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了下来,姬溺掀开纱帘,“准备妥当就启程吧。”

“将军,”忠伯还是改不了这个旧称呼,“天色快过酉时了,这个时辰出城——”

姬溺已放下了车帘,侍从将马鞭一甩、马车缓缓开动了。忠伯急忙跨上马,催促着众侍卫快些跟上。

云夕这才觉察天色已晚,此时赶着出城的确不太妥当,“伯伯,要不我们在馆驿休息一晚再出陶丘城吧。”

姬溺摇摇头,“此时曹、宋联兵平叛,我这鲁国公孙留在王城甚是不妥,若我猜得不错,楚、齐、燕等国的公子们此时也已离城了。”

“唉,没能到白桥上看看此地的少女们如何过观莲节的,真是可惜呢……”

姬溺不再理会她,缓缓吐纳着气息闭目养神。

马车出了城门一路向东,云夕从后窗望去,只见夕阳只余下橙黄色的一点,映亮了西方的那片瑰丽的晚霞;再一刻之后,那抹橙黄也不见了,隐隐只看见日落之处有弯曲秀美的山顶轮廓。

“义父,我……在宋国的时候就认得子御说。”

“嗯。”

“您为什么不问我怎样识得他的?”

“呃,丫头,你怎样识得宋王的呢?”姬溺的嘴角微微向上弯起。

“义父——”

姬溺睁开眼,拿起木几下的铜壶倒了杯水递给云夕,“我是真的想知道,说吧。”

“嗯,”云夕一口气将水灌下,“我和他第一次见面是燕王宫;那天我随着慕容大哥进宫,想看看燕王娶的新夫人是什么样子……宋御说以为我是燕七公子的侍姬,居然想用两个玉璧买下我,嘿嘿……我觉得他挺顺眼的,就跟他一路躲避强敌、攻城平乱进了宋王宫……”

“他开始对我挺好的,可是他的小妾华姬说我是妖女,他居然信了!还让巫师和女祝捉我……我一生气就从宋王宫跑出来了,路上遇到了义父……”

姬溺听得糊涂,正想问她为何会认得燕七公子,忠伯在外面小声禀道,“将军,前面是一个小村子,我们是否在此地食宿?”

“可。”

云夕跳下马车,深深吸了一口带着禾木烟火气息的空气,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

月亮已然居在顶空,星星点点的星辰闪动着,不远处是几栋泥筑草苫的农家土房。

车马停下来的地方是一处平整的空场,似乎是村人晒谷物的地方;忠伯指挥着侍从们就近找些枯枝点火造饭,他们刚从馆驿出来不久,囊中有现成的肉脯和酱菜,只用稻米煮些米浆就行了。

云夕不会因为任何事影响到吃饭的好胃口,她正盘膝坐在马车上啃着一只鸡脚,忽听到外面一阵清亮的笛声,随之一个男子洪亮的歌声响起——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水之南有高大的乔木,可是它却不能使我安心地休憩;因为有位在汉水游玩的美人啊,我心渴慕着却难以追求!)

云夕知道这支《汉广》唱的是樵夫失恋的心情,她眼前一亮、扔下鸡骨就跳下马车。

姬溺无奈地拿出帕子擦拭被她弄得脏兮兮的木几。

云夕跑到围坐在篝火边的人群当中,看到一个麻衣的中年男子正在吹笛,而几个穿着艳丽衣裙的村女正随着笛声跳着欢快的舞蹈,唱诗的那个男子正是姬将军的侍卫石臼,他只唱了两句就忘词了,引得围观的人一阵哄堂大笑。

笛声一变,曲音变得更加婉转悠扬;云夕眼珠一转,想起一支与曲音相符的歌来,她大声唱起,“喓喓草虫,趯趯阜螽。未见君子,忧心忡忡!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降!”

(小虫在草丛里鸣叫,蚱蜢四处蹦跳蹦跳。我有多久没见到心上人啦?心中总是不大安宁!只有见到我的心上人,只要能在这里相遇,我的心里啊不再忧愁!)

“陟彼南山,言采其蕨。未见君子,忧心惙惙。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说。”

(登上高高的南山,采摘鲜嫩的蕨菜。没见到心上人的时候,我的心中真是空虚难熬!只有见到他,在这里与他相遇,我的心里啊无比地喜悦!)

云夕不愿露出女子面目,连嗓音都刻意变粗了,那些个跳舞的女子和着她的歌声唱了起来,但是眼神还是停留在那几个身形高大的佩剑侍卫身上。

“陟彼南山,言采其薇。未见君子,我心伤悲。亦既见止,亦既觏止,我心则夷。”

(登上高高的南山,采摘青嫩的嶶菜。没有见到心上人的时候,我的心中多么悲伤!只有见到他,在这里和他不期而遇,我的心里才会如此地欣慰!)

村人们陆陆续续地加入,有人将火堆加了几根大木,将这片空场映得格外明亮。这时候已是人声鼎沸,一个又一个妙龄村姑在男子的围观下,一边翩然起舞,一边媚眼闪动、秋波**漾。

云夕愕然之后忽地想起,今天是观莲节啊!是少女们选夫婿的日子,她好笑地看着围在村女身畔,或拍手而歌、或用脚跟踏地敲击节拍的青年侍卫们,他们会接受村女们递出的香囊么?

她发觉忠伯也挤了过去,他也想招得美人青睐?!

随着忠伯返身挤出人群,众侍卫们发出哄地欢笑声。大笑声中,石臼突然伸手拉过一个有意向他靠近舞来的少女,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那少女并不生气,而是在石臼的胸襟里用力摸了一把后,娇嗔道:“恁地着急。”众人笑得更是别有意味。

见石臼带了头,剩下那几个护卫剑客也纷纷出手,各自揽了一位村姑入怀,围观的村人们并不阻拦,依旧与剩下的几个女子嬉笑唱跳。

云夕呆怔地看着侍卫们打横抱起村女向不远处的树林跑去;她不解地转过身来向后望,只看到忠伯和几位仆从依旧安静地站在马车旁边,并没像那几个佩剑护卫一样去找女人。

“忠伯,你刚才给他们说什么啦,他们怎么就都带着女人跑了?”

“呃,主人吩咐,今天是观莲节,让他们尽情玩乐一晚。”

“噢,那边林中有什么可玩的,我去看看……”

“夕儿!”

姬溺及时叫住了云夕,“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里?”

云姬向姬溺走近些吞吞吐吐地问,“义父,您那天说过女闾的女子都是卖笑之人,给一点铜币就任由男子取乐,方才那些跳舞的少女也是女闾的伎人么?”

“非也。”姬溺叹口气,“近些年来诸侯之间争战渐多,各国青年男子皆服兵役,死伤不计其数!你方才兴许没看仔细,这村中男子多以中、老、残弱者居多,女子……”

“村女们为了多多诞下健壮的子嗣,须借助于往来路经此地的行脚商人、游侠剑客……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礼教也好、廉耻也罢,总得在满足生存这一前提之下才得遵守。”

说完这些,他也不管云夕是否真的能听明白,自顾自地走进侍从为他撑起的毡布帐篷休息去了。

云夕向树林方向又看了两眼,决定进马车里凝神听一听剑客们都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