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和管仲正如普通士兵一般席地而坐,吃着各自的早饭,风霖领着云夕向这边走来;姜小白早上已得到隰朋将军的禀报,知道云夕匿在兵士当中一路跟来的事情。

他并未像公孙隰朋那般感叹‘云小郎’对霖公子的深情厚意,而是在暗自揣猜自已这位凭空出现的表侄女儿混在军中到底有何居心。

管仲正背对着云夕走来的方向端起一碗米浆,云夕对这位花白胡子的胖爷爷甚有好感,一个箭步冲到他身后;齐王顿时警觉地将手按在佩剑之上,没想到云夕却是靠在管仲耳边大声叫道,“管爷爷早!”

管相国端着米浆的手一抖、回过头来,“你这孩子!”他顺手把碗递给云夕,“快喝口热汤,老夫的耳朵本来就不好用了,你这一嗓子……”

云夕眉开眼笑地把蜜浆大口喝光,才对姜小白打了个招呼,“齐王伯伯早。”

风霖跟过来连连给齐王和管仲陪礼,“孩儿拜见父王,拜见相国大人;小夕她不懂古礼,孩儿回去好生教化她——”

齐王摆摆手,他见云夕一派娇憨之态,便把方才的疑虑放到一边了,“小孩子家,这般天真才是本性,像寡人的那几个女儿倒是太过拘谨徇礼了,反不如小云夕灵动。”

“云夕呐,你能一路随行到这里,说明也不是个平常的弱质女流,就随在你义兄身边做个侍卫吧,只是小心不得暴露出女子身份。”

“谢谢齐王伯伯。”云夕得意地向风霖吐了吐舌头,风霖回瞪她一眼。

马车无法通过前面的山道,齐王只得下令将所有马车和较为笨重的毡帐、铁镬、铜灶等器具留置此地,拨了两千士兵留守,并发信号令后援的姜元、姜潘派人来接收。

他们各乘一匹快马,背着足够十几日食用的干粮和水囊,依次从那条狭窄逼仄的小道奔向燕王父子的营地。

但是过了这条山道之后,路途变得更为艰苦难行;齐王心下生疑,派人叫那两个领路的传令兵过来询问,没料到那两个燕兵听到兵士的传话,不但没有折身回来去见齐王,却是狂甩马鞭向远处的山道远逃!

风霖心知不妙,他拉开箭弩射向那两人的马腹,数箭之后,二人应声落马,他们在地上翻滚几下之后爬起身,看到齐人已追近,二人大叫了几声,拔刀自尽!

齐王的面上阴云密布,暗骂慕容霸这个老匹夫恩将仇报,居然派人将他的大军引到这般荒凉立冷僻之地,难道他和狄兵窜通好了在此地伏击于他?

他的想法还未向管仲出口,便听到身后较远的地方数声雷鸣般的剧响!他们的位置此时已在高地,可以看到烟尘四起的地方正是他们一早通过的那个单骑小道!

“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姜小白的话声刚落,一名断后的副将跑来禀告,“主君,不好了!有人在山顶推下巨石,将我们来路阻得严严实实,我们中计了!”

“勿慌!国副将,你带一百人清理山道,务必想法子清出通道,成父将军?”

王子成父早就赶了过来,“末将在!

“你派人到高处勘察敌兵的布署弄清他们究竟埋伏了多少人马!”

“末将遵命!”

“风霖!你择一最佳应战之地,在前面引路!”

“末将遵命!”

风霖在四处巡行一阵,见东面的山坡地势较缓,似是有小路可行往别处,能战能守、亦有退路,便引着齐王和兵将往那个方向奔去。

云夕也知道形势不妙,紧紧地跟在风霖身后,暗自琢磨着危险时刻就将风霖制住带他逃离此地,别人的性命她是救不过来的。

探兵带来的消息令齐王大吃一惊:从高处看,他们走来的那条小道被山石大封住了近丈许,没有合用的器具,两边山壁狭窄,仅凭人力,没有个十天半月是清不出道来;而伏击他们的敌兵做完此事就完全消失了,根本没有人迹可寻,似乎他们的意图就是将齐军困在这里。

“仔细察看路引图,看这是什么地方,是否有别路返回蓟城。”齐王下了马、皱眉望向远处。

这是一脉贫瘠荒凉的高山,最高处的顶峰隐在青灰色的雾气当中;说它贫瘠是因为触目之处既无青枝绿叶,也无溪流山瀑,连鸟鸣兽吼都听不到,只有远远地看到高处的悬崖上有黑鹰的影子掠过。

从昨天一路走来,入目的植被就越来越少,一开始还能看到稀疏的胡杨林和被风沙刮得表皮斑驳、伤痕累累的白桦树,后来则只有成片的沙棘和黑枯的山枣枝。

那是因为——缺水!

齐王瞬间惊出了一身冷汗:兵士身上的干粮也许能维持到姜元他们来支援,可是水囊之中的冷水最省也只能维持两天!

只要一天没有水喝,军心就会涣散!

姜小白望着面向他的几千张年轻的面孔,他定了定神:无论如何要将这些孩子们活着带回家乡!他神情平静地问公孙隰朋,“王叔,可否在路引图上找到此处的准确位置?”

隰朋将军揉着昏花的两眼,“回禀主君,按大军行近的速度,和末将在图书标注的方向看来,翻过此山就是令支狄人的老窝了,可惜燕王给我们的这张图……”

他把羊皮图指给齐王看,“出了燕国的疆域,图引就标得极为模糊了!末将甚至无法得知这山脉之外是何种地况。”

“派兵去各个方向探查!”

“是,末将遵命!”

“等等——给他们多带几个水囊。”齐王示意贴身侍卫把给他和管仲预备的几十个水囊取来。

公孙隰朋也看清了此山的概貌,他咬了咬牙关,命手下接过那些水囊去布置兵士探路去了。

云夕伸头去看齐王手中的羊皮图,“伯伯,我有一张图,比这张清楚多了!”

“呃?小夕,快拿出来给义父!”风霖惊喜道。

云夕从小白马的腹袋中取出乌日更达莱给她的那张路引图,递给齐王,齐王先喜后惊,最后无奈道,“云夕呐,你这图上的标识和大周通用的完全不一样啊,你能看得懂么?”

“这是自然!齐王伯伯,你看这绿色的细线就是可以走的大路,这些红色的粗条表示有路,但是路上很危险,可能是路不好走,有沼泽荒滩、也可能是有山匪或是猛兽。”

“画一个大圆点的是草原,画竖条的是山……我们呆的这个地方,在这里!有红条通往西北方向!可是——”

“可是什么?”风霖紧张地问云夕。

“可是红线的尽头标的是大片‘迷谷’啊,不能去!”

齐王愕然道,“何为‘迷谷’?”

云夕也呆住了,“‘迷谷’用华夏族的语言来说就是‘旱海’或者‘沙漠’,没有骆驼和当地的向导,是走不出去的!再说,‘旱海’里没有水,就是知道方向,也熬不了几天!伯伯,我们还是想法子原路返回吧,要不——”

风霖摇摇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多说下去,一切且听齐王的决断。

“成父,山道清理的情况如何?”齐王见王子成父粗声喘息着走近,正努力顺着气息,好向齐王禀报,“主君……效果甚微……山道两边都是山壁,那些山石甚巨、几乎个个都有数百斤,得数人合力才能挪移,山道太窄,搭不上手啊!”

齐王沉吟了一瞬,“想法子继续清道,不管是搓草绳子拉动,还是拿枪尖挖下面的砂土,总之,在我们没找到其它的出路之前,不要放松这桩大事!”

“末将遵命,末将这就去弄草绳子!”王子成父多年未出征,比年轻时肥胖了许多,走出多远还能听到他粗重的喘气声。

姜小白叹了口气,望向嘴角干裂却不肯饮水的管仲,“相父啊,寡人一时的失误,令你和成父、隰朋他们跟着吃苦了!”

管仲呵呵笑,“主君洪福齐天,这困难马上就会过去,狄兵将设计将我们困住却不敢出兵来袭,就是怕了您的神威啊。”

齐王恨恨道,“寡人不甘心就此回军,未能亲手斩下夷人匪首,未能当面向慕容霸老贼找回公道,寡人绝不回去!”

“老臣倒是觉得此次诡计与燕王殿下无关,蓟城几乎就在我们与宋兵的掌探之中,他此时与我们为敌,无半点好处……霖公子你是如何想的呢?”

风霖点头,“在下也觉得相国大人说的有理,那两名燕兵传报的燕王父子被困兴许是真的,因为前日我们也看到北方天际数次出现白色求救火丹信号,在下怀疑燕军之中有内奸与令支人勾结。只是,”

风霖看了一眼云夕、迟疑道,“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这内奸到底是谁,他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管仲沉吟,“不管此事出自谁的阴谋,他们的目的就是将我们困在此处,趁我们水尽粮绝之际再出兵突袭,到时他们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将我们的兵力瓦解。”

“寡人的一世英名,难道要断送在这等阴损小人手中?!”齐王恨恨地一拳击在身侧的山石上,那块青石居然慢慢裂开一道细缝!

风霖心下佩服:没想到义父的内力依旧精湛如厮,世人所说的齐王日渐耽于**乐实在是荒谬之词。

兵士们轮流在山道上清理碎石,那山道的顶处,曾被敌兵用来设计埋伏的崖顶也被王子成父派兵守住,不会再有人向下投掷山石。但是清道的工程进展得极为缓慢,山下也不见有援兵上山的讯息,难道山下的那两千守兵也遭到伏击?

如齐王所料,士兵遍查几个山头,一处水源也未找到。

天色渐暗,风霖和隰朋将军坐在一起商议着如何把兵器改造成能挖土的器具:既是无地表水源可以取用,就只得想法子凿山取水了。

齐王和管仲大人相对默然,云夕看了看齐王又瞅了瞅管仲,最后站起身来对着上方的山崖学了两声鸟叫。

姜小白警觉地问,“你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