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午时,姬溺和宋御说的马车被曹宫派来的侍卫领到陶丘城外的莲池行宫。

一进宫门,除了中间宽阔的青石甬道之外,两边都是一望无际的亭亭莲叶;水气自万亩荷塘涌到行人身际,顿觉清凉四起、暑气全无。

宫女把宋王和公孙溺一行带到招待贵宾的西园,端上茶水和果藕便躬身退下了。云夕不耐烦听宋御说和公孙溺叙说此处风景啊、气候啊那些客套话,一个人在房里四处走动。

曹宫专为贵客设置的客房也是华美之极:明堂内有清凉的竹几、竹榻,窗下设有书案、木简和刀笔漆盒。

内房饰有层层淡青色纱幔,那些轻纱被雕花木窗透进的风吹得轻舞飞扬;宽大的檀木大床、摆有玉雕的铜质橱柜,妆台上放置着明亮光洁的铜镜;抬头可见窗下的廊下挂着箝金鸟笼,里面有两只彩羽的鸟儿交颈而眠。

“劳两位久候!”曹侯依旧眉开眼笑地走进来,不过这次后面跟了一个宫妆的美少女——曹公子姬绿华。

她向宋王和姬溺行了礼,看到云夕从内房里走出来,眼中的羞涩温婉立时变成厌烦之情。

“寡人听侍卫来报,昨晚宋公在馆驿中遇到刺客袭击?”

“不过是几个想劫财的小毛贼而已;御说让曹侯殿下挂心了!”宋御说面色不变向曹侯拱了拱手。

“宋王殿下,”姬绿华突然指着云夕尖声道,“听说您昨晚遇刺时和他在一起,还不惜以一国君主之身倾力相护,他到底是您什么人?”

“绿华,不得无礼——”

宋御说止住曹侯对姬绿华的训斥,眼光转向云夕微微笑道,“这位云少爷其实是本王的——”

他想说出“其实是本王的未婚妻易容装扮的。”

“主君!”利公跪到他面前,极为失礼地打断了宋御说的话,低声向宋王禀了方才探子进殿的急报。

宋御说脸色一变,略略向利公点了点头。

“宋王殿下,你说这位云小郎是您什么人?”姬绿华眼神奇亮,不肯放弃宋王方才说了一半的答案。

“呃,她是本王的——救命恩人。本王于情于理都应护她周全。”宋御说顿了一下,略向云夕的方向拱了拱手,面上极温柔和煦的笑容却是对向曹国女公子的。

姬绿华的脸红了。

云夕的脸却白了;有一根细弦在她心里咝一声断了,说不清的某种酸痛和空洞。她望向宋王的眼神转向别处,再没有了方才的神彩。

姬溺不动声色地端起面前的一杯热茶递到云夕手中,“夕儿,饮茶可以清心。”

“是,义父。”云夕低下来,将唇靠近那杯热茶,茶水入口苦涩不堪。

“哈哈!”曹君姬班望着爱女的娇憨之色,不由得开怀大笑,“御说啊,我这小女自小傲气得很,定要嫁个少年英豪做正妻……”

“父侯!”姬绿华娇羞地低下头,眼角却窥向宋御说的方向。

“曹侯殿下,宋王殿下,你们有事相商,我们父女两个正好到园中观赏此地的美景。”姬溺领着云夕走出西园的明堂。

两人刚出长廊便看到齐公子和义诚君一行人坐在凉亭中品茶,云夕一扭身走进一条花园小径,姬溺摇摇头走向凉亭和早已起身相迎的齐人打招呼。

云夕到一丛芍药花后,坐在一块白石上闭上眼睛,凝神运功倾听西园明堂中的动静……

“不瞒曹公,御说初见贵国女公子,便视为天人临凡……御说年已二十六岁,尚未娶元妃,不知曹公能否割爱?”

“主君!”利公再一次无礼地打断了宋王的话语,“微臣方才未向主君禀明,国中政局未稳,刀戈之乱又起!实在不宜在此时提起迎娶夫人之事啊!”

宋王脸色大变,“有这等大事?你速速报来!”

“这……”利公为难地望了一眼曹侯。

“无妨,曹侯殿下前时便出兵助我攻下南宫长万的乱兵,在殿下面前无不可言明之事。”

“国中来报,华大夫得知主君只带了少数侍卫出访曹国,起兵拥立目夷公子为王,此时已攻占王城外门了!庄公和苏公两位大人严守王宫城门,派人来催促主君回国平乱啊。”

宋王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起身向曹侯拱了拱手,“果真如此,是御说方才鲁莽了!此时国中大乱,御说身在险境,怎可在这种时候提出求娶绿华公子?待国事平定,御说再带厚礼来访!”

说着他一撩衣摆,就要出大殿。

“且慢!”姬绿华突然出声,“宋王殿下,您只带了区区上百个侍卫出行,此时回国……”

“父侯啊……”这娇柔的语气定是姬绿华在央求曹侯出兵帮助宋王平乱。

曹侯沉吟许久:上次曹国助宋御说平定南宫长万的叛乱,是宋国权贵华氏出面求援的;曹侯与华氏一族向来有生意上的诸多合作,两家又是姻亲之好,他实在不愿因宋御说与华家交恶。华氏父子也是自峙与曹侯交好,才敢在宋御说出行曹国时举兵叛乱。

‘这可如何是好?’曹侯对上爱女乞求的眼神,转念又想:‘如果爱女绿华做了宋君夫人,他与宋王成了姻亲之好,以后何惧鲁、齐两国的危迫?华氏带给他的那些小小利益又怎能与此相比?

曹侯想明白得失孰重孰轻,哈哈大笑起来,“女生外向啊,绿华你这还未过门……”

云夕两眼一睁,收起灵力;她不想再细听下去,宋御说居然和利公一唱一和,以君夫人之位引诱曹侯出兵助他平乱!

姬溺走出凉亭四处寻找云夕,身后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浓眉一挑,极快地转过身来,“貂儿?”

“义父!”义诚君白衣如雪,竟然在积着枯草灰尘的土地上双膝跪地!

姬溺伸手一拂,一股风力冲过,将义诚君的身形托起,“这里耳目众多,你不要任意行事。”

“无妨,孩儿已命手下在四处把风。孩儿只想好好和义父诉诉离情,没有……”

“昨晚馆驿外的手脚是你做的吧,你为何要派人刺杀云儿?”

貂的脸色微红,“那女子是义父新收的义女,那就是我的妹子,我怎会真的让人伤她?只不过想激起宋御说的怒火,打消他与曹侯以姻亲结盟的念头。”

“此事,恐是已经成了,宋地又生内乱,宋御说此时猛虎离山,不得不借助曹侯出兵相助。”

“义父,那位云姑娘与宋王纠缠不清,您……”

“不说这个了,貂儿,这些年来,我只想问你一件事情。”

“义父请讲。”

“貂儿,你告诉我,当年慕容太妃是怎样杀死风逸和姜灵儿的?

“是!孩儿掌管暗卫之后,无意中发现当年私逃出宫的慕容太妃,在临缁城四处打探姜夫人的行踪;便命手下将她捉了起来。那时她已半疯颠状了,孩儿略施秘术便让她把实情都说了出来。”

“原来慕容嫣的儿子姜纠儿并非死于鲁君姬同之手,而是在禚地姜夫人的行宫被毒蛇咬死。而那些毒蛇是姜夫人和她的侍女寒香召来的。当然,她们母子去禚地行宫也是想行不轨之事:捉拿姜灵儿为人质好逼迫姜小白让位给公子纠。”

“慕容嫣说她手中有一个黑玉灵镯,那是姜氏一族供在太庙的灵物,据说是开国君王姜子牙将灭商之战时枉死的魂灵用阵法禁在那个黑镯里面,并以心头之血封印,以防那些厉魂再生之后为患大周,动摇大周国的基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