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御说一行人还未出燕国边界,第二拨国中的线人迎面赶到,这回探子带来的消息更为详尽;宋国主君——子捷三天前确实死于大将军南宫长万之手,当时的情况大致如下:

那天,宋君带着众多妃妾到蒙泽行宫游玩,南宫长万将军护行。

宋王的宠妃听说南宫长万力大无比,能把长戟扔到高空中再一把接住,从未失手,便娇声央求主君命南宫将军戏耍。

宋君便让南宫长万为妃妾们献技。南宫长马虽是被鲁人拘禁多时、刚刚返国,但是鲁君敬他神勇、并未在衣食上苛刻于他,所以他神力未弱、更胜从前。

南宫长万把袍子脱掉,露出健硕的臂膀来,他猛地将沉重的铁戟掷到数丈高的空中再用手接住,看得美姬们连连惊呼。

宋君看到宠妃的眼神一直盯在南宫长万赤洛的胸膛上,不由得心生嫉恨;他非要和南宫将军比一比宫中最风行的一种赌戏;他最擅长这个,南宫却是不太懂得其中诀窍。

南宫长万连输五局,被子捷罚了五斗黍酒,醉意到了八、九分。

此时竖人来报,说是大周派使臣来通传新王继位,命宋国派人去洛阳参礼吊贺。

南宫长万本来已经醉得摇摇晃晃,一听到去天子之都参礼,倒是马上来了精神,他双手一叉,向宋王自荐为出使周都的使臣。

宋君哈哈大笑,“你一介囚徒,也配当我大宋的使臣!难道我宋国就没别人了么?哈、哈!”

南宫大怒,他是遵从宋君子捷的王令上战场流血卖命;被鲁人俘获许久,宋王才拿钱帛将他赎回,他心中早有芥蒂;此时新仇旧恨一齐涌出:

“宋君子捷!你这无道的昏君!比起仁义的鲁君姬同来,你半也点不配为人君!枉我南宫半世为你卖命,你却当我为刍狗一般凌辱,今日我就要一雪前耻!”

说完他捉住宋君就是一阵拳打脚踢;宋王少年时虽也练过武技,这许多年来早已被美姬掏空了身子,哪里抵得过南宫长万的全力一击?没用一刻钟,子捷口鼻出血,被南宫长万打得当场毙命!

南宫长万打死宋君,也不管尖叫着四处逃散的宫姬,独自扬长而去;正遇上如厕回来的大夫仇牧,仇牧听他说出弑君之行,便扑上去要和他拼命,南宫没用第二招就将他的头骨打碎!

南宫长万一不做二不休,又杀了来讨伐他的太宰华督,拥立向来与他交好的宋君堂弟——子游为新君,又把朝中的戴、武、宣、穆、庄几位权臣驱逐出国,众位公子也各自逃亡别国。

他知先君的亲弟弟——子御说颇有才干,若不除此人,必然后患无穷;便命得力属下赶赴边界等候归国的子御说,命他们见到带使臣标志的车驾就出手射杀,一个活口不留!

公子御说和苏、利二公商议好,侍卫们继续驾车从齐、卫边界回睢阳;他与二公、云夕和两位侍卫高手乘马取道卫国境内,直接去北亳。

利公不太同意公子带着云夕这个累赘,苏公用眼色止住他:他观云夕步履轻而不浮,身材细瘦却呼吸绵长,虽是年幼却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内家高手;此女若对公子倾心,便是一位极好的护卫。

晚间,车驾到了燕国边关的一座小城,守兵看到马车上插的使臣白旌旗,略一验看便让他们进城了。

一行人在边城中唯一的一家馆驿住下,宋御说虽是原本打算要早些夺下云夕的处子红丸,但是此时他身在险境,不知哪一刻就会遭遇公子游和南宫长万派来的杀手,岂能让自己在一时的欢愉中身陷万劫不复?

还不到子夜时分,云夕正睡得香甜,公子御说将她扶坐起来,套上男子的外袍,“夕儿,国中有大事,我们得连夜赶路,到路上再睡可好?”

“噢。”云夕迷迷瞪瞪地,穿上馆中仆从给她找来的新皮靴,打了个呵欠。宋御说在她额上吻了一下,歉疚地说,“好夕儿,等这次危难过后,我定会还你夜夜好梦。”

“危难?”云夕听到这两个字倒是兴奋起来,“要打仗了么?不用穿革甲?我曾经听师傅说起过江湖中的腥风血雨、战场上的英雄争斗……那么,我们现在要去闯江湖、做英雄侠客啦?太好啦!”

宋御说深叹这姑娘所受教育之怪异,他拿起桌上的一碗炭灰,“来,你这张小脸儿抹些灰才像个英雄好汉……别动!”

他给云夕抹黑了小脸,也在自己手上脸上抹了一层烟灰,又换上灰色的麻袍;拉着云夕的小手忙忙地向外走。

苏公、利公和两名侍卫早在院中候着,见公子和云姑娘出来,立刻扶马服侍他们上去。

云夕不愿让宋公子揽着,执意要独乘小白马,宋御说只得由她。

马蹄得得,几个人全力策马向卫国边界行进,公子御说不时回头看看云夕,看她一直紧随其后,才放下心来。

两个时辰之后天已大亮,宋御说‘吁’地一声让马停下,他见山道寂寂,路边上有流水声,便要在这边让马匹饮水稍做歇息。

“云夕?”众人都下了马,唯有云夕还直直地坐在马上。

“呃……到了么?要开始打架了?”云夕睁开眼,又打了个呵欠。

宋御说将她接下马,“你睡了一路?也不怕从马上掉下来?!”

“不会的,小白灵性着呢,它不会让我掉下来的。”云夕四下里望望苍茫茫、空寂寂的山道,失望地说,“你骗我,你说有‘危难’,哪里有?”

苏公笑道,“姑娘,‘危难’是用来避开不是用来面对的。我们一路平平安安的岂不更好?”

“‘危难’是用来避开不是用来面对的……”云夕重复了一遍苏公的话,立刻眉开眼笑,“苏伯伯说得有道理!你说话的口气跟我舅舅一样睿智呢。”

“呃,”苏公见四下安宁,马匹都在路边畅饮溪水、啃食刚生的嫩草,便招手让云夕坐下来,“姑娘,你的舅父大人是何名讳啊?”

云夕眨眨眼,“我舅舅名叫乌日更达莱;他的名字用华夏语来说是‘辽阔的海洋’之意。伯伯,宋国有海么?”

苏公摇摇头,“齐国东疆沿海,宋国地处中原却是无海,连河流也不算多……”

“是啦!我师傅也说齐国才能看到海啦,既然宋国无海,我不去也罢!宋大哥?你把金子还我一半,我不跟你去睢阳玩了,我要去齐国看海!”

宋御说的脸色变青,“金子放在马车上没带过来,你想看海……我处理完国中的事务陪你去看好了。”

他望着神色不悦的云夕,改口道,“也罢,我此次回国生死难料,你随我一起恐遭连累,你走吧,我身上尚有些银两……”

“这样啊,”云夕为难地摸摸自己头顶的小髻,“危难时刻抛弃自己的朋友是不对的,那样的人连草原上的狼都嫌弃呢。宋大哥,我跟你去睢阳,你不要生气啦。”

宋御说忽地捉住云夕的手,脸上浮现一丝惊喜,“如此……甚好,我们继续出发吧。”

苏公吁了口气,以后再不会和这小姑娘搭话了,若是她一言不合跑掉了,公子兴许会恼恨自己的。

他们也不进城,按照路引图上的小道专走僻静之处,饿了就找一个山涧猎食野物烤食;晚间就在避风之处休息。

进入卫国边界之后,天色已完全黑暗下来,几个人用过简单的晚膳,就在一个避风的山崖下露宿。

初夏的草木清香宜人,小虫温柔的鸣叫此起彼伏;遍天的星光璀璨夺目……若非是前途危机似伏,此时风景如此旖旎、佳人温软在怀,是多么快活的时光啊。

宋御说轻叹一声,将下巴抵在云夕的发间。

这小丫头晚上最怕风寒,这样气候宜人的春末,刚入夜她便偎进宋御说的怀里取暖;公子御说将缩成一团的云夕搂紧,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恐慌:若说这小妮子无情,她一到晚上就主动投进自己的怀抱;若说她有心示爱,却又不喜欢他更深一步的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