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不等天色放明就起身了,她忙忙跑到净房,将昨晚洗净晾干的那块白纱重新裹紧了胸口;在驿馆的水井边打水洗了一把脸,然后学着在贝邱山所见——风霖公子走路的仪态,欣欣然地走向寝房。

为什么要学他?云夕又开始生自己的气,皱着眉头推开门,正对上月忍的笑脸。

月忍的目光似是无意地扫过她的胸口,如沐春风地笑道,“云小弟,你起得可真早啊。”

“是啊……月忍,你们早膳一般都吃什么?不会还是豆饭和盐渍菜吧。”

“呵呵,”月忍摸了摸她头顶上歪到一边的小髻子,“早膳会有米浆,每人一个煮鸡蛋……你昨晚没吃东西,我那份早膳也给你。”

云夕眨眨眼,不解地问月忍,“你也有个弟弟长得像我么?”

“弟弟?我在家中是独子、无兄弟姐妹,倒有个表亲妹子……却比你生得白净多了……呵!”他低笑着去汲水洗面。

真的假的?云夕摸了摸黑瘦的小脸向房内走去;睡眼惺松的狐奴正拿着布巾出门,云夕立时皱起鼻子向他呲了呲牙。

狐奴慌忙将脸转到一边喃喃道,“讨厌啦,看到你这种丑样子,人家也会跟着变丑的啦——”他抚着白嫩的小脸、披散着柔软的长发,牙痛一般呻吟着走开。

“啊?!”她刚踏进房门,又跳着脚跑出来,十四岁的素居然光着身子在梳头!

素被云夕这一声吓得木梳都掉在地上,“你鬼叫什么?!”他嫌恶道,“真是丑人多做怪……”

云夕讪讪地走出房门,突然觉得肚子不怎么饿了,嗯、嗯,天热胃口不佳……

就在这一天的傍晚,马车进了齐王城的大门;守城的士兵挨车打开门搜查了一遍,便笑嘻嘻地放这一队车马进城了;马车离开城门许久,云夕还能听到城门处传来官兵们猥亵的笑语声。

她转头望向同车的少年们:月忍面色平静,眼神有她所不能明了的坚忍和凝重;素皱起眉头,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和恼恨。

狐奴却没什么不悦的神色,他从车窗向外望去,一双黑白分明的桃花眼满是好奇和艳羡:“素,你看呐!王城的行人都穿着带花纹的绸袍子呐,那个人的腰带上还镶着明晃晃的宝石……”

齐王城不愧是大周国当时最繁华的都市;宽阔的中心大街上人来人往,道路两边的垂柳如荫,有提着果篮或菜篮的老妇人沿街叫卖新鲜的果蔬;还有背着小羊或是扛着猪崽的农人步履匆匆,想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带着他未易出的肉牲赶回乡下。

马车驶进一条更为热闹的街市:这条青石铺就的街道两边都是白墙筒瓦的土木建筑,朱门大窗之上挂着写有坊名的雕花木牌;原来,这里就是临缁城商贾密集的东市。

云夕眯眼想了想:没人告诉她这是王城的东市,可她就是知道。如同对曲阜城的熟知感一样,她感觉到临缁城是如此的亲切、一如生长了十二年的家乡昆仑山脉。

马车从玉露坊的后门直接驶入,两个表情呆板的老妇人不等清眉吩咐,就直接引着马车边四处张望的孩子们到他们安置的地方。

云夕跟在少年们的身后悄声走着,耳朵却竖起倾听前院楼阁中的丝竹器乐和男男女女的欢笑声。她打定主意:晚上一定要去那里看个明白。

初到闾馆,老妇们并未安排他们做任何事,只是交待少年们不许四处乱跑,第二天一到五更就起床洗沐学礼乐,然后就让侍女送上简陋的晚膳来。

云夕等到天色全黑,房前的长廊下点起了纱灯,便叫嚷着肚子不舒服要去净房,同室的少年们催着她快些出去。

她捂着小腹走到灯火昏暗处,两脚一提气,几个纵跃便跳进前院的围墙,避开一队托着铜盘和酒壶的侍女,悄悄踏上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靠近一个红纱拂动,声息靡乱的房间后窗。

云夕要弄清楚采阴补阳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房间里的摆设极为华丽,云夕借着几盏暖色纱灯的柔光匆匆扫视一眼,将视线锁定在那将发出暧昧声音的红木**。

有两个披着长发的白腻身躯纠缠在一起,那个较为纤细的应该是女子——她发出的细碎低吟声,和云夕那次在陶丘城郊的树林边听到的几乎一样。

瞪着那两个如新生的蛊虫一般白花花的身躯做着各种极力想把对方吞噬掉的剧烈动作……云夕的脸红了,心却蓦地一沉:轩辕澈说的是真的——男欢女ai不只是亲亲抱抱就可以,还会亲密到这样的地步;采阴补阳之术不是夺取对方的内力,而是……

云夕跳到二楼的一处平台游廊上,呆呆地想着:此术如此地令人难堪,提升灵力之事不为也罢!不如回昆仑问问母亲,定然还有别的法子修炼成仙。

几个男子向这边走来,云夕低下头从一侧与他们逆向而行。

已经与她擦身而过的那个胡服男子忽然停下了脚步:方才错面的那个瘦小男子腰际的玉牌,在夜色中闪着幽幽的荧光,那是——

他低声向侍从交待了两句,转身就去追那个瘦小的身影。

云夕已然跃过围墙,她无精打采地走在青石小径上,后院的少年们都已睡下了,房间里黑漆漆地没留一盏烛光。一个黑影突然挡在她面前。

“谁?!”云夕一惊之下,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完全是尖细的女声。

“丫头,果然是你!”

云夕借着月光看清对面那双亮晶晶的眼眸,他——居然是燕七公子慕容珞!

“咦?你何时来的齐国?是专门到临淄找伎人的么?”

“胡说,蓟城又不是没有……你过来!”慕容珞伸手将云夕拉到一边,揽着她的腰用力一跃、跳上旁边的房顶,找到一处洁净的房脊,拉云夕坐下来。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云夕撇撇嘴在他身边坐下。

“我来齐国是有公事的……丫头,自你两个月前离开宋宫,我便失了你的行踪,这段日子你是怎样过的,为何沦落到女闾之中?”

“我……你也知道我来大周的目的就是来齐国东疆看大海嘛,前两天在路上遇到这坊主的车队,就一路随行来到这里……嘻、嘻,坊主真的当我是少年呢。”

“那娘们居然被你这个丫头给蒙混进来!当真是整日‘捉雁之人反被大雁啄了眼’……唉,若不是……”

燕七面上闪过一丝忧色,低头看到云夕腰间的玉牌,旋即又露出真心的笑容,“你心底是有我的,对不对?不然也不会时时戴着这块玉……这上面可是刻着我的名字呐。”

“呃?”云夕这才想到是这块玉牌才被慕容珞识破她的身份;她见大周少年腰带上都系着玉坠,所以便从包裹之中找出这块色泽上乘的玉牌,当做饰品附在腰际。

“这块玉是我三岁时,母亲请王城最有名的玉匠雕琢的……我每每看到此玉,就会想起母亲在世时的音容笑貌——”

“慕容大哥,这是你母亲送你的礼物啊,你为何将如此贵重的东西送我?”云夕急忙去解玉牌的细绳。

“不要动,我把它送给你,就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你走到哪里,我都会在蓟城念着你!只要你肯回来,我的怀抱永远是属于你的。”慕容珞低下头,热热的呼吸靠近云夕的脸。

云夕一伸手将他的脸颊推开,“慕容大哥,你看看我现在的样子……你若是第一次见我时,我就是现在这张面孔,你还会如此对我关切么?”

“当然不会!”慕容珞毫不犹豫地答道,“女子的美貌如同男子的地位一般,太平凡了都不会被人注意;你若是当初以这姿容出现,兴许我就将你错过了……但是,这世上美貌的女子何其多,我却偏偏只挂念你一个!此次我来齐国——”

慕容珞叹了口气,“当日你执意要随子御说去宋国,我无法阻拦……他目前要比我强大,你钟情于他,我没有办法强迫你留在我身边……呵呵,没想到宋王也无法把握你这匹野马。”

云夕不想提及宋王,急忙转了话题:“你来齐国有要事?那为何还流连女闾,不怕耽误了你的大事?”

“我燕国边城各急,北狄的令支国集结了数万铁骑,围攻燕国!他们所至之处烧毁房屋、杀死百姓、奸杀妇女,掳走无数的粮食、牲畜和玉帛!父王向齐王求兵马支援;但是,齐王姜小白与我姑母——故去的齐太妃慕容嫣有伤母杀姐的旧怨,迟迟不肯发兵。”

“他既然被诸侯尊为‘尊王攘夷’的诸侯方伯,就应该联合周边各国兵马助我燕国驱逐夷人!我燕兵苦撑了两个月,已被狄人破了数座城池,父王不得已派我带着重金来王城贿赂当今齐国的三位权臣——义诚君、卫开方和易牙;请他们在齐王面前帮我们大燕多进美言,早些发兵相助。”

“义诚君是竖人出身,所以……我今晚请卫开方和易牙两位大夫来女闾宴乐,他们方才带着各自选中的美姬进房休息了;我想到楼台上透透气,天可怜见,正好遇到我心心念念的姑娘!”

“慕容大哥……”

“此番我无法带你回燕国,国中正逢战乱,你在齐地也好……夕儿,你别在这个风尘之所居留了,明天一早就去东界看海吧!我让贴身侍卫护着你,等燕地的战事平息了,你就让他们陪你到蓟城找我,兴许那时,我——”

他顿了顿没说下去,“夕儿,我总有一天会比宋御说更强大的,会给你尊贵的身份和专一的宠爱!”

“慕容大哥,我——”

慕容珞摸摸她的小脑袋,借着月光细细看了看她的面容,“我喜欢你现在的装扮,再点上几颗麻子就更好了,呵呵!”

他拉着云夕站起身,“夜深了,回房睡一觉,我明天得空就安排侍卫去接你;丫头,要乖乖的。”

云夕不由自主地被他拥在怀里,紧紧地抱了一下,然后被他一路带到方才的院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