离中牟,是主母对付您的第一步……”他抬起头看着我,眼睛里仿佛有火光闪耀,“但最根本的实质,应该是张辽变相地被剥夺了对自身部曲的控制权。”他声音低沉苍老,仿佛来自悠远的山谷,令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接下来,才轮到您。”贾诩笑嘻嘻地摸了摸胡须,只是他那尖酸的笑容我再熟悉不过,“对付您可要比张辽难多了,至少吕布自己是这么认为。因为您在这里既有兵力又有人望,况且西征获得了很大的成功,而他吕布自己却连战连败,逃到中牟,名义上还是主公,实际上比附庸还不如。您想想,以吕布的为人,他能容忍这种状况么?之所以要紧急召您回师,让您功败垂成,其实也是他为了改变这种状况的行动。”

贾诩所说的每个字,仿佛一根根钢针,刺在我的心口。其实自己早已经有了同样的想法,只是这想法不仅不能宣之于口,就算是想上一想,都不免感到呼吸困难,心头滴血。

贾诩继续道:“之所以吕布要以违背军法的名义处斩魏延,并吞了您的屯守兵,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控制中牟城而已;紧接着,您又孤身进了城,为他下手夺取兵权,创造了最良好的机会。”

他笑了笑,慢慢道:“您忠心耿耿,一心为主,想必吕布只要张嘴要兵,您绝对不会不给。可吕布是个极度自私自利之人,以己度人,他会怎么看待您?”不顾我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继续道:“真将军,只怕您现在还是把严氏和吕布的行为区别对待罢?您不要认为吕布消沉饮酒,所以对您下套布局的就只是严氏个人的主意。可实际上,严氏这么做难道是为她自己吗?她是个女人,这么积极参与勾心斗角,除了为自己的男人,还能为什么?她的圈套诡计,其实不过是吕布的延伸才对,严氏和吕布,根本就是一体的两面,两者完全不能分割。不论是否会出现行刺事件,他们都肯定要对您下手,这一点勿庸置疑。”

我颓然点头,发现这老狐狸看人看事的深远程度,的确和我不在一个层次。

贾诩又夹起一块石炭,侃侃而谈:“嘿,以高顺和郝萌分别接替您和魏续的职务,这一手很不简单,不可能是严氏的手段,这个主意八成出自那个死鬼陈宫,因为以一个从未接触过全军大局的妇道人家,是绝对不可能了解您和魏续两位大将之间的友谊。陈宫此人智谋高远,本是极难对付的人物。可惜得是,由于他在兖州的过失,吕布和严氏并不完全信任他。这一点从行刺这么大的事情而陈宫却根本不知道就能体现出来,否则在对簿公堂的情况下,陈宫若直接咬定您主谋行刺,魏续张辽根本就无能为力。他和严氏各怀鬼胎,未能真正连成一气,可以说是您最大的幸运之处。”说着随手将石炭丢进炭盆。

我不解道:“贾先生,既然如此,严氏胜券在握,为什么还要牺牲陈宫?”

贾诩笑道:“将军,当您步入那大堂的一刻,严氏已经不再需要借助陈宫的智谋了。即便有魏续张辽保护您,但只要她亮出‘行刺主谋’这张王牌,随时都可以处置您。陈宫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小卒,又为众将所厌恶。杀一个陈宫平息众人之愤,她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魏续手里也握着不少部曲,虽然他是吕布的亲戚而被忽略,但毕竟多剥夺一人的兵权,吕布手里就多了千把个士兵。死一个陈宫,换取魏续的士兵,不是很划算么?”我只听得背后凉津津地,贾诩在旁油然道:“因此等待到吕布出现,严氏立即反了口供,其实这不过是给吕布的杀人暗号,打算将您就地处死呢。”

原来如此,经过贾诩抽丝剥茧地一分析,我已经全盘醒悟过来。通过魏续杀死陈宫,再以这个罪名剥夺了魏续手里的部曲,不过是在对付我时,严氏随机应变,多捞取的一点彩头。只是阴差阳错之下,由于铁羌盟的进犯,反而暂时保全了我的性命。

随着想到铁羌盟,我不禁头皮发麻,后背凉气直冒:自己回师这才几天?这些羌人先破长安再陷弘农,这是多么惊人的推进速度,这是多么强悍的战斗力?以行军速度来看,敌人不日就要兵临中牟城下,可如今城中缺兵少将,还有什么资格和他们斗?

旁边贾诩捋了捋胡须,笑道:“说到底,贾某由于先前情报不足,漏算了一个严氏,结果可谓是‘失之毫厘,差以千里’了,好在您吉人天象,逃过此劫。”他话锋一转,笑嘻嘻道:“真将军,您这位主母可真了不起,有急智又善于作伪,口才更是一流,是难得的高才。贾文和佩服,哈哈。”

我唯有苦笑:“贾先生,您不要拿我开玩笑了,真髓实在没这个心情。”思路转到严氏身上,想到她的刁钻狠毒,真是令我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