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的清晨是一天当中最为清爽舒适的时刻,姬溺一行人迎着新阳初生、朝霞似火的方向出发了。

云夕难得地一大早就很清醒,她趴在车窗上细细打量护行剑客们的脸色,发觉他们都很精神,没有比拼内力之后的疲惫。

‘难道昨晚听错了?’

剑客们抱着村女进了密林之后,云夕终于耐不住好奇,坐在马车中闭目凝神探寻侍卫石臼的声息。

开始,她只听到男子的喘息和女子细碎的低吟;那声音并不好听,就像重伤、重病患者的呻吟;云夕大惊,就想下车前去一探,忽然听到女子低笑道:“大哥,你不行呐……”

石臼似是极为懊恼的声音,“我随主人连日奔波、疲乏至极,稍候便可……”

云夕定定神,又去探寻河生的信息。

“郎君可能留下?”令人郁闷的粗重喘息声之后,女子这样问河生。

......河生并未回答。

从义父昨晚的话中,云夕只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那些村女想让这些健壮的剑客令她们孕育儿女。

从他们在密林中发出的声息来看,这是一件极耗内力的举动,因为不管男子还是女子呼吸之频率都已紊乱。她想向义父问清楚,但是又觉得似乎有些不妥当。

姬溺见她一会看看石臼他们、一会啃啃自己的手指,偶见欲言又止之色,模样有趣至极;姬溺莞尔,这一路的酷热暑闷就在这忍俊不禁之中度过了。

姬溺的马车驶进鲁王城的西大门。

守城门的兵将多半是他的旧属下,老远看到马车厢上的徽标和策马行在前面的忠伯,立即一齐躬身行着标准的军礼。

忠伯和众侍卫含笑抱拳回礼。

云夕听到外面热闹,急忙从榻上爬起拉开车帘向外张望,“义父,这是曲阜城!对不对?”

正在闭目养神的姬溺望着一脸兴奋的云夕,微笑着点点头。

“这就是大周有名的礼仪之邦?”云夕想起云师傅对鲁国的描述:鲁国的先祖周公旦制订了礼制和乐章,并且颁布了统一的度量衡;因他有功于周家天下,所以将曲阜七百里的地方封给他,特准他有一千乘兵车。

而后任的各代鲁君也可以配有与周天子相同规格的太庙、祭礼、酒器;以及鲁王城中可以设有与周王的天子之都同样高档的‘米廪’、‘序’、‘瞽宗’、‘泮宫’四所国立学校。

‘不学礼,无以立。’礼在当时是社会的典章制度和道德规范。(现代中国也同样啊。)

鲁国是周礼的保存者和实施者,大周之人皆称‘周礼尽在鲁矣’。各国诸侯了解周礼也往往到鲁国学习……

“义父,那是——制骨坊!”云夕兴奋地叫起来,“我们走的是中心大街!再往前就是铸铜、冶铁、制陶的作坊!”

“呃,我好像来过曲阜城?这里好生熟悉……”

“噢?你不是说你是在北方草原上长大的么?何时来的鲁王城?”

“是啊,兴许……是上辈子来的?不然,我怎会觉得这里的街市如此亲切——”

姬溺当然不以她的话为真,他伸手把云夕头顶上歪在一边的小髻子抚正;这小丫头奇怪得很,只要没她感兴趣的事可做,她立马就蜷缩在榻子上呼呼大睡,像一只慵懒可爱的小猫咪。

“丫头,你打算在鲁国停留几日?”

“呃……”云夕本想说在王城宿一晚就去齐国;但是她对上姬溺恬淡的笑容,居然不舍得就此告别。

“你随我回府住下,我让府中的亨人给你做顿鲁地的美食;你用过晚膳好生歇上一晚,明早再做打算吧。”

“嗯。”云夕听到‘美食’二字,又笑得见牙不见眼,忙忙偎到姬溺身边,抱紧他的手臂,“义父你待我真好!你做我真正的父亲吧?我们一起回昆仑……呃,可是母亲未必喜欢你呢……母亲喜欢云师傅那样的美少年,嘻嘻!”

姬溺好气又好笑,将手臂抽回来,“云丫头,你有十二岁了吧?鲁国崇尚古礼,男女七岁便不能同席……就算去了别地,你也得谨记男女大防才可。”

“前时在宋界,你幸好遇到的是我;若是让心怀叵测之徒见识到你的真面目,发觉你本是女子之身……”

“要是那样的人,我怎会与他同车?义父,我分得清好人坏人的!”

云夕得意地晃着小脑袋,她的话不是全无根据:身边的人是否对她的安全构成危险,她是能感觉到的。

姬溺无奈地摇摇头,不明白云夕的父母为何会让这么一个毫无心机的小丫头独自在外闯**,兴许她是偷跑出家门的?

马车已进了公孙溺在王城中的府邸。姬溺和云夕一下马车,府中的执事田兴就迎了过来,“大人,您可回来了!”

“有事?”

田兴望了一眼姬溺身后的小姑娘,低声道,“主君得知你今日归来,午时就来府中了;此时就在您的书房等候大人呢。”

“这孩子!”

鲁侯姬同已年近四十,但是在姬溺眼里始终是个意气用事的后辈。

云夕四下里打量着这座青砖筒瓦的庭院,蹦蹦跳跳地随着姬溺进了书房。

“王叔一路辛苦了!”坐在书案边的一个儒雅男子含笑注视着走近的公孙溺。

姬溺略一拱手,“老臣进宫复命就是了,敢劳主君在此相候?”

“王叔啊,我若是不来,哪天能见你一面还说不定哪。”

姬溺无语,他确实是不喜欢进宫,那里有太多他不想触及的记忆。

云夕好奇地打量着这位鲁国的君王:他金冠束发,身穿青色云纹便服;面容白皙文秀,若不是唇上蓄着中年文士的那种老气横秋的髭须,定然是个面容俊逸的美男子。

姬同见公孙姬身后的那个少女并不向自己行礼,稍稍有些意外。

“王叔此行也并非全无收获吧。”鲁侯望了一眼云夕,对着姬溺笑得别有意味。

姬溺瞪他一眼、回过头来,“云丫头,这位是我鲁国主君,你应上前来见礼。”

“噢。”云夕学着姬溺的样子向姬同拱了拱手,随后却吐出舌尖、皱起鼻头,冲他做了个大大的鬼脸。

姬同显然吃了一惊,愕然地望向公孙溺。

姬溺轻咳一声,“夕儿,你去找忠伯,让他为你安排休息的房间;我有事要向主君禀报。”

“你们两个讲话无趣得很,我早就想出去了呢。”云夕撇撇嘴跑出书房。

“叔父倒是收了一个可心人儿。”

“非也,云姑娘是我在宋界偶遇的小友,为求一路同行便宜,便以父女相称;她自小生在夷地,不甚懂得华夏礼仪……此前她说要去齐地,所以与老臣一路同行至此。”

姬同的心思这不在这种事情上,他正容道,“王叔,你这一路行来,中原各国的形势如何?”

“宋御说继位之后,各种措施深得民心……主君既便是不通传老臣回来,老臣也不欲在雎阳再做无谓的游说。”

“至于卫、曹两君,向来都是唯齐王马首是瞻;宋君御说之前就与齐公交好,齐公……这霸主之位恐是还能坐上几年。”

姬同轻声喟叹,有姜小白这位亲舅父凌驾于诸侯之上,他是既喜且悲。

喜的是齐鲁总归是姻亲之好,有齐国这个靠山,其它各国是不敢在鲁界滋生事端的。

悲的是有姜小白这个当世枭雄称霸中原,根本没有他姬同振臂高呼,天下群雄闻之肃立的机会。

两人计议完毕,姬溺送鲁候出府;走出明堂前的长廊,正听到庭院东侧传来珠落玉盘一般的笑声。

云夕已洗沐完毕,从行囊中取出一件淡黄的女衫换上;她略将顶发系起就跑到姬府的膳房去看饔人做肉食。

一个年少的亨人从木笼中取出一只山鸡来,正蹲在膳房前对准一个陶碗、要在那鸡颈割上一刀;忽然看到身边多了一片淡黄的裙角,他向上一看,正对上云夕亮晶晶的紫眸!

“仙、仙女?”

亨人大吃一惊,菜刀从手中落下,那只山鸡得以挣扎脱身,扑棱着翅膀就向花园里逃去。

“快追呀,呆子!”云夕提醒那个少年。

亨人如梦初醒,拔脚去追羽毛受损、在园中半飞半走的山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