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开!”

病**躺着的十六岁的少年一把推开白T恤女孩。

“翻一下身而已,又不是帮你擦身体和洗澡……”她站在床头喃喃着,手臂却依旧保持着刚才被推开时的姿势。

“住口!”

十六岁的少年白皙的脸涨成猪肝的颜色,沙哑着嗓子吼着,顺手摸起床头上的一只大橙子,本要奋力抛出去以发泄,却舍不得抛向那个给自己带了整整齐齐好几门功课笔记的女孩子。

她夺下他颤抖的手中的美国甜橙,使劲抠几下,撕开橙色的皮,掰一瓣送到少年唇边:“喂,你别激动,你要正视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知道么?“

少年直挺挺地躺在病**,仰望着白得没有任何生气的天花板,整个人微微颤抖着:“你既然知道我的状况,还来干什么?“

她挥挥自己带钻的江诗丹顿手表,一脸的心安理得:“你说呢?”

……

想到这里,三十岁的凌欢忍不住勾起唇角。

章鱼办公桌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三十岁的凌欢缓缓离开洗手间,轻轻摸起,看一眼来电显示,是BRUCE,公司里的小司机,整个公司唯一一个不怕自己的人。一个个子不高却眉清目秀的上海小男人。

“船长,我妈特意为你煲的猪肚汤,过来吃饭好吗?我妈可想你了。”BRUCE兴奋地邀请道。

凌欢心下一热。

远离父母,身边亦没有贴心的另一半,家常菜像是一个许久不见面的老朋友一般久违。上一回吃到家常菜,也是BRUCE的妈妈亲手烹调。如许多上海的底层家庭,BRUCE和母亲住在一个陈旧的弄堂里,母亲在自家门前经营着一家米店,然而,母子俩却是乐观而知足常乐的。

“我正忙着。“凌欢微微收敛了一下语调里的冰意,淡淡地道。

“忙也要吃饭呀!船长你忙完就过来吧,我和我妈等你吃饭!“BRUCE热情道。

“等我二十分钟。”凌欢淡淡地道,说完,却已将车钥匙套在了自己的食指上。

二十分钟之后,凌欢来到一个堆满了杂物的陈年弄堂,对面的马路上晒着各色的衣服床单、内衣**,穿过狭长的弄堂,便BRUCE母子的家,简陋,却干干净净,靓汤的香气远远从共用的厨房里传来,番茄炒鸡蛋的菜香,蒜黄的香,排骨的香。

这,便是上海的弄堂。

BRUCE穿着围裙,一脸笑意盈盈的跑出来:“船长,侬来了!”

凌欢点头,一进门,饭桌上已围满了菜盘。

BRUCE的母亲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水晶虾仁从拥挤的厨房里跑出来,凌欢忙嘱咐;”阿姨,够了,开饭吧。“

“好欧,好欧!”BRUCE的母亲笑答:“侬哪能老大时光没来啦(你好久没来了)!”

“很忙。“凌欢答道。

三个人便开吃,慢慢的一碗木耳香菇炖柴鸡汤热腾腾地端到凌欢的面前,凌欢轻抿一小口,不由赞叹道:“好喝。“

“那就找个女船长,天天让她炖给你喝呀船长。“BRUCE自己大口喝着。

凌欢不动声色地端碗,继续喝汤,姿势优雅。

“那个葛薇姐姐不错啊,又漂亮又好玩。”BRUCE继续做媒。

凌欢一怔,凑到唇边的碗停滞了几秒钟。

那个傻丫头?

长得倒是符合审美,可是,年纪有点大,性格也略有些硬。

“吃饭。”凌欢也不抬头,没有夹虾仁,却是夹起一颗青豆轻轻送进嘴里。

BRUCE的妈妈也开始讲那口上海普通话:“X###&((%%%%。”

凌欢颔首示意,却一句也没有听入耳朵。

二十一寸的小彩电正隆隆响着,BRUCE刻意调小了些声音,郑重安慰道:“船长,我知道你这些日子不开心,我佩服你面对各种难题时候的冷静,我知道,你一定是感情不顺利了。其实,得不到又怎么样?已被那个自己爱着的女人深爱过,就不后悔。“

“吃饭。“凌欢继续打断。

“船长你觉得你一开始就那么爱那个女孩么?还是后来越来越恩爱的?感情都是培养出来的,船长,找个好的女人,再让自己慢慢爱上她吧……”

“吃饭。”

这一晚,凌欢背痛得难以入眠。翻来覆去,半月前的那封邮件不停地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反增了后背的几分抽痛。

不是不肯吃止痛药,阴雨如此,不但止不了痛,结果反而将是将刚恢复了几分的胃再折磨一遍。

换一贴止痛膏药,酥麻凉湿的感觉在伤处细细密密着,半月前邮件里的内容则在黑夜中更加生动。

邮件没有内容,只有一个句号,附件里,则有一张照片,照片里,她笑得灿烂,腹部明显隆起,她的老外丈夫和漂亮的大儿子在草坪上冲着镜头打招呼。

她凸起的腹部,刺得他双目生疼,比不能打篮球之后看到那颗橘红东西时疼得更甚。

那时候,他瘫痪在病**,一举一动都要别人照料,她每天中午、晚上放学偷偷去看她,乐此不疲,他稍稍能动的时候,整个暑假,她瞒着父母,有空便陪他做物理治疗,几乎成为他的半个保姆……最艰难的时刻早已过去,她怎么就一去不归了呢。

再翻个身,窗外的风稍微停了些。

他的脊背疼痛感也稍微舒缓了些,心下,竟意外豁然开来。

那是高一秋季的篮球赛上。

作为小前锋的凌欢,一个人拿下40分,4次助攻,5个篮板,3个三分球,盖了三次火锅——她在台下亢奋地指挥着班里的拉拉队,清甜的声音让他的血管一次又一次的沸腾,这场比赛,结束在他几乎要砸碎篮筐的一级灌篮之后。赛后,他穿好衣服,无视一句句赞美和女生们艳慕的眼神,低头,一言不发地坐在班级看台的第一排,一个人咕咚咕咚喝宝矿力,挨在她身边。

本来,他只想坐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可是,偏偏有高年级的一个臭小子来送毛巾,凌欢再也忍不住了,男孩子走后,他一把解下自己腕上的手表,递给她,吓了她一大跳。

“干……干什么?“她被那双刀子眼剜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放下手中的小旗。那旗少年凌欢认得,自己在赛场上的时候,她挥得像梁红玉似的。

“送给你。“凌欢认真地望着那双灵动的眼,抓过她的手,塞进那汗漉漉的手掌。

“啊?“她以为他累糊涂了,或者是自己听错了,看一眼镶钻的手表,吞吞吐吐地问:“让我给你保管么?“

凌欢再度强调了一遍:“送,你。“

“哇!“

邻座的女生一声尖叫。

第二天开始,每天早上,她的课桌上便多了一盒雀巢的脱脂牛奶。十几年前,纸盒装的牛奶,而且是脱脂的,尚且是稀罕物。

后来,她便去操场上看他打篮球,他载她回家,她帮他洗擦汗的毛巾和球衣,帮他买宝矿力……

再后来,自己瘫痪了,她躲开父母和老师的视线,不避嫌地照顾他,一次次鼓励他,在她的漫长时间的鼓励下,竟慢慢地重新站了起来,再后来……她的第一次是他的。

回忆到这里,凌欢轻轻勾起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