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8封 守望扬州 情书 青豆

我是一株秦淮柳,几世沉沦的秦淮柳,玄铁般坚硬,遍体是岁月的年轮,精雅别致,将这些花纹刻上去的是千年的时间,刻了一千个日日夜夜,一丝不乱。-

秦淮河是极喜欢我的,日夜梳理着我的碧发,傍晚时分,凝视良久,方才离去-。

我从没有见过自己,只透过一河的雾水看到了湛蓝的天空----那是怎样的世界?-

在一个月明星稀的望日夜里,我分明看到一尾无帆无棹的船顺流而下,一位头扎华阳巾的公子背负七星宝剑,向身旁的一位白发翁公说着什么扬州桥、文武琴、桥边红药、老艺匠、孽缘之类我难以明白的话。-

草,由绿变枯,再由枯变绿,千年过去了,整整千年。-

一名女子带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来到了我身边,那女子定定地看着我,殷红的纱裙,深邃的眸子,我肃然一惊,为这深不见底的眼波。-

“怎样?”随同的老人问。-

女子不语,依旧定定的看,良久,低声道:“果然不是凡品,只是,为何这般沧桑?”。-

“沧桑不好吗?”随同的老人反问道。-

“没有这千年的沧桑,又哪来如怨如慕的五音七律!那就他了?”老人用征求的眼神向女子询问。-

“那就他了!三年后我亲自来取,希望你勿违千年前秦淮河上之约”。女子菀尔一笑,给了老人答复。-

“千年前秦淮河上之约?”,我似乎感觉到有什么玄乎,难道这仅仅是蹊跷?-

就这样,我离开了秦淮河,在无情涯下,被老人制成了一张文武七弦琴,三尺三寸的间梢和三尺三寸的根材被遗弃了,唯中间的三尺三寸木丝致密,音色纯正,适宜制琴。-

三年后,我又遇见了她,一袭白裙拖在地上,一双眸子又深了些许。原来,她就是名满江南的桥边红药,只轻轻一望,似乎要望断我一生的人。-

老艺匠抚去我身上的尘土,带着久违的微笑,将我捧给了女子。“今天我把他送给你,我也就放心了,天意啊!天意!”老艺匠独语。浊泪顺着饱经风霜的脸滑上了我的身体,我只知道老艺匠落泪了,但不知为何而落,也许是三年的感情吧!我毫无感情,毕竟,我,没有生命。-

从此,一双素手抚摸着我的铮铮铁骨,我陪伴了她三年,也守望了她三年。-

空澄的眼,无尽的愁,一颗似水般灵动的心。蓦然间,我好想做人,那怕是她的侍童也好!-

月如钩,霜满楼,三更灯火愁难了;凝目处,思相留,连理枝上比翼鸟。-

终于有一天,她抱着我,来到了扬州桥。-

她把我放在了白玉槛上,望着一江碧水,陷入了深思。-

这就是扬州桥?传说中的扬州桥?沉入水底,定会实现今生爱情的扬州桥?我想起了曾听老艺匠说过的传说中的一段故事:一位富户千金爱上了一位贫室书生,因爱情受阻,双双于扬州桥上殉情。从此,凡是沉入湖底的有情人,定会实现一段完美的爱情。-

三年啊!三年!只可望,不可及。-

为了那空澄的眼,我没有多想,也无须再看,因为我已看熟了她,只轻轻一动,从白玉槛上滑落,落入了无垠的湖水,刺骨的寒袭来,我心甘情愿。远了,远了,那一双素手始终没有抓到我。就这样,我离开了她,只为了日后三生的相守。-

为了抚平她眉间的愁结,为了释去她心里的悲苦,罢了!罢了!就争这么一次,去追求一个未知结果的赌局,是成是败,永不再悔。-

别了,我深爱的,深爱的人。-

在湖底,我见到他们了--扬州桥的主人,男子斯文俊雅,女子妩媚大方。-

“你是谁?”女主人问道。-

“我是一把瑶琴,今生死在这里,来生可以得到完美的爱情。”-

“你错了,你没有生命,何谈死?本没有今生,又何谈来世?”女子的话令我如梦初醒。-

心在刹那见变为死灰,如坠入万劫的地狱,不能言语,原来我放弃了今生的所有,只换来此时的香消玉殒。但愿我只是一张瑶琴,自始自终只能发出泠泠之音的瑶琴,一张不懂得情为何物的瑶琴,远胜过此刻的万劫不复。-

泪流下来,融入了无尽的水,我的笑掩不住心底的悲切。-

“他会流泪!”女主人惊愕的望着男主人。-

“莫非……,你是何人所制?”男主人脱口而问。-

“六年前,艺匠采得一株秦淮柳,在无情涯下,将我制成,隐居三年,陪伴一女子三年。”我把自己的身世一一告诉了扬州湖的男主人,只渴望他给我一个理由。-

“天命,天命阿!”女主人落泪了,“原来你是看尽风华的秦淮柳,有千年道行的秦淮柳。”-

“既然你能流泪,那么你就有生命,也就可以为人了。”女主人轻声道,脸上掠过一丝的微笑。-

“有生命的就可以为人,做人就可以拥有爱情了吗?”我乞求上苍实现我沉入湖底的初衷。-

“不,有生命我只能把你幻化成人形,至于爱情,全凭造化。”男主人说的是那么的坦然。-

“够了,够了,能幻化成人,那怕是擦肩而过,今生足矣!”我的答谢是那么的卑微可怜。-

我来了,我深爱的,深爱的人。-

扬州桥,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我千万次的回眸,亿万次的寻觅,才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她,唯一的她。-

依旧一袭白衫,一双眸子那么深邃,我无法凝望,只是匆匆地擦肩而过,她是否认出是我?-

细雨染寒烟,日暖莺啼江南,在吴侬软语中,她进入了我的眸子,我沉入了她的轮回。-

然而,我错了,我终究逃不出宿命的安排。我本是无情崖下秦淮柳所制的瑶琴,本没有生命,又何来的感情?我无法抚平她揪合的心,又怎能拥有奢华的爱情?-

心在刹那间失落,我无法感觉到从前的追求,那将是一个怎样的结果?-

也罢!也罢!-

我还是做一张瑶琴,一张千年秦淮柳制的瑶琴,一张无法拥有爱情的瑶琴,在梅子雨湿了阁楼时,再相约一个扬州桥。-

到那时,扁舟一叶,五湖归去,做一世神仙眷侣,浩渺烟水任我一剑挽破,何处繁华笙歌落。斜倚云端千壶掩寂寞,纵使他人空笑我,空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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