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牵着小白马在东市上左顾右盼,打算找家像样的酒坊大吃一顿,安慰这几天只吃菽粟盐菜的干瘪肚子。

一个挂着大大的‘博’字招牌的门坊吸引了他的注意:‘博’是什么意思?

云夕停住脚步,门口的仆役立刻迎出来,堆着一脸殷勤的笑容,“这位小少爷,快往里面请啊——”

“你这家坊铺是做什么的?”

仆役打量着云夕单纯质朴的气质、外乡人的长相,又看到‘他’牵了一匹血统不凡的白马,立时暗笑财主上门了!

“小人这坊里有上好的紫苏酒、美味的卤豚肉……还有能让您顷刻之间发大财的六博戏呐——”

“六博戏?能让人顷刻之间发大财?”云夕呆住了,不知不觉地把马缰绳递给了仆役,抬脚走进装饰华丽的博坊。

明堂正中挂着财神比干的画像,像前的朱木案上还供着鲜果和香炉——这倒没什么特别的,云夕在玉露坊里也见到有这种摆设,至于这位死在商纣王刀下的老王叔为什么成了财神……清眉是这样告诉她的:比干忠耿正直,因直言劝谏惨遭纣王下令剖腹挖心!他后来又被姜子牙用灵丹妙药救活了。

比干没有了心,便不偏不向、办事公道、童叟无欺;所以他因忠直和没有心眼儿被后人奉为财神。

堂中有几个红衣的小丫头安静地候在内房门口,并无人来回走动;云夕却听到闭着门的几间内房里人声嘈杂、热闹得很。

“小少爷请随小人往这边来……”仆役引着云夕从明堂后门穿出向后院走去。

“那几间房里的人是做什么的?”云夕指着身后的明堂。

“那些人啊,他们都是本坊的老主顾了……他们多半是在弈小博,也有喜好弈大博和塞戏的。少爷是新手嘛,小人带您去玩简单的。”

“什么是小博大博的,你不给我说清楚,我就不随你往里去了!”云夕警觉地停下脚步。

“别、别急啊,小少爷,您听小人细说啊,这弈小博呢,就是两人相对而坐、中间放一棋盘;棋盘为十二道格构成,两头的中间为‘水’。对弈的两方各执黑白六个棋子;各有‘鱼’一枚置于‘水’中……”

“双方轮流掷木琼,根据掷出的点大小,来决定棋子前进的步数;棋子到达终点,可将棋子竖起来,成为枭棋。成为‘枭’的棋,便可入水“牵鱼”获筹。获六筹为胜……”

“停!说说简单的。”云夕也不想再听‘大博’、‘塞戏’是什么玩法。

“简单的玩法就是‘博彩’,也就是‘下彩’的大人们直接掷‘琼’,按点数的大小分输赢;六点最大,可以羸所有掷琼者的筹银。”

云夕一听这法子容易,立时催着仆役带她去后院去玩。

后院只一间大木房,里面的侍仆甚多,坐在木案边的只有五人;云夕一进门,马上有侍仆请她入座,并递上热茶。

云夕听童仆略讲了几句便明白:众人轮流扔来扔去的那个小木块便是‘琼’,木块的六面上分别画着一个到六个数量不同的黑点,掷到最大点者便能得到掷小点人的银子,点数越小输银越多。

看明白之后,云夕从袖袋中掏出一把碎银放在自已的左手边,同坐的众人眼前一亮,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

之后的几把彩注一下,云夕的左手边的碎银便堆得象小山一样;云夕见银子来得如此之易,不由得心花怒放:就这运气,兴许不出一个时辰,她便能赚到在东市买家坊铺的钱了!

嗯……若是真需要钱的话,让本地的巫师给她送一马车来也是可以的,可是这种扔扔木块就能从别人手里捞银子的游戏实在是有趣至极啊!

“兄台们快快出手啊,莫要浪费本少爷的时间!”云夕连连高叫,一张小黑脸泛着激动的红光。

对面方脸的中年汉子微咳了一声,照旧把木块在桌上一顿,然后不慌不忙地掷出,那‘琼’在桌上转了几圈,最后居然是个六点!

云夕眨眨眼,也是个‘六’,那自己等会儿岂不要和他平分别人的银子?

另一位同桌‘博’友,也随意地掷出,同样是个六点!他笑着拿回木块,几不可察地在桌上一顿,然后交给云夕,云夕把木块捂在掌心默念了无数个‘六’,然后小心地将‘琼’掷出,那琼温柔地转了几个旋儿——是‘一’点!

云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从这把开始走霉运啦?

除了她在座的参与者都掷到最大点,云夕只得一人输了五份银子;她看着空空如也的左手边,一咬牙将袖中最后一锭金块取出:一定要用它翻回本、发大财!

……

半个时辰后。

“这位小少爷,您要是还要玩一把,不如把您那匹白马也押上……”眉眼含笑的小仆从把脸凑近,“兴许这一把您的好运就来了呢,小人整日里见爷们在这里博戏,还真有山穷水尽才见金山的哪——”

云夕一咬牙,一个“好——”字刚要出口,忽觉颈上一紧,居然被人提着领子拎了起来!

“你是何人?居然敢来扰乱我们博坊的——”

小仆从话没说完,博坊的掌柜已抖擞着满身的肥肉跑了进来,“两位少爷慢行!请到楼上喝杯茶吧,小人这里……”

风霖将挣扎不止的云夕挟在腋下,冷冷地扫了掌柜一眼,“不必了!”

他带着云夕走出博坊,还隐隐听到那个肥掌柜在后院斥骂那个小仆从,“也不把你的狗眼放亮些,方才那个少年腰上带着王族公子和朝中大官才有金制腰牌,你想给我惹大祸啊……”

云夕终于得以脚踏实地,她忙忙地把衣服整好,竖起眉头、叉起小腰刚想叫骂风霖多管闲事,忽然想起一件事,“喂,风霖!你在玉露坊中说过,愿意拿银子为我赎身的,你的银子呢?快拿给我!”

‘被人骗得身无分文了,居然还不肯死心?’风霖怒极反笑,“本公子记得某人说……她是自由之身,银子有的是,不需要我的臭钱呐。”

“此一时、彼一时也!我现在需要了,快给我一百镒银子!”

“不行!你拿了银子又要进博坊,那里本就是坑骗你这种外乡人的地方,不管怎样,你是我们风家的恩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做错事!”

风霖转身就走,没忘记从坊门口牵走云夕的小白马。

云夕只得跟在他身后,低头闷声走了一段之后,觉得自己那些金银实在是扔得莫名其妙、太不甘心,她只得出声央求风霖。

“快给我嘛,我很想要——”云夕好声好气地叫道。

“不给!我早先真心给的时候你不要,本公子现在不想了——”风霖却生气地吼了一声。

“就这一次,以后再不要了——”见风霖走远,她慌忙跟上去扯他的袖子,另一只手趁机向里摸索他的钱袋子。

“别**!我说过不给啦,你再摸我也不给!”

一黑一白两个俊秀少年纠缠着走远了,路上两个木桩似的行人半天还在原地抽搐着嘴角。

赤脚散发的那人是墨家的弟子,他将手按在佩剑上,差点就想拔出佩剑、刺死那两个道德败坏的纨绔子弟。

而他身边那个青衣竹冠的儒家弟子却望天长叹,“世风日下啊,这两个少年居然敢当街调情,周公啊,圣旦公啊——您在天之灵就看看您亲手制订的礼制被齐人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圣旦公啊——”

云夕跟了一大段,见风霖始终不肯,便郁郁地停下了脚步,一下子在路边坐下来。

风霖听到后面小姑娘的声息渐消,只得折身回来唤她,“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要你管?!你又不借我金银,快些走吧,莫管我的闲事!”

“你年少无知才被人骗去银子,就当花钱买个教训…...这博戏说白了就是骗人的把戏,他们有很多法子能——”

云夕一下子站起身:“我就是想明白他们是骗子,才要回去讨个公道啊!你放心,我已想到如何让那木块翻到六点的法子,再去定能连本带利的赢回来!”

“你一姑娘家,怎么就如此——”风霖顿住叹了口气,“天快黑了,你饿不饿?我府中的陈大叔是王城中有名的饔人,他昨天说今天晚膳要做羔羊脍鲤鱼的。”

云夕抚着干瘪的肚子、表情一缓,随即又僵住,“待我赢回我的金子,就去东市的酒坊吃烤全羊!”

“呃,陈叔还说要烤只小山猪的……”

“可是抹了蜜浆、外焦里嫩那种?”

“是的。”风霖一本正经地说,“此时定是烤到半熟之际,我们快些回庄园,正好赶上品尝味道最佳的肉脯。”

“好滴、好滴。”云夕眉开眼笑拉住风霖伸过来的右手,暂时忘却了那袋落入博坊的银子。

风霖将她扶到马背上,自己也轻快地跨上去,小白马居然也听他的吆喝:马蹄得得、向着日落之处的方向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