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赌气从风寨出来一路策马狂奔,没想到风寨附近的小路上绿荫遮天蔽日、全然不觉烈日炎炎,到了东向的官道上却是马蹄得得之处遍天尘土飞扬,路边稀疏的几株白杨垂柳也是无精打采、苦挨正午的曝晒煎熬。

长叹一声……再长叹一声!

云夕后悔没有跟风长桑告别一声就离开了;若是长桑大哥知道她要走,总会给她备个马车和小侍从什么的,怎么也不会让她挨饿受渴地去齐国东界吧;若是此时再返回风寨,说不定正好碰见风霖那个讨厌鬼正和美人儿含情脉脉呢……

说什么也不能再回风寨!她抹了一把流到下巴上的汗水,以手搭着凉蓬,盼着寂寂的官道上再出现一队像义父那样好心的行客,将她载到有房有水的城邑。

老天果然是有眼的!

一队车马自西南方蜿蜒而来,正是从方才的岔路口折向她所在的这条大道!

可是,那队绵长的车马实在是特别惹人注目:总共有六辆双驱马车,每一辆木车都是朱红色的木制车厢,车夫的身侧插着色彩鲜艳的三角形小旗,驾车的马脖子上都系着桃色的纱制花球。

看样子不是州县府衙的车马,他们是做生意的?难道是贩卖彩色布料的行脚商?

云夕很是纳闷,但还是没等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两名剑客走近,就策马迎过去,学着当地男子的模样叉起手来,“两位大哥慢行,你们的车队可是要去临缁城方向?”

那位约摸三十多岁的蓝衣剑客大声喝道,“何事挡道?你这小子……倒是骑了匹好马!”

“这位大哥,在下匆忙离开驿馆,未能备置食物和清水,可容在下与你们同行共食?呃,在下会支付所需费用。”云夕随风长桑行了一段日子,已经学会如何与中原人文邹邹地打招呼了。

两个汉子打量着云夕单薄的腰身和黑瘦的小脸,相互对望了一眼,一人低声道,“此儿若是皮肤白皙些倒是值些身价……”

另一剑客向他摇摇头,“这小儿骑得如此神骏,谈吐也极斯文,不像是出身贫贱之家,若是迫他成为童男,只恐惹出祸端——”

“小郎,你过来!”

云夕正在猜测这两人话中的意思,后面那辆马车的帘子打开了,一个年轻女子露出脸来向她招手,“上车吧,车上有浆食和鲜果。”

云夕大喜,立刻跳下马来、不忘交待那两个佩剑男子,“你们不必牵着我的白马,它会随在车队左右的。”说完她打开车门就跳上马车,全然不顾那两个汉子面面相觑。

车上有两位女子:一个较年少的是侍女装扮,她不以为然地打量着云夕黑瘦的面容,神色间仿似不甚满意。

而较年长的女子斜靠在车厢的竹榻上,笑吟吟地拿起木几上的一只苹果递给云夕;云夕接过来不客气地咬了一大口,这才顺着女子的白腻的手臂向上仔细望去:这女子年约二十多岁,穿着极薄的青底绘绯色海棠长裙;生得眉毛弯弯、眼睛细长,单眼皮长睫毛、却略带习惯性的眯眼,她以这种神态望着云夕,竟然是十分地媚惑勾人。

云夕愕然,这才想起自己在风寨临行之际用薄纱裹紧了胸口,那两个原本就不大的‘桃子’被挤成了‘桃饼’;又穿了一身深色男装,面前这女子竟把她当成了真正的少年郎。

“小郎来自何地?要去临缁城访亲?游学?”

此时的大周已是儒、墨、道、法、阴阳、纵横各家名士立派宣说、初成规模的时期,许多学子从中原各地奔向当世的繁华都市——齐王城临缁一展所学,以求飞黄腾达、闻名于诸侯,这在当时已是一种风向。

“呃,是这样的,在下从北疆而来,奉父母之命去齐国东部的海疆访亲,顺便在王城临淄游玩两天……”

女子已注意到云夕的紫色眼珠,她暗暗一笑,“你叫什么名字?”

云夕想起每次说到‘云’这个姓,总会有人问起她的父辈、祖辈是谁,便随口道,“我叫夕云。”

“无姓?”

“呃。”

女子更放心了,无姓便是平民或是奴隶。

这女子是临缁城最大一家女闾的坊主,名叫清眉;此次她亲自带侍卫到齐地南部选购了数十名风采各异的处女童男。

那几个童子都生得面如傅粉、唇红齿白;这一类的娈童在王城各闾中太过常见了,反倒是这个在路边‘捡’到的叫‘夕云’的小少年较为别致:他肤色健康、一双紫目流光溢彩;如果稍加训养栽培,搁到那些面色苍白的娈童当中,定然更受权贵们的钟爱。

云夕吃掉了那个苹果,又将木几上的一盘面点一扫而光;她抹了抹嘴唇,从袖袋中掏出一锭银块来,“这位姑娘,这块银不知道这些够不够在下一路上食宿所需的资费。”

清眉笑吟吟地把云夕的银子推了回去,“我叫清眉,你可以称我为清姐姐,你小小身量,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姐姐和你投缘,不要提什么钱不钱的,伤了情份!到了临缁,你就与我一同回玉露坊住上两天可好?姐姐那里……”

她吃吃地笑了起来,“能让你大开眼界,见识到什么是人间至乐呢。”

“啊?那是什么地方?”

“你去了就知道了……姐姐那里有数不清的细腰女、美少年,你可以日日着绸衣、吃美食、饮清醴,听伶人弹奏丝竹华章,观舞姬跳夺魂之曲……”

别的倒没引起云夕的兴趣,只听到‘美少年’这三个字,便一下子想到来大周前乌日更舅舅嘱咐她的事情,‘吉娜,青鸟族目前只有你一个继承人,你又天生极强的阴寒灵力,一定要多找健壮的美少年采阳补阴啊……’

那么,就在临缁城开始她的第一次采阳术的修炼?

云夕对着清眉感激地一笑,“清姐姐,你真是好人呢,我就跟你到玉露馆住上几天、长长见识。”

清眉以袖掩口笑得愈发娇媚:果然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夷族少年啊,没用一银一币就弄到闾中了,只要到了闾馆……那可不是他想走就能走得了的地方!

晚间车队到了一个小小的县邑,前面的两个剑客似乎是清眉极为信任之人;他俩出面把小城中唯一一家驿馆包下,清眉扶着侍女的手颤悠悠地下了马车,云夕也随之跳到馆驿的院中,这才见到后面的马车中都坐着什么人。

在中间三辆马车上走下来的,是一色长相出众的少女:或纤细或丰满、或清秀或艳丽,个个身穿粗糙的麻衣;有的神情呆怔,有的面带稚气、神情茫然,有一个还两眼通红,似是刚刚哭过。

云夕问清眉的那个随身侍女,“小红姐姐,她们也是一起回玉露坊的?怎么都不大高兴?”

“哼,任谁被爹娘卖到女闾会高高兴兴的?!”

‘也就你这种蠢货,被人一餐饭就骗去身子还在一边傻乐!’当然这话小红是在心底说的,若是当真说出口来,说不定就被清大家给剪去舌头也不一定呢。

最后面两个马车上下来的竟然是与云夕年龄相仿的七、八位少年,最小的那个也就十岁左右,个个面色苍白、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农家但凡有口饭吃,谁家会把儿女卖到闾中任人糟践?)

他们虽然生得瘦弱,却个个都是骨骼清丽、五官清秀的美男胚子,可以看得出来,他们长成青年之后必定会形神出众。

云夕突然明白清眉和那两个剑客上上下下打量她的眼神是什么意味了:他们的玉露坊就是义父所说的那种供权贵们**乐的女闾!

而自己是他们看中的童男之一!

云夕嘴角一抽,将视线落在清眉走近房门的背影上:这妖妖调调的坏女人,弄了这么些穷人家的男孩、女孩们卖身为她赚大钱呐。

‘本来还打算在临缁玩两天就走的,本公主觉得有趣,就陪你们多玩几天吧——’

云夕学着清眉的样子,对着她的背影抛了一个大大的媚眼,眼前人影一闪,居然恰巧走近一个麻衣少年,正好接住了云夕那个不太成功的媚眼!

那少年怔了一怔,随即友好地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兔牙,“你是新来的?我叫月忍,你是?”

“我叫……夕云。”云夕这才想起这个少年也是从后面马车中下来的,是那些童男中较为年长的,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可是长相却极纤弱:面白如玉色陶胚,嘴唇的颜色淡雅之极,像千重樱一样呈现极水嫩的粉色。

可是这个叫月忍的少年面上全无悲凄之色,似乎对自己的未来全无担忧;他极自然地拉起云夕的手,“别杵在这里,快进堂里用膳,去晚了没人给留菜的!”

云夕盯着他纤白细长的手指,没好意思甩开,就由着他紧握着自己的手一路小跑挤进少年们用膳的矮房里。

清大家给这些正在长身体的少年们准备的晚膳是甘豆羹和盐葵菜;甘豆羹就是用淘米的泔水和小豆一起煮烂做成的羹饭,云夕接过月忍递给她的满满的一陶碗,不得已与他一起跪坐在木案边拿起木箸。

云夕方才在清眉的车上已吃过加蜂蜜蒸制的米糕,对着这么粗糙的饮食实在是食不下咽;坐在她对面的一个少年冷冷哼了一声、小声嘀咕道,“看来是没挨过饿,这么好吃的菽饭都吃不下……不吃,给我!”

月忍停下筷子,“狐奴,这个小兄弟叫夕云,你若是看他瘦小敢欺负他,我可饶不了你。”

“我当真吃不下,”云夕把面前的陶碗推到叫狐奴的少年面前,“下车之前我刚吃过干粮,这碗饭我并未沾唇,你吃吧。”

狐奴生得面如娇女,听到云夕的话,他忙不迭地把饭端过去,不忘对月忍含笑瞥了一眼,那眉目间流转的风情不亚于女伎清眉。

云夕眼角一跳:这个狐奴的确是个做娈童的好材料!而月忍……云夕侧目打量着他用膳的姿态:月忍虽然是吃着粗陋的食物,可是他的吃相称得上文雅,咀嚼盐菜时并不发出声音,拿木勺饮汤汁时也不像其他少年一样滴溅到木案上。

他不像是贫苦之家出身的少年,为何会沦落到如此境地?

“夕云!夕云——”侍女小红在门口叫到第二遍,云夕才想起那是自己的新名字,“有事么?小红姐姐?”

“清大家让你快些去她房里!”小红似乎对云夕有某种怨气,冷冰冰地交待她。

云夕应声起身向月忍点点头,随小红出去了,狐奴万分艳羡地盯着云夕的背影,“原来清大家更中意这种浓眉大眼的少年啊……我生得如此美貌,难道不比他更容易捧红么?”

月忍和众少年多半鄙夷地望着他,狐奴缩了缩脑袋,万分委屈地嘟起红红的小嘴;众少年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