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珞此时狠狠地盯着云夕,将酒液大口大口地灌下;他的几位兄长兴灾乐祸地瞄着他:活该,谁让你把美姬领出门来显摆!

宫宴到此时已近尾声,大醉的燕王在新夫人的搀扶下回后宫了;各大夫和公子们也揽着衣衫零乱的美姬回自己的居所尽情行乐去。

宋御说扶起云夕来,“随我去馆驿?我们明天一早就启程回睢阳。”

“好啊。”云夕终于消灭了那个煮得不太熟的鸡腿,拿宋御说的帕子将手面擦净,顺手扔到木几上;宋御说并不以为忤,他温文地一笑,握起云夕的小手向外走。

“夕儿!”一身酒气的慕容珞走过来扯住云夕的手臂,“你去哪里——快跟我回家……”

宋御说不动声色地将他的手肘轻托,慕容珞手臂一麻,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他的两个兄长及时将他拉住,“宋公子见谅,舍弟喝多了,失礼之处还请海涵!”

“无妨、无妨,是子某失礼在前,冒昧地索要七公子的爱姬,七公子对在下有气也是应该的。”他说得谦卑,但绝口不提把云夕还给慕容珞的言辞。

慕容珞是真的醉了,他被兄长和侍从们连拉带抱地弄上他的马车。

云夕心中升起一丝歉疚,只一瞬就消失了:谁让你听见一双玉璧就心动地?分明没拿我当朋友对待!

她嘟起嘴来,跟着宋御说上了宋国的马车,但是心中总有一些郁闷;她不明白这是为何,晃了晃小脑袋、靠在马车壁上闭目小憩,没多久居然真的睡着了。

宋御说看她的小脑袋一点一点地,便将她的头扶到自己肩上,看她睡得安然,自己的心中也有些快慰。

他早就不是个青涩的少年:睢阳的家中已娶进数位出身权贵的美妾,有两个已为他生了儿子;但是身边这个一身馨香的奇怪少女,却让他胸中莫名地起了柔情一片,全然忘却最初得到她的本意、是谋士苏公说她于自己或许有用。

马车在馆驿门口停下的时候,云夕是知道的;她觉得宋御说的怀抱和乌日更舅舅一样地温暖和安全,就任由他抱着自己进了内房。

宋御说将云夕放在榻上,低头注视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她眉路清晰、眉头未乱,还是位真正的姑娘,慕容珞并未夺去她的红丸。

她就这样安然地在一个陌生人的怀中酣睡、全无一丝戒备和不安,难道长到这么大就没碰到一个对她居心不良的男子么?

公子御说摇摇头,给她盖上丝被轻步走出寝室;云夕的感触当然是灵敏的,她未从这个男子身上嗅到危险的气息,于是放心地睡熟了。

宋公子走进他的两位心腹谋士的房间。苏公和利公起身向他施礼,他抬手止住,“国中无甚大事吧。”

利公小心地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探子方才来报,鲁君姬同放南宫长万回国了!”

“嗯。”宋御说跪坐下来,眉头蹙紧:宋国曾助齐攻打鲁国,宋将南宫长万被鲁军俘获囚禁了许多年;鲁君虽是对他以礼相待,但是多年来迟迟不肯让他归国;此时为何放虎归山?

苏公拈须道,“南宫长万之神勇当世少有敌手,主君身边有他拥护,我们实难成事啊。”

宋御说轻喟一声,“大兄虽无治国之才,却有为君之命,我且潜心吧。”

“公子——”

“你们不必说了,我们明天就启程回国,夺位之事休要再提!我们在鲁地多次出手都未置南宫于死地,兴许是先祖的天天之灵庇护王兄……一切就依天命吧。”

公子御说稍做洗沐进了内房,云夕习惯性地抱着枕头,将身子蜷成一团呼呼睡得正香。

宋御说慢慢将枕头从她怀里拉出,再将云夕向榻内抱了抱,留出自己的位置来和衣躺下;他侧身对着云夕猫儿一般惬意的睡相、听着她细细的呼吸声,面上露出一丝笑意,慢慢地也进入了梦乡。

宋御说一早醒来后、身心舒畅,竟然是多年少有的一夜安眠;他转首不见云夕的身影,心头一慌、飞快地跳下榻来。

云夕正在外面的明堂里喝着侍从送进来的蜜浆,利公和苏公坐在她对面,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呃,”苏公轻咳了一声,“云姑娘可修习过武技?”

“舞技?”云夕怔了一下,随即点头,“嗯、嗯!是的呀,我会跳孔雀舞、蝶舞,中原的文舞也会一点!我跳给你看哈——”

说着她喝光蜜浆、放下陶碗,站起来比划了两下,把苏、利两个老头儿看得目瞪口呆;云夕也觉得自己跳得不像,“呵呵,我跳得不好是么?不怪我、是师傅没教好!”

苏公摆摆手,“很好了、很好了!”他见云夕落落大方、一派天真,不似故意曲解他的问题,便不再多问。

他最擅长观人之术;以他的经验看来,这位云姑娘虽是开朗活泼,但举手投足之间隐然透出久居上位者的傲气,兴许是哪个王侯之家偷跑出来的女公子?观她的长相,却又辨不出是何地的血统。

宋御说正好进来,“你们都在啊,正好我们一起用早膳。”

“宋家大哥,你睡得真沉!我一早起来拿头发挠你耳洞你都没醒,我还想拿漆笔在你脸上画上长须,可惜没找到笔……”

“嘻嘻!说着玩的,我以前对高娃姨母这样做过,被母亲罚跪了一个时辰呢!”

公子御说难得地红了脸,后来听她说到‘高娃’二字,便与苏公对上眼神:原来她出身夷族。

苏公略有失望,但见公子望向此女的目光带着宠溺,似有将她纳为侍妾之意;便将心思放到别处,与利公商讨起燕地的风土人情来。

云夕还是小孩心性,听着利公说起燕兵将敌兵的死尸当成军粮食用,她忍不住插嘴,“我第一次听说吃人的事也觉得好恐怖、好恶心呢。”

“可是,那天我在黑木林听到虚日鼠爷爷说:天地间的生灵哪个不是在母体中孕育、在光照雨润下生长?猎食何种生命不是残忍?他说啊,为生存而进行的杀戮就是合理的,为玩乐骄奢进行的杀戮就是罪过!”

“鼠爷爷认为吃掉已死去的人尸和吃一只死羊是一样的,不然埋在地下也会被虫蚁吃掉;我觉得他说得好像也没错……”

“可是我是不会吃人肉的,就算会饿死也不吃,因为云师傅说人的灵魂就寄活在他的五脏六腑里面,什么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肾藏志……”

“呃,用膳的时候说这个做什么,你们都没胃口吃肉了不是?对不起啊,我又说多了,母亲经常说我就是个惹人烦的话唠,最大的本领就是无敌碎碎念……”

宋御说静静地望着她,“你鼠爷爷是个睿智的老人,他……黑木林在什么地方?”

云夕想起灵燕和青素都交待她不要对别人说出林中的详情,她讪讪地道,“黑林啊,我也是无意中闯进去的,再去也找不到路了……吃啊,这里的豆粥做得好香的呢。”

三个男人望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小姑娘,想着她方才的话:‘为生存而进行的杀戮就是合理的,为玩乐骄奢进行的杀戮就是罪过……’

苏公对利公感叹一声,“真正的大智慧原来是在民间啊,你我空有贤士之名,却说不出这样的警世良言!”

利公也心有同感,他望向云夕的眼光又多了几分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