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二）
“你来了……”那具……让我害怕的……血肉模糊的……为什么发出卓理的声音？我傻傻地望着十三，他别过脸，又回头看了一眼，转身离开。
我依旧站在原地，我不信……
“我……等你……很辛苦……”一只布满血迹的手向我艰难地伸了伸。
我跪在他面前，泪水一滴，两滴……全掉在他脸上，拿出帕子，和着自己的眼泪想擦干净他的脸……可是越擦越脏……
“擦不掉……”干硬的血痂，是不是很痛？
卓理看着我，扯出一抹笑，我听见心脏撕裂的声音。
“又哭鼻子了……我不痛……真的不痛了……”他抬起手，想替我擦眼泪，可是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放下了。
我拾起他的手，捧在脸上，像从前那样，他微笑抚摸我的脸，眼睛里全是溺爱……
“答应我……送我回……杭州……我……一生最快乐的日子……都是……同你一起……在杭州度过的……我现在还时常想起……你翻墙出去……被我逮到的样子……”他满面憧憬望着牢房里唯一的窗户，瞳孔反射着一束微弱的阳光。
“好……咱们一起回杭州，我想晴姑姑和玉姐姐……我还要偷偷上妓院听戏，去水上人家喝酒……你不准抓我回去……不准打我……”
“……不抓你了……不抓你了……有人替我管着你……”他的眼睑一直向下垂。
“不！我不要别人管我，我就要你管我！”我握紧他的手，握紧他的意识，可是怎么办？我要抓不住了……
“很累……很困……什么也别问……我……是一个错误……”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将视线深深锁在我脸上，“星儿……我爱你……”
“……我也爱你……”
“不是……哥哥对妹妹的爱……是男人对女人的爱……”瞳孔里光彩熠熠。
我停止了一切动作，望入他的眼睛，望进他的心里，突然喉头一紧，生生把那口腥甜吞回去，“不是妹妹对哥哥的爱……是女人对男人的爱……”
他笑了，笑得满足，“……我知道……你骗我……可我仍然开心……我累了……想睡会儿……给我唱你小时候……最爱唱的歌……好吗？”
我轻轻地趴在他肚子上，“……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
手，垂下了。泪，干涸了。满足的笑容还凝在嘴边……我忘了叫你陪我一起唱，在夏夜的西湖，我枕着你的肚子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地上的萤火虫，全都是我的眼睛……全都是卓理的小星星……
“……我欠你的……三生三世也还不清……不如把这条命赔给你……咱们一起回杭州……”——
乾清宫外，李德全看见头发散乱，满身狼狈的我，瞠目结舌。
“你去告诉康熙，就说冷望舒让我来替她问句话……为什么不给咱们苦命的儿子一条活路？”
李德全惊得抬起他那颗常年垂下的头颅，“格格……”
“李公公也见过我的母亲吧……听说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康熙二十一年，我的母亲还是德妃身边的一个宫女，那年皇八女出生不到两个月即殇，不久以后，我的母亲也在紫禁城里彻底消失了……是罗察把她从乱葬岗里救出来，第二年初夏，她在杭州秘密生下一个男婴，我手里的这块血布记载了卓理的生辰，康熙二十二年五月初三，而不是族谱里记载的康熙二十三年三月初五……
“朕不信！朕一个字也不信！”
“你看着她被乱棍打死……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做那种恶毒的事情。是你把她赶出了宫……如今又杀了他……我的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甚至从来没有怨过你……为了保全你的名声，情愿守在你身边做一个武夫，他若是有什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还会是现在这个情形吗？！”
“滚出去！你给朕滚出去！”
“你不会明白你究竟犯了怎样的错误……有一天你会知道你失去了一个多么优秀的孩子。卓理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牵挂，是她一切理想与美好的继承……我的母亲不会原谅你！是你把她带进了漩涡，也是你把她彻底毁了！”
“朕……没有杀死他……不是朕……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朕！”
“告诉你能给他一个身份吗？！能补偿我母亲的悲剧吗？”
“放肆！来人！把这个女人给朕赶出宫去！朕永远也不要再看见她！”
“……你为什么不杀了我……我根本就不属于这儿……我只是她补偿给阿玛的……最后还要了她的命……”
“……你以为朕不想杀你吗？如果不是你怀着老十四的孩子……把她带回去圈起来！”
“格格……格格……”
“……孩子……没了……”——
很舒服，轻飘飘的，这是哪儿？为什么她们穿得如此奇怪？我记得……我刚刚在家喝了杯牛奶……
血……到处都是血……这个女人怎么躺在血里？我悬在半空，放低脑袋与她面对面，长得像我又不像我，半睁着无神的眼睛，视线穿过我停留在房顶的悬梁上，好像对这个世界再无依恋……有什么想不通呢？你看，那些慌张的女人裙边，衣褶，脚底全是血……还有伸在床边的一角棉絮，正在向下淌血……我想她快死了……
有人仓皇打翻了桌上的盆，扑了一身血水，没有人理她……她独自跑出去，我也跟着想出去，视线却被门口的身影吸引了……
两道剑眉，一双炯目，鼻子真好看……他跪坐在地上呆滞地望着蜿蜒的血迹浑身颤抖，唰白的脸上全是自责与悔恨……里面那个女的是你爱人吗？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害她流了那么多的血？
他身后站着另一个男子，两人长着一样的鼻子，右手还紧握住一串佛珠……清冷的眼里居然也有心悸和慌乱，为什么你身上也有血？
石桌旁还坐了位老者……双手捂着脑袋……好像很痛苦……有没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继续往前走，出院门的时候外面冲进来一个贵妇，看见地上的血吓得身子朝后仰……我明白了，这是一家人，爸爸妈妈，哥哥弟弟……贵妇哭着上前拉弟弟，弟弟像失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宝宝！”
我惊喜回头，是宇轩！
“你不乖，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玩……让我找了好久！”他穿着雪白的衬衫，带着黑框眼镜，身上有淡淡Burberry香水味。
“不是叫你给我买草莓吗？一会儿就不见了……”我转过身子，笑看他的眼睛。奇怪？为什么我说这句话会有股难以言喻的负罪感？
“怪我！沈老师让我好好照顾你……我却把你丢了……”他把我搂进怀里，可我察觉不到一丝温度……
“妈想让你等我长大。”我腻在他怀里，下意识去揪他胸前的衣服……
“咱们回家吧。”他看着我的手，静思。
“……”？？！！
我想说好，可是为什么说不出口？他松开我，越走越远，我急得追上去，气喘吁吁，最后只看见他那双忧伤的眼睛，“宝宝，我等不到你长大了……”
“不！”我想起来了，都想起来了，你为了给我买草莓，被车撞了……是我把你害死了……是我……
“阿姨，你为什么哭呀？”身下传来小女孩软软的声音。我低头，看见一个漂亮的孩子，又圆又亮的眼睛，还有这鼻子，和刚刚在院里看到的那个人的鼻子一模一样。
“你是谁？”我半蹲着，忍不住捏她粉嘟嘟的可爱脸颊。
她甜甜地笑了：“我叫真心，爱新觉罗真心。”
“真心？”我甩了甩脑袋，真心是谁？
“星儿……”
“舅舅！”小女孩欢快地扑进一个男人怀里。
“卓理。”我脱口而出。
“舅舅认识这个阿姨？”
“心儿，她是你娘亲。”
卓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真心，温柔地说：“星儿，真心和我在一起，你该放心了……我会好好照顾她，有她在，我也不孤单了……”
“我是谁？”我不是云想容吗？为什么叫我星儿？我什么时候有女儿？
“你是我的妹妹，是我不愿让别人看见的珍宝……”他走近，我发现他长了双和宇轩一样的哀怨眼睛。
我不懂，冲他摇头……他冰凉的手指点了点我的鼻子，眼睛里全是宠溺，“忘了我，好好和他过日子……别怪他……”
“他是谁？他是谁？”我急迫地捉住他的手，我迷惑了，这是哪儿？我是谁？他是谁？
卓理的眼睛黯了黯，“他是你的归宿……是和你血肉相连的人……”
“完颜沉星！我不准你离开我！回来！回来！”是谁在哭喊？身后突然有股无形的力量把我往回拽，我死死握紧卓理的手，“别走，和我一起回去……”
“回不去了，回不去了……”他抱着真心，两人都在冲我笑，身影却渐渐模糊，直至彻底消失。我抓空了，身后的力量瞬间将我拖入黑暗……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