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见那一人一鸡跑得甚是狼狈,不由得开怀大笑起来。

姬同和公孙溺渐渐走近。

“没用的东西。”公孙溺捡起地上的石子投向山鸡,山鸡一声哀鸣扑倒在地上;亨人慌忙跑过来叩了个头,捡起山鸡向膳房跑去。

云夕咯咯笑着走过来,“义父好大的手力!”

她看见微笑着负手而立的姬同,“呃,鲁侯大哥哥,你要走了么?我刚在在膳房看见他们做酱肉和盐菜,还煮了很香的豆粥……忠伯说要给我尝尝义父藏的桂花酒!你不在这里吃晚膳么?”

姬同并不以她的‘无礼’为忤,“云姑娘,孤今晚有事,明天孤请你和王叔到宫中用酒膳可好?”

“明天啊,明天我就去齐国了呀!嗯,以后再来鲁国的时候我就到义父家里来,你再请我吃饭好了。”

云夕很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承诺道。

姬同一瞬间有些失神,这个小丫头的神态渐与记忆中的一个面容重合,她的眼神清亮……

“好香!我得去膳房盯着,烤鸡的火候很重要滴,快熟的时候得涂一层蜜浆,不然外皮不够酥脆……”云夕闻到膳房传来的烤肉香气,居然一转身就从二人面前消失了身影。

姬同转过身来小心地打量着公孙溺的神情,“王叔,此女一派天真、心性纯良,不如将她留在公孙府、纳做妻妾?”

姬溺苦笑,“我一把大年岁了,留下她做什么?何况,这丫头就如同山野的风一样随性,如何留得下她?”

鲁侯一挑浓眉,面上露出真心的喜悦,“王叔不过五旬,更兼久习内力、身体强愈少年;田部史比你还长三岁,前时不刚得了一子?叔父若是真的有意,我们多备些聘礼,以一国公孙之身份去她家中求亲……”

公孙溺一拍他的肩膀,“好了,你能管好自己的家事就不错了;快回去吧,下次出宫多带几个侍卫。”

姬同含笑应着,也只有在公孙溺身边,他还能稍稍感觉到一点平常人家的亲情;至于宫中那几位夫人和公子……

鲁侯挥手示意姬溺回府,转身上了王驾,骑马的侍卫护着马车缓缓离开。

子时,夜深人静。

姬溺府中的执事田兴走到姬溺的房门前,“公孙大人,云姑娘方才牵着马出府了。”

“我知道。”

公孙溺叹了口气,这小丫头想是也不惯与人道别,竟是趁夜悄悄地走了;他是习武之人,早听到云夕在院中嘱咐小白马‘轻些走道、别惊了义父安歇’的低语。

田兴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大人再说什么,就悄悄地回自己房间了。

云夕本来是入夜就能安眠的,可是白日里在马车上睡得太久,晚上竟是辗转不能入睡;她想起白天见到的鲁侯姬同,心中有一丝怪异的感触:

她觉得这人挺顺眼,看着那张面孔就像自己的家人一样亲切;但是凭她的本能感觉到:这个人的脸色灰灰的,似乎很快就会遇到危险,很大的危险……

这种想法一起,她再也躺不住,竟然不想等到一早向姬伯伯告别再走;她用客房中的笔简留了几行字,把自己在陶丘买的绿玉腰坠放在竹简上;作为对姬溺将军一路真心守护的谢礼。

中心大街直通鲁王宫,云夕也惊诧于自己对这王城布局的熟悉;她将小白马安置在王宫附近的一外密林中,几个纵跃就进了宫墙。

她跳到一个花树之后,两个暗卫忽地现身。

“你方才听到声响了么?我怎么好似看到有人影从墙上跃下?”一名暗卫拔出腰刀低声问他的同伴。

“我也觉得有异样的声息,你我分开搜索!”

云夕暗中点头,这二人能听到她的脚步声,说明内力不同凡响。

她扔出一个小小的石子将暗卫们引向远处,独自如飞鸟一般掠过挑廊和亭台,向鲁侯的寝宫靠近。

鲁侯姬同正在书房中阅简,宫女在门口小声禀道,“主君,夫人来了。”

姜哀儿?姬同放下竹简,“请夫人进来吧。”

鲁国君夫人姜哀儿是齐国先君——齐襄公姜诸儿的独女,数年前与齐王姜小白的庶女姜娴一起嫁入鲁国为妃。

娴夫人已生下一子,姜哀儿的腹中却无任何动静。

鲁夫人穿着明黄色的元妃正服,如云的发髻上绾着数支凤钗,若不是她的眉眼略显单薄细长、下巴过于短平,倒也是个出众的美人儿。

“夫人,时至子夜,你怎地还未安置?”姬同伸手请鲁夫人坐在他书案前的榻子上。

“主君深夜还在为政务操劳,小童实在难以安眠。”她示意身后的侍女将铜盘端过来,“这是酒正大人新制的淡酒,用紫芝浸泡了一月之久,主君尝尝可能入口。”

姬同面色平静地望着她,“夫人,寡人一向不喜夜晚饮酒,子时之前乃是气血交替之际,此时饮酒有害无益。”

姜哀儿本就生得楚楚可怜,此时面上更是一片凄婉,“夜间不宜饮酒?小童可是夜夜全借酒意才得片刻安睡呢,不然如何度得过这孤零零的漫漫长夜……”

房顶的云夕听得好不乏味。她见这两口儿因着一壶酒呱噪个不停,实在是无趣;反正姬同没有她预想的身处困境,便要起身离开。

“表哥,哀儿从十二岁那年在齐王宫见到您,心里就再不能容下别人……王叔曾为哀儿应下远嫁卫国的婚事,是哀儿以死相迫,王叔才取消了那桩婚约。”

“哀儿一直等到年近二十岁才得以嫁来鲁宫,几乎成了宫中的笑柄——”

“夫人,我陪你喝上一杯。”姬同头痛起来,他端起桌上的铜樽,与鲁夫人略一相让,一口饮了下去。

他没留意到姜哀儿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快意。

云夕伏在宫房的檐角上,等着巡逻的侍卫走远。

“你给我喝的是——”

云夕闻言眼角一跳,她返身回到方才揭起筒瓦的地方,凝目向下望去。

只见姬同一手捂着胸口,嘴角泌出血来,“来人——申豹……”

“主君,不会有人来的,外面的侍女和竖人都是小童与庆父公子的心腹,申侍卫官此时已先您一步去见祖宗了!”

鲁夫人苍白的面容一片残忍的笑意,“您服的是无色无味的离魂散,以后您就是一个心智全无的废人,小童叫您做什么您就会做什么。”

“离魂散?”姬同忍住剧烈的腹痛,“姬庆父是这么说的?原来你们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同盟也无甚真心——”

姬同喷出一口鲜血,面色已如死灰,“我死之后,姬庆父也无机会为王,姜哀儿,你这妇人当真愚不可及——”

他话未说完已向一边倒去。

姜哀儿呆怔地望着姬同喷在案上的鲜血,“怎会这样?公子庆父不是说离魂散中加了我的一滴血,主君服下之后就只听我的摆布么?他——骗了我!”

云夕已将后窗打开,手指一扬将鲁夫人定住;她俯身去触姬同的颈脉,还略有跳动!

此时,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云夕一把将姬同负在背后,如一缕轻烟、嗖地跃出后窗。

姜哀儿就保持着瞬间的姿势无法动弹,但是眼前的事情却看得一清二楚,她心中惊骇,险些昏厥过去。

云夕趁宫中侍卫纷纷涌向鲁侯寝宫,跳出宫墙来到她安置小白马的地方。

姬同的气息已是似有似无,云夕闻到他身上血迹中的腥辣之气,摇了摇头;幸好这鲁侯是习武之人,否则如此霸道的毒药,她也难保自己能将他救活。

云夕取下右手腕上的白玉样蛊环,念了咒语,那个半透明状的手环居然变成了一个两寸长的白虫子!

虫子通体晶莹如玉,只在顶端有两个小黑点,像是眼珠模样;肥虫在云夕的手中微微扭动,似乎是刚刚蛰伏中惊醒。

“玉儿,嘘嘘!”云夕提着虫子的一端对准姬同的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