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眼妹,你干嘛呢?把冰雨当温泉泡呢?”

段峰一把牵起葛薇的胳膊:“这车不知道堵到什么时候,打车回去吧!不然淋病了!”

葛薇倔强地甩开段峰的胳膊:“你怕淋病自己打车。我就不信天要亡我!”

段峰抬头看一眼自己撑着的买电脑赠送伞,憨笑:“我才不怕。“

旁边的男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噗嗤一乐。

葛薇忽然发现某词的歧异,脸刷地一红。

段峰搔头:“我听ADA说你觉得公司太辛苦,辞职了,本来想今天请你吃饭给你送行呢!“

一大滴雨水随着冷风斜飞过来,砸在葛薇的鼻子上,砸得葛薇鼻子一疼。

“原来,她说我吃不了苦啊?“葛薇笑得瑟瑟的,打了个寒战。

段峰急忙摇头:“我当然知道不是了。你总加班到晚上九十点钟,我都吃不消!我中午告诉她,想和你们部门联谊,下午你就辞职了,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葛薇的心便是一抖,胃也跟着一战,脑子却是混沌着,无法将这两件事直接联系起来。于是,惨笑着:“你中午怎么跟她说的?“

段峰亦是双目一瞪,顿了几秒,眼下掩饰不住疼惜:“你果然是被她辞掉的。我就只说你们部门美女多,想联谊,没有多说。没想到给你造成那么大的麻烦,对不起。“

葛薇的脑子里依旧打了浆糊似的:“等一下,你能告诉我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段峰拍拍葛薇的后背:“Akira有点关照你,老板也注意你,现在同事也…我没想到她度量那么小。”

葛薇方才一悟,使劲拍拍段峰的肩膀,强颜笑道:“没事!你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既然不是工作能力不行被辞退,我就无所谓了,哈哈哈!”

段峰不禁被这豁达打动:“真的没事?”

葛薇扬扬许久未修饰的眉,依旧强装着笑脸,光滑的眼角已被笑出鱼尾纹:“当然没事,本来我也不想做写帖子的。现在正好解脱了!我要做真正的广告喽!”说完,声音微微一滞,轻轻嗓子掩饰着。

123路公交车终于姗姗来迟,葛薇笑说:“谢谢你的伞,我回家了!拜拜!“

极力让自己看似欢畅地笑着,挥手,上车后抓住吊环时,葛薇揉揉笑得僵硬的脸,眉心不自觉狠狠一蹙。湿伞,湿衣服,公交地面上的泥水将周围泥泞成一个充斥着怪味的世界,葛薇打量着窗外的行人,雨中的行人们怪模怪样的小跑着,或是着意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在伞下慢行,伪装的,真实的,在陆离的霓虹下个个像怪物。

公交开动,路遇红灯,司机一刹车,身后的人忽然往葛薇身上严严实实一一贴,葛薇忙用手肘一拐,但听一声熟悉的大叫声,回头一望,却是熟悉的一声呻吟:“OHMyladygaga!你这是玉兔捣蒜呢!“

葛薇回眸,段峰捂着腹部,呲牙咧嘴地冲自己笑。

葛薇回以一笑。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不知为什么,葛薇竟想起这千年前的名句。

葛薇端详着那张在各种霓虹灯下明明灭灭的脸,年轻,锐气。可是,他年纪太小,她亦未有一丝心动过。葛薇轻笑。她早已过了被众人众星捧月的年纪,更耽误不起别人,忍不住回眸问:“喂,你不知道我比你大么?我不是告诉过你么,我二十七周岁了,现在是十一月!”

段峰歪歪脑袋冲葛薇笑,像是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小女孩:“你多大和我有什么关系么?”

葛薇扭头,一言不发地望着窗外。偶有刹车、红灯,段峰轻轻稳住她的背,却在公交平稳之后,一两秒内抽手。不过三站地,下车之后,葛薇说:“我才不会寻短见,不做这个工作是件好事,你就放心回去吧。”段峰却撑着伞追上来:“我说过要践行的!而且,”段峰面露难色:“既然你有男朋友了,以后咱们单独见面的机会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最后一次赏脸吃饭不行么?“

葛薇心便剥了壳的鸡蛋似的软下来,段峰一把牵起葛薇的胳膊,直奔前方的菜市场挑了鲤鱼、油菜、西红柿、鸡蛋,外加两根葱大包小包地提在手上,努力插科打诨着:“说,最近不是经济危机嘛,东西一贵,老头老太太们就各想办法,有个老头去买西红柿,挑了两只小的一只大的,卖菜的称了一下,说:’三块五!’老头说:’吃不了那么多!’就把最大的那只西红柿扔到菜筐里。卖菜的说:’三块’!老头儿从菜筐里拿起那只最大的,摸出五毛钱递给卖菜的扬长而去!“

“哈哈哈哈!“葛薇夸张地笑着。同一把伞,一齐为一顿晚餐而去菜市场,葛薇竟有一种一家人的错觉。这错觉,让她冰凉的心阵阵温暖着。她不愿耽误他,竟也不舍得破坏这家的氛围。许是被凌欢冰冻得僵了身子,许是被ADA扔到北极乍暖未还寒,最痛时,她拒绝不了这温暖。

段峰便继续下一个笑话:“说…“

两人并肩一说一笑着走入小区,却不知,一辆宝马X6的车上,一双敏锐的黑眸正端倪着这一切。合租的苦头他没吃过,却早有耳闻,于是,不顾着阴雨为脊背送来的“豪华大礼”,不顾主治医师的劝说提前几天出院,为的就是她有个好的住宿环境,他万万没料到,看到的竟是这场景。不知是这阴湿气太重,还是这场景太伤人,背部阵阵的钝痛使得让他火冒三丈。

“在哪里?“凌欢拨入电话,抹一把冷汗,径直问道。

“小区楼下。“葛薇说。

“往右看。”凌欢说。

葛薇扭头,熟悉的车闪亮而漆黑,车身大气而霸气,车上的人眸子更是霸道得要咬人似的。

“你怎么来了?“葛薇问。

凌欢强压着一肚子火气,在车中直截了当地冲电话讲道:“让BRUCE和你一起上去收拾东西。”

“收拾东西?”葛薇不解地问。

正说着,见BRUCE闪烁着一双大眼睛笑吟吟地推开车门几步跑到葛薇面前:“葛薇姐,咱们这就上去么?“

葛薇瞪大眼睛,疑惑地道:“凌欢你等等!干嘛收拾东西?“

凌欢心安理得:“去我家。“

葛薇更是摸不清头绪:“去你家?“

“我出院了。”凌欢说。

葛薇思路这才清晰了些:“因为你家离公司更近,所以提前出院,让我当几天田螺姑娘么?”

凌欢说:“错,是同居。”

葛薇一听,顿觉滴在身上的雨珠更凉了些。车中人,却一副悠然的大爷姿态。一颗颗砸在她的头皮上,砸得她头晕目眩。虽是雨中,整个身上忽地蹿上一阵浇了油似的烈火。

“我可以当这是胁迫同居么?“葛薇嗓门提高了两度。

段峰手指不由地一松,一颗西红柿从塑料袋里滚出来,滴溜溜滚入一个水洼中。

葛薇恨恨走到车前,嗓门忍不住又高了一度:“这么大的事你能不能先问问我的意见!”

凌欢挂掉电话,推开车门,居高临下地望着葛薇,寒眸瞄一眼大包小包的段峰,冷冷重复道:“上去收拾东西。“

葛薇气得手开始发抖:“你这是命令我吗?不收拾!而且,我这里还有客人。“

凌欢却不容商量:“不收拾就上车。”说完,漂亮的大手提着葛薇的胳膊就往车里塞。

本来,凌欢并未用多大的力气,葛薇却奋力挣脱着,凌欢便固执着加了几分力道。

小区的灯光并不弱,葛薇便看清了凌欢衣袖内手腕上的黑色护腕,护腕上的白色梅花像冰钻子一样扎得她双目生疼,葛薇竟使出全力反抗,凌欢亦加了几分力气,两人大有老鹰捉小鸡之势,葛薇动弹不得,一时气急,猛踩一脚凌欢的皮鞋,凌欢手上的力道一减,葛薇冲着那俊雅冷酷的脸上一反手。

“啪!“

凌欢俊秀冷清的脸上瞬间多了五道粉红的指印。皮肤上火辣辣的震颤,霎时便阻止下他所有的动作。

葛薇只觉得所有的血液都涌上的头顶,所有的积怨亦是像决堤的水一样倾泻喷薄:“够了!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尊严!订婚两个字像在说买白菜一样随便,同居在你看来是两个人在街边散步这样的小事吗!我是你买来的丫鬟么?还是你永不翻身的夫奴?我又不是奴隶,我卖给你了么?我也有爹生妈养,你凭什么给我做所有的主?你自己可以吃醋,可以不顾我的感受,可是,你自己做得很好么!你穿西装风衣,戴护腕做什么?你忘不了温梅我没有怪你啊,可是你不要太过分了!梅花护腕,你以为你是怪侠一枝梅么!“

凌欢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护腕:这是拜托高云的妻子绣的,本是想引起葛薇的妒忌,想不到,竟惹她出那么大的反应。

凌欢便迅速摘下护腕,潇洒地投水中道:“满意了么?走。”

“不走!”葛薇拒绝道。

“这种地方,换了吧。”凌欢道。

葛薇摇头,心下本就凝聚着层层冰丝的地方瞬间结成北极最硬的坚冰,她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初冬的雨滴滴渗入她讽刺的唇角:“什么叫这种地方?这里离外滩不远,是个有植物有喷泉有阔叶树木的地方!社区有好多保安,还有健身馆,坐公交一两站到外滩和南京路,三站到人民广场,是我用我努力工作和熬夜写书的稿费赚来的钱租的房子!进楼层上电梯都要刷磁卡,我的那间是实墙的!我不是官二代,没有你这样的身家,我知道上次去你家的楼不过是你们的狡兔N窟之一,可是,住这样的房子,我不觉得丢人!”

说到去凌欢家时,段峰不自觉摸摸鼻子。

凌欢不由打量一眼葛薇不停颤抖着的手指,长,比许多弹钢琴的女孩子长得多,比温梅的手指也要长,却是男人手指一样粗犷。那是日夜写稿子敲键盘敲粗的么?凌欢多了几丝敬意,便想抚平那手指的所有恐慌,上前一步,葛薇却再后退一步。

“要是被邻居轻薄就不丢人么?”凌欢问。那么苦的环境,那么多的男女,他不忍她受苦,在葛薇的耳中,这却毫无疑问成为占有欲的另一个说法。葛薇扭头就走,却被凌欢一把从身后抱住:“闹够了么?走吧。“

BRUCE被这一凉一热的场面吓道,急忙捡起那只泥水里的西红柿,将段峰叫到一旁悄声说:“喂,哥们儿,夫妻打架的场面不太适合咱们外人在场,我送你去地铁口吧!”

段峰摇头:“可是,本来我晚上要亲自下厨给她做饭的,等他们吵完了,咱们一起吃吧!”

BRUCE撇撇嘴:“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船长下午刚去买了订婚戒指,葛薇姐是个传统的女孩子,她害羞,怕你知道她和未婚夫同居,两人吵着玩玩,乖,别想太多了。”

段峰只道BRUCE是目睹了一切的小司机,却不知自己遇上了一个腹黑的小坏蛋,望着那胁迫的亲密,心下一沉,却又微笑:“看来今天真不是时候,那我走了。“说完,想要将那蔬菜蛋禽一并收拾好堆在门口,犹豫了一下,终于,全部提在手中,转身,离开。从七浦路买来的盗版耐克板鞋踏着水洼,一步步,完全没有感觉到袜子早已湿透。

凌欢冰凉的面颊贴在葛薇的脖颈上,却让葛薇冷却成坚冰的心再降一层厚雪。

“凌欢,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胡闹,我要的是尊严!我想问你,你瘫痪的时候,自己无法洗澡,你妈强迫你洗澡时你会接受么?也许不洗澡你身体会感染,可是,强行让你的裸XX体展现在别人面前,你会一百一千一万个不情愿和难堪!这就是你的尊严!你懂么?“葛薇竭尽全力解释着。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再度响起,《稻香》已被换成《幽灵公主》的音乐,让凌欢心下稍缓和了些,然而,这电话却让他高兴不起来。

“猜猜我是谁。“电话那头轻缓清晰地说。

滑糯优雅,温润如暖玉的声音。

“AKIRA?“葛薇问。

“答对了。下午太忙,刚刚才下班,你吃晚饭了么?“钟少航轻轻征询着。

凌欢的那双刀子眼斜飞过来。

“吃过了,谢谢。”葛薇说。

“那好,明晚你有空么?”钟少航继续款款而问。

凌欢一把夺下,挂断。多年来习惯如此。他知葛薇一百个不情愿,却阻止不了这强烈的占有欲。

葛薇再次冷笑。笑着笑着,眼泪哗哗涌下,滑入自己的喉咙,又咸又涩,像最劣质的味精一般不断刺激着她的味蕊,舌头被这泪灼烧得火辣,嘴唇迅速起了一个水泡。

“跟我回去。”凌欢道。

“如果我不去呢?”葛薇两双泪簌簌落下。

“没有如果。”凌欢道,背部像是被无数蚂蚁噬咬着,他有些站不住,一只手努力撑着车门,另一只手去拖葛薇的手。

葛薇却再后退几步。这个决定,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情愿的,这个人,她深知一旦错过了,这辈子也没有更好的,此时,她却觉得自己是像被这人剥光了羞辱了一遍又一遍似的,追出租,温梅的合照,他梦中的呢喃,无一不像是他赋予她的一道道刀伤,她像是一丝XX不挂着被割得体无完肤,他用的,却是最好的刀。最伤心的名剑。

两人的一幕幕甜蜜场景再度闪现在葛薇的面前:那团认真撰写了作者书名甚至出版社的纸条,那条纯洁的白连衣裙,半夜时他搂着自己的大手,他灵巧的手和唇,他架双拐来找自己时艰难的前行…

葛薇的喉咙像是被强行堵住了,想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冰凉的雨滴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些,砸得她周身哆嗦着,她盯着凌欢的姿势,那斜倚在车上的衣架子身材标准而完美,然而,不知他伤情,她却想到了倨傲一词,这决定,终于更果断了些。

“不行,就分手吧!“葛薇说完,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凌欢只觉得脚底一阵发软。

“闹够了么?”凌欢问。

“不是闹。我们分手吧!”葛薇大声控诉道:“女人一辈子不是要自己的男人多英俊多有钱,再帅的男人总的会老的,钱多了也花不了,女人要的是一个温暖和家和爱自己尊重自己的丈夫,你懂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