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
拉开房门，狂风呼啸而来，卷着豆大的雨珠从四面八方砸下来，我不得不低下头，用手挡住瞬间被淋湿的面颊。
“你看你，说了我走前边儿，回去换件衣裳？”
“下雨天哪有不湿衣的……走吧。”
“小姐……”
“你们两个去守着二阿哥，别跟来了。”
我只匆匆撇了一眼，院里的蔷薇早被暴雨打落，染了一地橘黄。天空盈雷阵阵，电掣星驰，狰狞翻滚着搅乱我脑中仅存的一丝镇定。
“星儿，没事……”双手被我的丈夫捂紧，我的思维已经拒绝任何言语，眼神飘忽不知该停留何处。
马车在雨夜狂奔，我坐不住，大声喊，“还能快点？”
“福晋，您别急，已经最快了。”
北京城已经酣然入睡，一场暴风骤雨给人们带来久违的清凉，却也带走了我的父亲……
“阿玛呢？”我急急上前。
“微臣给……”迎面而来的二哥欲向我们行礼。
“都什么时候了，还行什么礼？！阿玛呢？”
“……在大娘房里。”
我跑进去，床边已经跪满了人。初见此景，我惊得脚底一软，双手扶门。我知道，他要死了……额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风卷绫罗，残烛若眨……
“星儿……回来了……”浑浊的双眼微眯着，嘶哑的声音透露着他此刻身心遭受的痛苦，我跪在床头，握住他伸在外面的手，一句“阿玛”，泪如泉涌……
“哭什么……你啊……从你娘入土以后……就没在我面前哭过……天生的犟驴子……不知道像谁？”枯黄的手指点在我冰凉的脸上，脸上还带着慈祥浅笑。
“阿玛……女儿不孝……”我已泣不可仰，愧疚至极，老天爷竟是没给我一个侍奉汤药的机会。
罗察眼珠微转，看见我身后的胤祯，想撑起来却气若游丝，“十四爷来了……老臣……”
“岳父大人别起来，小婿不敢当。”
他伸出另一只手，胤祯牢牢握住，“十四爷……我这闺女儿……脾气不好……从小被我惯坏了……我……舍不得骂她……舍不得打她……她呀……是我的心尖尖儿啊……她将来若是顶撞了您……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每一句都说得很艰难，每一句都让我羞愧难当。
“岳父大人请放心！”胤祯也已哽咽。
“放心……我放心……我信您……我……还有几句话……想……想单独跟这孩子说说……您看……”
“好，小婿先出去。”胤祯看了我一眼，在我肩上握了握，出去了。
罗察对着下面跪着的人挥了挥手，“你们……也……出去吧……”
这间屋子是我出生的地方，额娘出殡后，整座院子都被罗察封了，想不到里面的摆设同那时不差分毫，就连梳妆台上那盒半开的胭脂也没有被人盖上……
人都出去了，罗察的脸上突然有了血色，他拉住我急急地说着，好像要同时间赛跑，窗外有闪电劈过，我们都没发现，门口还站了一个人……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阿玛您糊涂了？”我惊悚地望着他，不敢相信这就是他藏了几十年的秘密……
“我没糊涂……没糊涂……我一生从未如此清醒……”他急迫抓住我的手，目光如炬，向我昭示他的坚定。
我的身体彻底软了，跪坐在地上喃喃问他：“……您说的德嫔……就是现在的德妃？”
罗察扯嘴苦笑，“除了她……谁敢用这个名讳……”
“您不该告诉我……不该告诉我……”我慌乱摇头，犹如轰雷贯耳。
松开我的手，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颓然仰卧，目光呆滞，“我不能带着这个秘密入土啊……我怕……他将来怪我……我也没想到……你千挑万选……竟然选了她的儿子……可笑……可笑啊……”说可笑，却已老泪纵横，“过去的……都过去了……这个秘密我只告诉你……说或不说……随你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房间的，屋外依旧风潇雨晦，看着自己被雨淋透的衣裳，这样的颜色会不会过于厚重……厚重到让我背不住……
“老爷殡天了。”所有人都涌进卧室，哭天抢地，只有我，默默走进罗察的书房，从一副普通的字画后面取出一只首饰盒……红底的檀木盒子，四围雕花，挂着小巧的八角形银质雕花锁，两条金龙中间是空的……
跌坐在地上双眼空洞，这个首饰盒居然如此这般出现，实在是讽刺……闪电劈过，照出地上一个人影，我捂住嘴巴，惊恐回头，“谁？”
风中传来卓理压抑的声音，“我听见了……都听见了……”——
“辛巴，这是你外公，过来给外公磕头……”
“妈妈，什么是死了？”
“死了，就是再也看不到，再也听不到了……”
“……我知道了，外公是不是去了比英吉利还远的地方？”
“……是。”
“妈妈别伤心了……外公带着表哥出去玩儿了……是不是啊？舅舅。”
“小猴子来舅舅抱，小猴子真聪明！”
“小姐……我先带二阿哥回马车吧……”
我拿起铲子，想给墓碑周围除除草，无从下手，周围很干净，一根杂草也没有……甩了铲子，跟自己生气：“连除杂草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阿玛知道你想他……就够了……”卓理上前搂住我，我憋着，胸腹一阵抽搐。
“还不清了……这一世都还不清了……”
“你是他女儿……谈得上还吗？”
我抬起泪眼，把他的脸浸没水中，“还有你……如果不是因为弘明……你在，或许康夫也不会夭折……”
他打断，“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
“星儿，我希望你幸福……”
“你呢？你幸福吗？”
“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他微笑，“过两天我就复职了……你看，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阿玛和康夫只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有一天，他们想我们了，会在梦里回来看我们。”
我转过脸，注视燃烧的香烛，“……别把我当孩子。”
“你瞧你，不像个孩子吗？小猴子看见都要笑。”卓理扯了我身上的帕子，帮我擦干眼泪。我捉住他的手臂，盯住他的眼眸，问他：“不怨？”
“不怨！”没有一丝闪躲，我拥紧他，对着他的心口说，“哥～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
马车里，弘明坐在柳絮腿上瘪嘴看我，对着这张和胤祯如出一辙的脸，我忍不住笑，把他抱过来可劲儿亲了一番，他才爬到卓理身上，神采飞扬地炫耀他皇玛法早上送过来的马驹。
我摸摸他的小脑袋，想着生命代代延续，实在是奇妙。自然界的定律就是造福下一代，我也没必要执着于上一辈的恩怨，更何况，我是个穿越人，对于他们的纠葛做不到全情投入……至于那个秘密，既然卓理不在乎，就当它已随罗察入土为安了吧……也可以txt全集下载到本地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