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升职

晚上刘谢到高大娘家吃饭时,整个人是呆滞的。

青云瞧着奇怪,问了一句,刘谢过好半天才答说:“青姐儿,你今天领进城的那位老爷,他……”

青云眼中一亮:“他怎么了?”莫非是新县令冒头表明身份了?

“他居然就是咱们清河新来的县令!”刘谢双眼睁得老大,“我看见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早上在西城门处,他居然一个字也没说!当时我有没有说错话?还是闹笑话了?县令大人方才一直看着我笑呢!”

宾果!

青云暗暗握拳,露出大大的笑脸:“您没有说错话,也没闹笑话。县令大人看着您笑,大概是觉得您老实,人品好。”果然没把实话告诉干爹是正确的,不然一照面就穿了帮,新县令怎会对刘谢有好感?现在后者的老实人形象是稳稳当当的了,接下来就看新县令有什么安排。

就算是大有来头的世家子弟,初到贵境,想要站稳脚跟,手底下也需要几个帮得上忙又了解衙门事务的帮手吧?

她犹自暗喜着,但刘谢显然还没想得这么远,他只是一再感叹:“我早上怎么就没认出来呢?那样的人才,那样的气派,若不是新县令,怎会到咱们这种地方来?”

高大娘拿着碗筷走过来问:“我听说新来的县令是京城里大世家的公子哥儿,极有来头的,是不是真的?”

刘谢点头:“确实如此。新县令姓周,名康,字建明,原也是勋贵之后,祖父是先帝时的太子少师,曾官拜保仁殿大学士,他父亲还是榜眼呢!后来进了翰林院做庶吉士,只可惜,早早因病过世了。周大人家学渊源,刚及冠就考中了举人,不到三十就中了进士,进了翰林院后,一直备受圣上青睐,散馆后就直接任职六科给事中了。他妻子是虞山侯府的千金小姐,亲友中也有许多贵人,实在是尊贵无比的人物!”

姜青云倒吸一口冷气,心中也有些吃惊。她虽早看出这周康来头不小,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大人物。不过他既然都做到六科给事中了,又深受皇帝重用,干嘛还要到这小小的清河县来做七品芝麻官呢?莫非……是被贬下来的?

不等她问出口,高大娘已替她说出了想问的话:“这样的尊贵人,怎会到咱们这里来做县令?合该留在京中做大官才是!”

刘谢道:“我原也有些奇怪,却又不敢问他,倒是他身边一位卢孟义先生,待人很是和气,一点儿架子都没有的。他与葛典吏闲话家常,我在旁听见了,说是朝中的规矩,要想封阁拜相,只凭皇上赏识是不够的,还要有两条,一是翰林出身,至少也得是科举出来的,不能是捐官或是恩荫这样的野路子;二嘛,就是得在地方上做过官,有过政绩,若不然,连民生都不晓得,谁敢将这天下大事交给他?卢先生说了,他家东主样样都好,家世、功名一样不缺,皇上也信重,只是一出仕就在朝中,不曾在地方上任过职,日后怕是会有妨碍。周大人志向高远,因此就毅然决定,趁如今还年轻,先到地方上历练几年,只消做上一两任父母官,等日后回到朝中,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高大娘听得半懂不懂:“这么说,等他在咱们清河做过县太爷,回到京城就可以当宰相了?那可不得了!”

刘谢笑说:“哪儿有这么快?我想他少说也得升到知府以上,才会回朝吧?”

姜青云在旁听得半信半疑,科举出身的官员想要拜相,得有在地方上任职的资历,这种事她也听说过,只是……有必要从七品县令做起吗?

她委婉地提出了这个问题,刘谢也说不准:“兴许是因为他原是六科给事中,那是个七品的官职吧?”

京官转任地方官,一般都要往上升一两级的吧?同是七品官,六科给事中的份量跟县令是一样的吗?

青云本来还想再问,但看到刘谢喜滋滋地凑到锅子面前闻炖肉的香味,话到喉咙又咽了下去,重新露出笑脸,替他舀饭去了。

吃过饭,青云帮高大娘洗好碗筷,那边厢刘谢已喝过茶,消过食,过来告别了:“天色不早,我先回县衙去了,今日的菜好吃,明儿你们把剩的都吃了吧,不必来给我送饭。”

青云疑惑:“可明天是休沐日了,衙门里不开饭,不给您送,您要上哪儿吃去?”

刘谢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葛典吏说,周大人新官上任,咱们做下属的该为他接风才是,已订了城里最好的酒楼的上等席面,明日要请周大人赏光呢。县衙里的人都要去。”

青云更疑惑了,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您不是说,从前遇到这种事,您都会被留在衙门里值守么?怎么……他们说了让您去?”

刘谢摸摸头:“周大人记得我是谁,还跟我说了好一会儿话,待我十分客气。别人见了,都对我另眼相看呢。方才离开县衙时,葛典吏特地找到我,嘱咐我明儿一定要去的。”

青云满意地笑了:“这是个好兆头!”说罢拉着刘谢到了院子角落里,避开了高大娘,压低声音对他道:“干爹,您的机会来了!一定要把握住!”

“什……把握什么?”刘谢有些摸不着头脑。

“新来的周大人对您印象不错,县衙其他人也开始对您刮目相看了。”青云盯着他说,“您一定要好好表现自己,让周大人知道您的能耐。别忘了,前任主簿入罪,如今那位子是空的!”

刘谢结巴了:“什……什么?!主簿的位子……那跟我有什么……”

青云哂道:“您怕什么?您难道不够格做主簿吗?做主簿的一般都是什么身份?监生,贡生,得前任推荐又付了顶头银的,或是从吏员中提拔,您是举人出身,比监生又强些。整个清河县衙,除了钟县丞,就只有您有正经功名!您在县衙已经待了十年了!论资历,一点儿不比别人差!您还有真才实学,全县衙谁不知道?!”

刘谢渐渐反应过来,细想干女儿的话,果然有道理。其实他刚当上吏员那会儿,也曾有过小小的野心,想要往上升一升,而不是不入流的小吏,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前途无望,他早已灰了心。眼下,机会似乎真的来到他面前了。

可他还在犹豫:“我真的能行么……别人会怎么想呢?周大人……未必看得上我……”

青云不以为然:“他虽说大有来头,但在清河这里人生地不熟,想要紧抓大权,只靠他带来的人是不够的,得有人帮他了解本地的事务。钟县丞虽是他下属,但民望高,他未必信得过,葛典吏太过圆滑,下头的六房和照磨所,能有几个是老实的?衙役们份量太轻,他不一定看得上。何况县衙里的人必定个个都指望能攀上他,从他身上得好处呢,真要做实事,那些人能行吗?您是出了名的老实人,他又对您有好印象,再说,过去十年里,您在六房之间辗转来回,各**务都精熟了,才学又好,周大人不找您,还能找谁?”

刘谢被她说得渐渐有了信心,腰杆都挺起来了:“你说得对……”他脸上露出了笑容,“主簿一职就是管文书的,钟县丞肯定不会去做,葛典吏又才学平平,这些事务我早已极熟,一接任就能上手……”他心里迅速回忆了县衙里所有够资格补上主簿一职的人选,发现他们的才学全都比不上他,写的字也不如他漂亮。他的心顿时热了。

青云继续鼓励他:“瞧,您也看出来了吧?您完全就是不二人选!从前没人赏识您,您当不上就算了,可如今周大人对您可是很欣赏的!”

刘谢努力掩饰住神色间的兴奋,但很快又萎了下来:“我……我该做些什么?我不会讨好上司,连拍马屁都不会……兴许过两天周大人就把我忘在脑后了……”

青云却道:“您什么都不必做,只要周大人想提拔您,自会来找您的。到时候,他叫您做什么,您就做什么,让他看看您的真本事!”

但刘谢还是有些不安:“这怎么能行呢?若是他叫我得罪钟县丞他们……我听说有些县令会看县丞不顺眼,千方百计要压制属下的。”

青云怔了怔,心想这也是个麻烦的事,想了想,便道:“您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又一直做着普通吏员的差事,您哪里有那份量?若是周大人问您一些可以光明正大说出来的事,您只管告诉他。若他……”

“若他问我钟县丞他们的秘事,我就说不知道!”刘谢飞快地接上话,握了握拳,“就是这样,我说我不知道,让他问其他人去。有些事,我宁可让他知道我不肯说,也不能撒谎!撒谎是瞒不过去的,一定会得罪他。可若说实话……他出身尊贵,谁敢为难他?等三年任满,他就高升往别处去了,可我却要留下来继续与县衙里的人相处……”

青云笑了:“您说得对!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办吧!”

刘谢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郑重点了点头。

他们盘算得没错,没过几天,新县令周康就下令让刘谢代理主簿一职,只要吏部那边下达了文书,刘谢的新职位就板上钉钉了。周康似乎对刘谢很是看好,而县衙众人也没有提出异议。刚结束了流寇招安工作返回县城的钟县丞还亲自向刘谢道喜,过后命家人送来贺礼。

刘谢有些不安地带着贺礼来找青云,让她帮自己收起来,又道:“等吏部文书下来了,我就得搬到前任主簿住的院子去了。青姐儿,你也搬来与我一同住吧?”

主簿在县衙里可以占有一个院子,青云从前听人说过,那院子前后两进,足有十几间房呢!她是刘谢干女儿,父女俩搬进去住,一人占一进院子,也是绰绰有余的。他们可比不得县丞与典吏两家,老老少少一大家子,得在外头置办三进的宅子,才勉强住得下。青云迅速记起主簿那院子的格局方位,正好有个后门直通高大娘家门前这条街,她住后院,出入极方便,想做什么事也自由多啦!

她犹自在那里暗暗兴奋着,刘谢却开始抱怨:“我虽有望升职,但县衙里的人似乎有些看不惯,这几日明里暗里没少讽刺我呢。连周大人也问我,是不是有人在排挤贤能,我心里苦楚,却又不好跟他直说。好歹是多年的同僚了,不过是说几句闲话,我哪里忍心害他们丢了差事?”

青云回过神来:“就算您跟周大人说了实话,也没到害他们丢差事的地步吧?”

“这可难说得很。”刘谢道,“周大人带来的人多,两位先生都是有大才的,连跑腿递话的小厮都识文断字。我原以为我那点文才已经不错了,可跟卢先生、蒋先生一比,简直就是天上跟地下!听说他们两位也都是有功名在身的。”

青云大奇:“您指的是周大人带来的两位师爷吗?他们既然有功名在身,又有大才,怎么不自己做官,反而要给人做幕友呢?”

“听说两位先生都是周大人的岳家虞山侯府荐来的,连周大人都要客气几分。”刘谢叹了口气,“枉我还觉得那主簿一职是非我莫属,事实上只要两位先生点个头,那位子就是他们的了,只不过是周大人看好我罢了。”

青云撇撇嘴,想要说侯府门下的清客怎会看得上小小的主簿之职?但又怕这话泼了刘谢的冷水。她这位干爹想要当主簿,还没能当上呢!

她只得安慰他说:“天下有才学的人多了,可周大人需要的不仅仅是有才学的帮手,还要熟悉本地事务。这点您可比那两位先生强多了。”

“这倒是。”刘谢很快又挺起了腰杆,“事实上,我还没什么,县衙里其他人更担心饭碗。听说原本做门子的王小四只不过对着周大人家的婢女调笑两句,就被撤下来了,凭谁去说情都不行。如今做门子的是周大人家的小厮,比王小四威风多了,也会来事儿。象他这样的小厮,周大人足有十几个,个个都能文能武的,衙门里的人就怕有朝一日也要被人替换掉呢。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几句闲话罢了,我还不会放在心上。”

也许是刘谢的宽厚感动了县衙众人,一个月后,排挤他、说他闲话的人少了许多,人人都在暗地里夸他是个正人君子。而他在代理主簿一职上也适应良好,还给新上任的周康帮了大忙,协助他在短时间内了解清楚本县情况,还提醒他要如何接手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在这个过程中,钟县丞也热情地给予了帮助。周康感念在心,清河县衙内一时和乐融融。

青云见干爹在县衙内站稳了脚跟,心中遂定,开始悄悄为搬进主簿宅做准备。这时,同福客栈的王掌柜托人捎了信来,说是有个人自称是她父母的亲戚,找上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