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如同一只流浪狗,在村外漫无目的地游**。走近村庄东北角的初级中学时,我决定溜进去消磨上两个时辰,再悄悄踅回家。

暑假间的校园,除了蝉鸣,除了鸟叫,没有别的声音。不仅安谧,而且简直一派荒凉。在放假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原本光裸平整的操场神奇地变成了丰茂的草场。连跳远的沙坑里都生满了青绿的野蒿。光秃的旗杆。脱漆的篮球架。生满红锈的单杠。落满鸟粪的水泥乒乓球台。教室前的砖砌花台上,月季花枝繁叶茂,开满碗口大的红花,在阳光的直射下却显得无比落寞。

我在林阴大道上踽踽独行。在这里念初中的情景如在昨天。追昔思今,教人好不黯然神伤……

“咩——”“咩——”我后面传来两声羊叫。转头一看,初中同学沈华兵牵着两只山羊从校门进来了。

我站在原地等他。

今年庄上三个高考落榜生,华兵在其中。落榜也就罢了,他家却闹出一桩非常滑稽的大笑话来。

华兵的父亲永庆,原来是大队里的通信员,分田到户后在老街上开了爿小商店,傍晚在店门口支个摊子兼卖卤食,也算是庄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华兵在唐刘中学读高中,去年高考不中,还留原校复读。这次高考结束刚回家,永庆就迫不及待地跟他估起分来。估来估去,最终得出结论:五百二十分分左右。可把永庆乐坏了,这可是本科录取的分数啊!永庆抑制不住激动,来不及等儿子接到录取通知书,遍请庄上干部、亲戚朋友,提前庆贺。永庆讲排场,烟用的二十块一条的“云雾山”,酒喝的三块四一瓶的“分金亭”,罐头用了三种:雪梨、水蜜桃和杨梅。酒席结束后,收荒货的从他家挑走满满两箩筐空瓶子。想不到考分公布出来,华兵离最低分数线还差二十七分。永庆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人整个呆住了:白花了钱,丢尽了脸,伤透了心。他狂怒地拎起喂猪的潲勺,把华兵在院子里追打得如没头苍蝇。

“金龙,你咋在这儿?”华兵开口唤我。

“我来学校转转。”我答道,“你咋放起羊来了?”

“被我爸赶出来了,住在棚屋里。白天没啥事做,除了看看小说,睡觉,就陪这两只羊。”他一脸苦笑。

我听了,不禁哑然。华兵家的棚屋就在中学围墙西面的稻田中间。庄户人家建房造屋不容易,宅基地批下来仅仅是第一步,备齐各项建筑材料常常要花上好几年。砖瓦木头堆放在宅基地上如果怕被偷盗,先用它们搭建成简易棚屋,箍上院墙,院门加把铁锁,这样就相对安全多了。有的人家还在院子里种些菜蔬,逮上一两只羊喂着。

“棚屋里有帐子吗?”我关切地看他。大田野外,晚上蚊虫成团结阵,连水牛也吃不消叮咬,只好淹在又臭又黏的泥塘里过夜,只把鼻孔露在外面。

“有。老头子再狠,还不置于拿我喂蚊子。”

“吃呢?”

“我妈给送过来——老头子不准我回家,说没有我这个儿子了。”

“吓吓你而已。你是家里的独苗苗,你爸气头儿过去就要你回去了。”

“我妈也这么说的,但我暂时不想回去。跟羊生活在一起也蛮好的,它们对我亲。”

仿佛听得懂华兵讲话,那只母羊伸出粉红的舌头,温柔地舔了舔华兵的手。

“那你下面打算咋办?”

“我也不晓得。听我妈的口气,我爸可能还要我再复读一年。”华兵叹口气,“可是我不想再复读。这学我真上够了,太辛苦了。”

“我爸也要我复读,被我拒绝了。我就不相信,不考上大学就没得饭吃!”我突然莫名其妙地有些光火。我没有告诉华兵想去学驾驶。家里人筹不到钱,我感到特没面子。

“你不复读,我也不复读。”华兵脸上顿时活泛起来,一副遇到同党的样子。跟着,神秘兮兮地——“嗳,金龙,你知道咬脐这时在干什么吗?”

“你是说宝根?”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