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长桑和云夕一早离开禚地义诊堂的时候,秦越人正趴在医案上呼呼大睡;长桑君知道越人昨夜挑灯夜读那两卷医书直到四更,便叫着云夕悄悄地牵马离开了。

若是被那实心眼的年青人听到二人的声息,一定会追上来把医书还给他。

长桑君暗叹了一口气:那两卷医书也是他的心爱之物,是母亲在世的时候亲手撰写的,把多年行医的施针、下药经验,以及适宜齐鲁两地之人体质的防疫良方都录在其中。

‘把这两卷珍贵的医典赠与秦越人这样的济世良医,母亲的在天之灵定是应允的吧。’风长桑这样想道,迎着初升的朝阳笑得极为舒心。

马车一路向东,风长桑并不进城,专捡偏僻的小道直达姑棼的贝邱山,云夕在马车中被崎岖的山道颠得七荤八素,最后决定骑到小白马背上,说什么也不再坐车。

长桑君只得把马车连同老马一起,在村市上换了一匹健壮的黄膘马;二人快马扬鞭,没用三天就到了灵山下的风寨。

“风鸣老伯,是我。”

守寨门的仆从见两个陌生人叫门,便请来了风鸣老人。

风鸣已是须发雪白,他的耳目却是极为灵敏,听到熟悉的叫声,又仔细一看,“长桑公子,你回来了,怎地没派人来通报一声?清云族长正好出关……快快进来。”

他看了一眼后面的云夕,还以是鲁侯的贴身侍卫,也没放在心上。

风长桑带着云夕走进风族长居住的庭院,云夕顿觉一阵清凉迎面而来:越过白墙朱门,正对的是一片翠绿挺拔的湘妃竹,地上用黑白两色卵形小石铺成太极八卦图;甬道两边的花圃里种的不是中原常见的牡丹、芍药,而是一种散发着奇特香气的小叶灌木,香气嗅到鼻中令人心旷神怡,暑闷立消。

转过长廊走进明堂,一位与此时的风长桑外表极为相似的老人眉眼含笑地立在门口,“同儿?你为何扮做我的模样?真是顽皮之极!”

四十岁的风长桑被老人骂做顽皮,居然很快地红了眼睛,“叔祖父,世上再无姬同,孩儿以后都叫风长桑了。”

“出了何事?快快进堂细说!”

“叔祖,这位是云夕姑娘,若不是她相救,孩儿如今已是一堆白骨了。”风长桑把云夕介绍给风清云。

“谢云姑娘对风氏一族的大恩!”年近百岁的风清云居然对云夕俯首行了一礼!

云夕急忙摆手,“老爷爷,不必谢我,长桑大哥是我义父的侄儿,也就是我义兄,我救他是应该的。”

“呃,叔祖父,云姑娘是鲁国公孙姬溺大人的义女,我是在姬将军府中识得她的。”

“唉,机缘巧合啊!桑儿,你命中有此一难,幸好得遇贵人相救啊!绿芊,带云姑娘去客房洗沐安歇,再煮些清淡消暑的汤水给姑娘补一补!”

“是!族长大人。”一个与云夕年龄相仿的少女引着云夕去客房。

云夕也真的累了;她洗完澡换上一件淡蓝色的薄绸女衫,扑到带有淡淡草药香气的床榻上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发觉那个叫绿芊的小姑娘就候在门口。

“姑娘你醒了?想吃点东西吗?”

“好的,真的很饿。”

女孩很快端来一盘面点和果浆,还有一个荷叶裹着的卤鸡腿,“长桑公子交待的,云姑娘爱吃卤肉……姑娘方才睡着的时候,奴婢让膳房煮制的新鲜肉脯。”

“很好吃!长桑大哥在做什么?”

“长桑公子正和族长大人在书房谈经论道呢。他们一谈起来就会很久很久不出房门……长桑公子说,云姑娘若是闷了,就让奴婢带您在寨中逛逛,等少族长回来之后……”

“好啊,你带我上灵山玩玩!一路上听长桑大哥说这山上有好多珍禽灵兽呢。”

“这……现在快过酉时了(下午六、七点钟),走不一会儿天就黑了,明天一早奴婢带您上山好不好?”

“我们就随便走一走,太阳一落山就回来——”

“好……奴婢遵命。”

绿芊领着云夕刚走过风寨的后门,一个小童仆就气喘吁吁地追来,“芊姐姐,你昨天收拾族长的书房了对么?族长大人问那卷《太上感应篇》放到哪里了?”

“没在书架的第一层吗?”

“我找过了,没有!唉,芊姐姐,你过去找一找吧。”

绿芊为难地看着云夕,“云姑娘,我们回去好不好,明天再上山?”

“你们去吧,我就在这山脚下走一走。”

“是,姑娘,您千万别一个人上山啊,地形复杂易极迷路,林中又有大兽……”

“芊姐姐,快点啊,怕是老族长等急了!”童仆催着绿芊快些回去。

迷路?云夕呲牙一笑,在冰雪茫茫的高原、暗无天日的黑木林她都没迷路,在中原之地的小矮山上就会迷路?

云夕顺着一条羊肠小道走向风氏村寨背靠的灵山,放眼望去:山脚下是一片绿意流翠的草地,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水流向东方汇成一弯深绿如蓝的小潭。四周一片寂静,只有不时从树林中传来蝉的鸣叫声,溪水在阳光下闪动着细致的波纹,映射出无数的光影碎片。

极目向上:婆娑随风起舞的枝影、连绵不断的秀丽群峰,清气缭绕、碧空如洗,这里虽不同于昆仑雪峰的明净高远,确实也是个灵气涌动的人间佳境。

云夕继续向上走,面前有许多条岔道通向不同的方向,这也许就是绿芊所说的外乡人容易迷路的原因吧!云夕也不在乎哪条路更易行走,随便捡了最右面那条离溪水不远的小径,哼着小曲儿慢慢攀山。

长桑大哥说这山上有的是珍奇的名贵药材,能不能碰到千年的何首乌?拿去送给义父泡酒喝,定能治好他的两鬓斑斑白发……

“花不见面、草常见;神不常见、你常见……一年又一年,放飞了的刻骨誓言……狠心的牧马郎啊,总有一次含泪的分离,会让你的心肠寸段——”

云夕唱起高娃姨母教的草原民谣,胸中忽然涌起思乡之感:还是下山吧……大周哪里及得上昆仑?明早就和风族的人辞行去海疆!早早圆了那个夙愿,早回故乡——

血腥味?云夕皱了皱鼻头,一个纵跃跳到路边的高树上,她用手搭着凉棚向远处扫视:就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方向,她看到几个黑衣人正在围攻一位青衣少年!

云夕毫不犹豫地向那边奔去。母亲告诉过她:青鸟族的灵力是用来救人的,不可以对凡人妄下杀手,不然就会遭受天遣:度不过六十八年一次的命劫。

受伤的不是那个年约十五、六岁的青衣少年,反倒是那几个围攻他的蒙面黑衣人渐落下风,半数以上受了剑伤。

云夕一看这情形,便将身形隐在阔叶树中,没再打算出手。

“说!谁指使你们追杀本公子的!”那少年已按住一个黑衣人的颈后大椎穴,将剑横在他颈上,“不说,我现在就废了你!”

“风霖公子饶命……小人只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们受命而为……不知何人是雇主……”

少年显然怔住,他并无仇敌,何人要买凶杀他?

就在他一分神的功夫,一名黑衣人竟然不顾同伙还在少年手中,将手一扬,一把暗器掷向青衣少年!

少年将手中的杀手当做盾牌掷出,代他挡住了多数暗器,同时手中长剑如灵蛇飞舞,怒喝一声向对方席卷过去!对方显然没料到他中了一枚淬毒的飞刀之后还能如此狠勇,狠狈地节节后退。

突然那个掷暗器的蒙面人将身边的同伙向前一推,正推在少年的剑光之上,他借势持剑猛挥少年的咽喉,少年闪身一避、却没顾及到身侧便是万丈山崖,他惊呼一声、身影便向崖下跃落!

余下的几个黑衣人心魂稍定,忽觉一阵冷风刮过,额上似有蚁虫叮咬一般,纷纷解下面巾抓痒。

云夕下落之时已看到少年并未直直地跃落,而是借助崖壁上的藤条和灌木缓和了下坠之势,应无性命之忧;而她自已有昆仑界秘传的‘御风飞行’之术下行,如灵燕一般用脚尖轻点崖壁,倒比那个风公子先一步到达怪石遍布的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