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游戏室里,充斥着烟味以及仿佛馊了的潲水一样的汗味,一堆堆有着或红或黄头发,一看就不是正经人的少年,挤在一台台机器前大呼小叫。(看小说到)

林同书也在这些人中间,面对着一台拳皇97的老旧机器,紧抿着嘴,隐藏在加膜镜片下的眼睛,闪烁着不知是灯光还是什么的色彩,手中狠狠转着手柄,按钮像跳跃的钢琴键,只不过奏出的却是暴力的乐章。

“同书,你什么时候回去啊!”

一个黄头发的少年挤过来,嘴里叼着半截烟,含糊不清的叫道。

“一会儿吧,等币打完着!”林同书头也没回,边说着,边狠狠一拍,整台机器都仿佛跳了一跳,老朽的零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黄毛少年挠挠头,看了看身后墙上挂着的钟,那里正指着六点,“等你打完,天都要黑了,回去晚了被我爸妈找到这儿来,你倒没什么,我可就死定了。”

林同书没有说话,依然在用力拍着机器,仿佛有着满腔怒火,在顺着那霹雳砰隆的闷响发泄出来。

见他这个样子,知道内情的黄毛少年叹口气,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却总也出不来。

这时,又一个毛色不正常的少年挤过来,拍了拍黄毛的肩膀:“阿青,同书走不走啊?”

“他说打完币再走。”阿青摇摇头,无奈说道。

“靠,等他打完天都黑了,别管他了,我们先走,一会儿我还有个饭场……对了,你去不去,和我家那片儿的黑哥一起吃饭,我跟你说过他吧?就是前几年,一把砍刀把朱老大连几个小弟砍成残废的那个黑哥,上星期才从里面被捞出来,我可是好不容易搭上这条线,哥们喊你一起,够意思吧?”

这个少年絮絮说着,浑身上下都是叛逆的味道,和阿青一样叼着根烟,吊起的眼角、扁平的大脸,让他看起来好像一只没睡醒的蛤蟆。

阿青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点头,便对林同书叫道:“同书,既然你要打完币再走,那我和王超就先回去了啊……对了,晚上如果我妈给你家打电话,你可千万别把我成绩说出去,我成绩还没改呢!”

“嗯!”

林同书鼻子哼了哼,算是答应,阿青与叫王钟的少年,对他的态度见怪不怪,三人自小就认识,知道他性格有点不着调,一到不开心的时候就不喜欢理人,能哼一声算是很给面子了。

等到两人勾肩搭背的离去,这小小的一片地方,除了一两个经过的小学生,会驻足一会儿,羡慕羡慕林同书打游戏的熟练技巧之外,再也没人来打扰。

墙上的钟,被游戏室吵杂的噪音所掩盖的秒针走动声,似慢还快,滴答滴答走着,上方天花板开的天窗外,黄昏颜色渐渐退去,黑暗如扯动的纱,爬上天空。

“嗡——!”

一声不易察觉的轻响中,因黑夜到来而幽深诡秘的室内突然一亮,布满清冷光辉——电灯打开了。

这骤然而起的亮光,使似乎全心沉浸在疯狂摇摆手柄、拍击按扭的林同书,猛的清醒了过来,手不由一顿,对面机器中正在压着克里斯连绵进攻的爆八同时停了下来,顿时被克里斯抓住破绽开始反击,只是几个呼吸,只有半管血的爆八就被一串连招干掉。

伴随着惨叫,鲜红的gameover大大的浮在屏幕上,像血一样刺激着人的神经。

林同书轻吐口气,抬起手,刻意留长的小指甲挠了挠脑袋,发出沙沙的声音,一双被厚厚镜片隔住的眼睛,看向墙上的钟,那里正指着7点40。

“还打吗?”

旁边用副把的一个不良少年,许是终于赢了林同书一次,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样子,歪着脑袋吊儿郎当的问道。

林同书没有答话,怔怔不知想些什么,半晌后自口袋摸出最后一枚游戏币,慢慢摩挲着上面的花纹,愣了一会儿,突然屈指一弹,游戏币“嘣”的一声脆鸣,化为一道银线,噗的打在那个不良少年肩膀上,顺势滑进了他的上衣口袋。

“不打了,给你吧!”

说罢,林同书拿起地上斜放的书包,随意搭在肩上,转身便走。

虽是白得了一个游戏币,但林同书这样赠送的方式,却让不良少年有种被人施舍的侮辱,他面色不善的瞪着眼睛,摸摸肩膀被币打中的地方,顿时怒从心头起,上前一把按住林同书的肩膀,咬着牙嗤笑道:“小王八蛋,挺嚣张啊,抛币的姿势挺帅啊,急着走干啥,跟哥们出去联络联络感情呗?”

这个不良少年似的家伙叫疯狗,当然那只是外号,虽然一副小**的模样,可实际年龄已经往30奔去,好歹也在社会上混了几年,平时仗着够狠,纯一滚刀肉,在北城环城地界儿很吃得开,就算环城那边几个大哥,见到他也得叫上一声哥。

今天他也只是一时兴致,跑到南城来玩耍,谁知道居然在这小小的游戏室里,被人丢币消遣,只是想一想牙就痒痒。

这番明显不怀好意的话说出来,疯狗也不准备听林同书辩解,胳膊顺手一拐,卡住他的脖子,就要把他拖到外面去,好好亲热亲热。

谁知道脚步还没迈出去,肋下猛的一阵钝痛,就好像有人拿着胳膊那么粗的钢管,对他胸口抡圆了就是一棍,还没惨叫出声,只觉得身体一轻,整个人腾云驾雾一般,“呼”的一声飞了起来,“砰”的摔出了门外。

“靠!”伴随着一声物体落地的闷响,疯狗这声惨叫才发出口,一时疼的面目狰狞,哆嗦着趴在门口半天爬不起来。

这时,整个游戏室里沉迷在电子游戏中的少年们,这才发现打起了架,吵杂的噪音息声,安静的落针可闻,一双双眼睛,亮晶晶带着丝丝惧怕的看向林同书。

被众人目光围绕着,林同书却一点表情都欠奉,默默抖抖衣领,依然拧着他的书包,走到还哼哼唧唧爬不起来的老狗面前,蹲下,拍了拍那疼得抽搐的脸,问着:“还联络感情吗?”

“呸!”

疯狗倒也硬气,一点反抗余地都没有,就被扔出门外,他竟也不求饶,林同书话刚出口,他一口浓痰吐出,狞笑道:“联你妈……”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老狗脸上,那本来就扭曲的脸,顿时肉眼可见的肿了起来。

抽了疯狗一耳光,林同书也不多话,摘下眼镜放进上衣口袋里,探手一提,抓住疯狗颈后皮,轻描淡写的把他提了起来,游戏室内本来默默看热闹的众人,立刻倒吸一口冷气。

人可不是狗啊猫啊之类的动物,这样提着颈后皮,只看疯狗那在路灯下,四肢紧抽,躯体弯如虾米,双眼暴突,好像要眦裂眼眶一样,张大嘴却发不出声音的可怖模样,就知道该有多疼了。

提着一个大活人,却仿佛提着自己书包似的林同书,眯着眼睛看了疯狗一会儿,把个疯狗看得心惊肉跳,连颈皮上的疼也顾不得了——他分明从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杀意。

疯狗自认自己也算个心狠手辣,身手出众的角色,早年刚出道,一人一把片刀,凭着一股忿怒,在身中四刀的情况下,把学校里几个老大从厕所撵到校长办公室,把他们砍的哭爹喊娘,连连求饶——即使如此,其中有两个,一个被砍断手筋,成了残废,一个被削掉耳朵,左耳失聪,从此后走路七扭八拐,歪歪斜斜。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当有一天自己的生命被人轻松捏在手中,而自己却毫无反抗能力,是这么绝望和操蛋的一件事。

疯狗再疯也是个人,蝼蚁尚且偷生,人哪有不惜命的。

察觉到自己是真撞了铁板的疯狗,忍住剧痛,嘴角嘶嘶抽着冷气,颓丧地叫道:“好,你狠,我疯狗认栽了。”

狠下心说出这话,他只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羞愤欲死——混黑社会混的是什么,是面子!

今天他疯狗不但被一个中学生打的没有还手之力,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服软,这个消息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县城里那些地下大大小小的大哥老板们知道,从今往后,他这名字可算是长脸了。

听到手里捏着的不良少年服软,林同书手一松,把他撂在地上,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眼镜戴上,在疯狗沾满了灰尘的头发上拨了拨,“这才乖,学什么不好去学小混混,我给你币,你不想要就还给我嘛,整天见人不爽就吆喝着打打杀杀,到处挑衅,素质很低的。”

疯狗欲哭无泪,心里一阵怨愤:“吗13的,到底是谁打打杀杀了,到底是谁先挑衅啊,要不是你丢我币,我神经病啊去找你个学生的麻烦?妈我今天到底走了什么背字啊……”

林同书自然不知道疯狗内心里那番怨怼独白,紧紧书包背带,在众人崇拜、畏惧的目光中,沿着路灯施施然往家走去。

等他的背影渐渐从视野消失,那一直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疯狗,突然跳起来,冲周围还没散去的围观众人吼道:“看你妈啊看,都给我滚!”

围观人群顿时一哄而散。

疯狗拖着无处不疼的身体,像个被十八条大汉轮了大米的小白花一样,凄凄惨惨地挪进路边电话亭,往里塞了好几硬币,因为太使劲儿,还被投币口咬了下手指头,打通电话就抱着手指对话筒大吼,仿佛那里面是刚**了他的林同书,是他今天霉运的罪魁祸首:“谁?谁你妈,你们都是死人啊?老大我被人打了,都给我抄家伙来南城,那小子往东大桥去了,背个书包,戴个厚眼镜儿,去把他给我堵住,老子今天要砍死他,要砍死他啊啊啊啊……”

凄厉的哭号传进夜空,远处响起几声狗叫,端的是配合无间,相映成趣……

……

……

走在回家路上的林同书,只觉得刚刚那一番拳脚后,这会儿神清气爽心满意足,竟然比马杀鸡还舒服,心道果然还是要有个出气筒,生活才会美妙,更美的就是那出气筒还是个小混混。

世上再没人比林同书更恨小混混的了,原因有两个:

一,他关系最好,感情最深的两个发小儿,阿青和王超,就是被小混混引诱学坏的,现在整天正事不干,仗着从阿青的叔叔那里学来的一身好功夫,两人见天儿想着投到哪个老大门下,也混个“哥”当当。

二,他暗恋的女孩,高二3班最漂亮最妩媚的女生,张筱荪,今天当着所有人的面,在学校门口大庭广众之下,亲热地挽着一个打扮的吊儿郎当,满头红发跟个公鸡似的家伙,笑语嫣然地走了,全然不理会在她身后,碎了一地玻璃心的林同书。

这夺友之仇,夺“妻”之恨,怎能不让他怨意滔天,把全天下所有小混混都看做死敌。

想起这些恨事,林同书咬着牙,一拳打在路旁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上,他虽然看着不壮,但天生力大,照阿青小叔的话说,就是筋粗肉密,上好的练武材料,这一拳打下去,梧桐树顿时一阵摇晃,发出每天林同书都能从楼上偷听到的那种床板摇晃的吱嘎声,听的人心急如焚,欲仙欲死。

气急败坏的林同书,正要再踹一脚,干掉这棵**·**的老树,突然“咚”地一声,一团在路灯下金闪闪的物事掉落下来,正砸在他脚边,物事是长方体,上面有个屏幕,下方是一排排按键。

“咦?手……手机?”

林同书愣了愣,弯腰将这个从天而降的高科技捡起来,对着路灯看了又看,愣是没看出是啥牌子。

98年的内地,手机还是稀罕物件,也就只有那几个国外的牌子,整天广告播来播去,好认的很。

“这谁啊,真浪费,几千块钱就扔树上?不知道还能不能用。”

林同书想着,努力回忆起从电视广告上看到的使用方法,找到开机键,用力按了下去。

“嘀——!”

屏幕突然亮了,绿绿的荧光好像鬼火一样,林同书还没来得及高兴,嘴刚咧开,那手机两侧“咔”地弹开,伸出两条触手般的探针,对他手狠狠就扎了进去。

“啊!”

他疼得大叫一声,吓的疯狂甩着手,要把它甩开,但手机就像个水蛭,牢牢吸住不放,没几秒钟,林同书只觉得头一懵眼一黑,直挺挺晕了过去。

黑夜中的小路,没有一个人经过,安静的只有风声,路灯灯光不明原因的疯狂闪烁着,配着那紧紧吸附在林同书手上,绿光越来越亮的“手机”,仿佛香港电影里经典的恐怖片场景。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又是“嘀”地一声蜂鸣,一个死板生硬的合成音,诡异的从手机里传出:

“……发现高等智慧生命,经分析灵魂力量可与本产品匹配,系统初始化开始……”

“……初始化完成,系统限制解除,系统加载开始……加载完毕,抽取记忆,分析所在位面规则特性……”

“……分析位面特性完毕,初步判定规则由时间、空间、物质、能量组成,属于全集然文明,基本原则:能量守恒,本产品特性修改开始,修改为数据化,以适应本宇宙……”

“……特性修改完毕,系统限制开启,开始与目前首接触高等智慧生命个体融合……”

“……融合完成,系统格式化,初级AI休眠,能量释放,开始入侵此宇宙规则……入侵成功,本产品数据化特性启动……”

随着一声声合成音,那团绿色的光越来越亮,直到如太阳一般,才像极点爆炸一样,无声崩散开,丝丝不可见的光线、能量与讯号,迅速于黑夜中扩散,蔓延向不可知的远方。

一些东西,被那扩散开的能量悄然改变,此时却没有任何人发现到。

躺在地上的林同书,突然咂咂嘴,翻个身打起了呼噜,全然不晓得他一拳砸出个什么东西来,给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变化,也许只有等他醒来,才会发现,世界已经不一样了。

至少,他眼中的世界不一样了。

……

……

西风呼号,东大桥上随着时间渐渐流逝,夜越来越深,人流慢慢稀少。

一群穿着花里胡俏的少年、青年,聚集在大桥上,在夜晚冷风中激灵灵打着寒战,个个缩成一团,全然没了两小时前,乘面包车飞奔而来,人人满脸煞气的威风。

桥头处,一个胖子吸溜了下被冻的发红的鼻子,鼻音浓重的问着站在他旁边,胳膊包得跟个木乃伊残肢似的疯狗:“狗哥,别不是你看错了吧!等了半天都没见那个小崽子,要等到啥时候啊!剁完人还等着回家洗澡睡觉呢”

疯狗正悲愤的盯着自己手指看,那里,缠了块有小熊图案的OK绷,小熊嬉皮笑脸,撅着屁屁,正对狗哥拍了膏药的半边脸。

胖子没得到回应,也探头看看,哽儿哽儿笑道:“挺可爱吧,我找了好久才找到有这画儿的!”

狗哥崩溃了,摘下破皮鞋举在手上,一瘸一拐追在胖子后面狂呼:“好你妹啊,老子先把你剁了,去死吧!!”

悲愤的吼声传进夜空,远方又是一阵犬吠,端的是配合无间,相映成趣……

……奇怪,为什么要说“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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