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凝神片刻,听到宫外十里外嘈杂的马蹄声和兵士的笑语声,同时她也闻到了新鲜的死亡气息。

“宋大哥,你要的囚犯恐是已死在路上,不用半个时辰他们就送到了。”

“夕儿,你怎知道?莫非你有千里目?”

“我猜的呀。”云夕微笑,她轻轻吁口气,向园中的花木望去,希望眼前的美景能让她忘却方才感应到的血腥之气。

宋御说在她身边坐下,欢赏她侧面的轮廓:从燕国初次相见到现在,云夕的容颜似乎长开了许多,越发得明艳不可方物……

他见过的美艳女子多了,端庄的妖冶的,秀丽的健美的,她们依偎在他怀里娇声细语的时候,在他身下快活地颤抖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心动过;宋王的视线从伊人的脸颊慢慢向下滑……

云夕穿着一件嫩黄的丝袍,外袍和中衣的领口都系得端端正正,窥不到里面的春光,他只觉得她胸际的形状愈发迷人了。

“夕儿,坐我腿上吧……”

“不。”云夕板起脸来,糯白的细牙咬着粉嫩嫩的下唇,眼睛斜睨着宋御说,长长的睫毛在眼窝下投下一片动人的阴影;那眼神既天真明媚又惑人至骨。

‘这小女孩儿有几分女人味道了……’宋御说咽下一口咽液,喉结微徽动了一动,全身的血液似是都凝向一处,“来嘛小妖精……在回国的路上,你很喜欢我抱着你的!”

“那是晚上冷的时候啊,你不知道么?月圆的时候最是阴寒,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泡在温泉里驱寒滴……再说现在是大白天,好多人看着我们呢!”

“原来你是害羞啊!”宋御说望向不远处低首侍立的宫人,眼睛眨了眨,“今天阳光不大好,时阴时晴的;呃……你身上冷不冷?今儿是六月十五!对,今晚就是月圆之夜!呵呵!”他笑得呆滞了,手却没停,慢慢环上云夕的腰身。

“他们已经到前宫了……就是你要捉的死囚啊,你不去看看——”

她的话音刚落,寺人又急急跑来:“主君,穆将军回来复命了,他和陈国的使臣都在议政殿候着哪。”

“知道了,寡人这就过去!”

“夕儿真的能未卜先知啊!与我一起到前宫看看,若是如你所说南宫长万已死在半道,我就赏你……”他突然闪身欺到云夕面前,在她唇上用力啄了一下,“好香!”

宋王哈哈笑着,先出了凉亭。

云夕没有随宋御说进殿内,她知道大周女子的地位是很低的;就算是王侯的正妻也只是在有限的场合进入议政殿坐在君主的一侧;其他能进去的女子就是那些供贵人取乐的舞姬了。

她和侍卫官石虎立在殿外的一角,望着那个装着南宫长万母子的木笼。

南宫长万的确是死了,他被陈侯关在囚车中,快到宋国边界的时候咽了气,也不知道他的亡魂回不回得了故土。

陈君假意要收留他,但是暗地里早就想好如何将他制住;因为公子御说的王位已经坐实,他可不愿为了南宫这个有勇无谋的逆臣得罪宋国。

所以陈侯用美姬和醇酒麻痹了南宫长万;在他醉酒之后,用最结实的犀牛皮将他装起来捆住,连同他的老母一起关进木笼里押送宋国。

刚出陈王城的时候,南宫长万酒醒,他怒吼数声、发力将犀牛皮袋挣破,把手和脚伸到外面来。

押送他的陈将恐他逃脱,打折了他的关节,又挑断他的手脚筋!南宫长万气恨交加,吐血而亡。

他白发苍苍的母亲似乎是早已痴呆,坐在木笼里不停地用手抚摸儿子冰冷的脸颊,偶尔还笑上一笑;苍老的面容皱成一朵**。

云夕看到此景不由得咬痛了嘴唇,她本能地想施术医那个老太太的失心疯;可是,等老人清醒过来得知儿子已亡,岂不是更加痛不欲生?

没多久,宋御说带着众大夫们出了议政殿,亲自到木笼边验看南宫长万的尸首,他盯着那具高大的尸首看了许久;之后对身边的侍卫淡淡地说了一句,“将他醢了。”

云夕远远地听到‘醢’字,她不解地问身边的侍卫‘醢’是何意。

侍卫低声给她解释了。

所谓‘醢’这种刑罚,就是先把人的肉剔出骨来,剁成肉泥再加盐料制成肉酱。并且还要将肉酱装到一个个小陶罐里,上面写着“逆臣视此”,分赐给朝中群臣们慢慢品尝;分到肉酱之臣,谁若不吃得干干净净,与逆臣同罪。

云夕的胸口再次涌起沉闷、恶心的感觉,她不相信地望着在殿前负手而立、傲视群臣的宋御说。

不远处传来一声惨叫,云夕向那边看去:倒在血泊里的居然是南宫长万白发苍苍的母亲!行刑的侍卫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指挥着侍人把老人的尸首拖到犬舍去。

云夕捂着差点出口的惊叫,飞一样地跑回自己居住的宫院,也不理会侍女们的问候,一头扎进净室的浴盆中。

母王说的并不全对,不是所有的美少年都是好人!

宋大哥……他并不是表面上那种温和善良的人,他居然逼他的臣下吃死人肉,还狠心杀死一个刚失去儿子的八旬老人……

云夕打了个寒噤,今晚就悄悄地走吧,离开这个表里不一的可怕男人!

云夕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手指触到颈上的紫玉,心里又升起一丝莫名的绵软;从燕国出发到宋地的那些寒冷的夜晚,是他的怀抱温暖了她,每天早上醒来自己都枕在他的胸口上,身上还覆着他的袍子。

到了北亳之后,她却执意要随他上战场长长见识,宋御说只得把她带在自己的战车上;没想到在南宫牛突围的那一战,敌军的高手竟然攻到宋君的车前!最危险的一刻,宋王不忘让属下将她围在最当中,却以自身补上战亡护卫的那一面缺口……

她虽是年幼,却不是不懂得珍惜别人对她的真情厚意,自己几次都要说离开,不就是因为对上宋御说那双温文深情的眼眸没能说出口么?

‘明天上午跟他辞了行再走吧。’云夕这样想着,从浴盆里站了出来,这才发现自己是穿着衣服跳进来的。

宋王走出议政殿,忽然想起云夕和他一起过来的,一定是目睹了方才他辣手御下的情景!云夕生性良善,连一条受伤的小蛇都要救下,如今见到宫中行那酷刑,岂非怨恨于他?

他心中慌乱,急忙驱开侍从,独自来到云夕居住的宫院。

门口的侍女向他行了礼。

“云姑娘呢?”

“姑娘正在净室洗沐,奴婢去通报一声。”

“不必了,寡人直接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