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预先想到了所有的可能性,然而当我听到苏天雅的话时,还是不免感到意外。
我甚至猜想,她或许想要我的身体,想要取代我活在这个世界上,为了救寒烨,我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
然而,结果并非如此,苏天雅望着我,那朱红色的嘴唇微微开启,一字一顿道:“你的身体,给我用一天。”
这算什么要求?!我听完之后长出了口气,心里都快乐开花了,不过只是借给她一天而已,我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了苏天雅的要求。
望着我如此痛快的样子,苏天雅眯着眼睛歪着头打量着我,半晌,自嘲一般苦笑道:“是啊,对你来说,借用一天的身体算什么?反正你这一生有那么多天那么多年,一天,算不上什么……”
我被她这话说得阵阵心酸,人大概都是这样,从来不在意自己已经拥有了的,哪怕自己拥有的那些,是别人梦寐以求却求之不得的,放在自己的手里,却从来不懂珍惜。
“苏天……雅……”我叫不出她的名字,总觉得拗口又奇怪,我想要解释,苏天雅一眼便看穿了我的想法,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甚至有点儿不耐烦道:“行了,没什么好说的,走吧,没有那么多时间可浪费。”
在我和苏天雅聊天的时候,阴鸦自始至终都蹲在不远处的桥墩上盘旋,看到我起身要走,阴鸦又是一阵啼叫,我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想要伸手去拿挂在一旁的纸灯笼,只见写着寒烨名字的那只灯笼光线十分微弱,已经快要熄灭了,我甚至不敢动弹,生怕轻轻一动,灯笼里的火苗就要被我弄灭了。
“喂……”
苏天雅看我要拿那纸灯笼,连忙在背后叫了一声道:“别动!”
然而等她叫出了这一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灯笼已经被我提在了手上。
苏天雅一脸惊恐的表情,弄得我也被吓了一跳,连大气都不敢出,半晌都没说话,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相对了许久。
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情况发生。
苏天雅诧异地看着我,又看了看我手中的灯笼,“为什么会这样?好奇怪?”
“嗯?”我疑惑地沉吟一声道:“哪里奇怪?”
苏天雅抿着嘴唇,半晌道:“按理来说,你只是过阴过来的,还是活人,身上一定有着一定的阳气,寒烨的魂冥灯已经这么微弱了,如果被你身上的阳气冲撞,恐怕会导致他的魂冥灯彻底灭掉,但是我发现似乎并没有这样……”
说到这儿,苏天雅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扬了扬下巴指着我道:“把你的手给我。”
我不明所以地伸出手来,递到了苏天雅的面前,就看到苏天雅那纤弱的手掌和我的手掌轻轻和在一起,手掌贴着手掌,指尖儿贴着指尖儿,苏天雅眯着眼睛半晌,我就这样静静地等着,感觉好像有一阵微弱的凉意正从她的手掌慢慢地传递到了我的手掌上。
“怎么可能?!”
半晌,苏天雅突然怪叫了这么一句,紧接着便睁开了眼睛,她诧异地望着我道:“你的身上,怎么可能没有阳气
?!”
苏天雅说的是“没有阳气”,而非阳气很弱之类的话,她的意思是全然没有,说我的身体就像是死人一样,甚至和死人完全没有区别。
我被她说得也紧张起来,颤颤巍巍地问道:“那既然这样的话,会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苏天雅咬着嘴唇,担忧地望着我道:“没有阳气的根本算不上是人,又谈何活在这个世界上?可是你……”
苏天雅想了半天,始终想不出来个究竟,像我这样没有阳气的家伙其实就已经属于鬼魅了,但是又能像个活人一样活蹦乱跳的,这实在是令人费解,苏天雅想不明白原因,不知道到底是我这个人本身出了问题,还是我身上的阳气出了问题。
但是我记得当初我出来的时候,闻人吉的师父也说过类似的话,说是我的体质非常特殊,就因为这样,我才是过阴的最佳人选,不知道苏天雅疑惑的这件事情,能否从闻人吉的师父口中问出答案。
“算了,先把事情办完了再说。”
苏天雅想不明白,干脆将这件事情先放下不谈,在她的引领下,我们俩一路沿着忘川河往前走去,一直走到了一座高高的围墙之下。
“这里面,就是真正的冥府了。”
所谓冥府,通俗点儿来说,就是我们口中经常提到的阴曹地府,但是由于苏天雅是孤魂野鬼,一直没有在生死簿上记录她的名字,所以根本没办法进出冥府,不过好在这里并不是我们的目的地。
“我会带你去一个地方,算是一个捷径,也算是冥府中的一个漏洞……”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答应将身体借给苏天雅,她对我的态度稍稍变得柔和了一点儿,也不介意和我多说两句话了,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沿着冥府的高墙,转眼间来到了一个洞口。
“就是这里,”那地洞黑黝黝的,一眼望下去,根本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情况,苏天雅就站在旁边,对我指着地下道:“从这里能够进入炼狱,一共七层……”
“嗯?七层?”我有点儿糊涂,却又生怕自己露怯,试探性地问道:“不是应该是十八层地狱吗?为什么就只有七层?”
苏天雅耐心地望着我道:“你所说的地狱,是有十八层不假,但是我说的是炼狱,与地狱不同。”
苏天雅给我解释了一下,说地狱和炼狱最大的区别在于,地狱只是为了让人受苦,以苦难来偿还生前做出的果业,但是炼狱不同,据说炼狱共有七层,这七层炼狱会最大限度地展露人性的弊病,并对此做出严酷的惩罚和更正,一旦能够通过七层炼狱,便能解除身上所有弊端,也可以说,有净化灵魂的作用。
正因其目的性不同,导致炼狱中的苦难程度远远超过地狱,而地狱中虽然痛苦颇多,但也只是肉体上的痛苦,炼狱中,则是专门以精神上的痛苦对人加以折磨加以改善。
这种说法非常新鲜,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不免觉得很有意思,连忙追问道:“既然这样,就相当于说,从炼狱中出来了,就会变成好人了?”
苏天雅哼笑一声道:“说的简单。你知道,”苏天
雅指了指那黑黝黝的洞穴道:“这个地方的存在,在冥府之中,是很多鬼都知道的,包括地府的阴司,甚至阎王,都知道这个地点的所在,就好像一个后门儿一样,但是你知道为什么根本没有人干涉也没有人把守?”
我摇头,苏天雅的话刚好指向了我的疑惑,对啊,如果是这样的一个好地方,为什么就这样暴露在荒野之外?
“因为根本没有人想下来,这里面的痛苦程度远远超过你的想象,很少有人能撑下去,而一旦如果撑不下去,便会灰飞烟灭烟消云散,灵魂消失,更谈不上做什么好人坏人的了。”
我听完之后不由得咋舌道:“那我们下去干嘛?你是说,寒烨在里面?”
“如果他想把自己的生魂放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那么,没有任何其他更好的选择,绝对就是这里了。”
苏天雅说的都有道理,我听完之后却感到紧张不已,她刚刚明明说过,这个炼狱之中是如何如何危险,那么寒烨呢?
“或许是想,即便烟消云散,也不想让自己的生魂落在别人手上吧。”
苏天雅喃喃一声,耸了耸肩膀道:“接下来的路,我没办法陪你下去,但是我会附在阴鸦的身上,到时候会给你指引,你只需要下去便是了,至于能不能找到寒烨,那要看你的造化。”
我点点头,人已经来到了洞口前面,望着那黑黝黝的洞口,我心中不免感到万分紧张,即便如此,我还是深吸了口气。
“那么……”我转过头来,认真地望着苏天雅,竭力将她那张与我万分相同却又在种种地方全然不似的脸记录在我的脑海中,“那我就下去了,只是,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苏天雅的嘴唇很薄,和我的一样,朱红色的嘴唇配合着她那张过分惨白的脸,反倒有着另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她挑了挑眉毛,示意我往下说下去。
“如果我回不来了……就像你说的一样,灵魂在下面烟消云散了,那么我的肉身可以给你吗?”
“嗯?”
苏天雅愣了一下,好像不明白我的话似的。
我摇摇头苦笑道:“万一要是真的烟消云散,留着肉身不是很可惜?更何况,就像你说的,那具身体其实打从一开始就应该是你的,如果我不能回来了,我希望那具身体会成为你的,你才是……”说到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有些哽咽,咬着嘴唇苦笑道:“你才是应该活在这世界上的那个,不是吗?”
“好了!”苏天雅硬邦邦地打断了我的话,她别过头去,声音冰冷道:“与其有时间想这种杞人忧天的事情,不如先想想看自己下去了怎么办,这下面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危险重重,能不能撑得过去,还要靠你自己的内心。”
“但是……”
我还想嘱咐两句,苏天雅将我往前推了一把道:“苏天浅,不要在我面前说这种好似大义凛然的话,我不需要,不管你说多少,你这辈子欠我的,不管你怎么还,我都是不会原谅你的。”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只觉得脚下一空,人已经跌入了那深不见底的洞穴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