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放下喝光了的陶碗,唇上沾了一层白白的蜜浆,像贪食的猫儿一样瞄着慕容珞面前的陶碗。

慕容珞好笑地将自己的陶碗递给云夕,又拿帕子给她拭了拭唇际,“慢些喝,也吃点饭食,这甜浆虽是解渴,但饮多了腹中会返酸的!”

“噢。”云夕感激他把自己面前的蜜浆让给自己,便挟起一个鸡腿放到他盘中,“慕容大哥,你也吃呀。”

不知为何,燕七心里有一片暖暖的安宁;这样和云夕坐在一起相对用膳,好似幼时母妃还在世的时候,共同分食羹饭的随意和自然。

燕七的母妃是燕王慕容霸的元妃,在慕容珞八岁的时候就已过世,燕夫人在世的时候并不受宠,燕王青梅竹马的侧夫人段氏生的大公子慕容玥早早被燕王立为世子。

慕容珞十七岁前不受燕王重视,直到那年北狄大规模入侵燕地,慕容珞受命为先锋,在几次对敌中表现出过人的身手和缜密的战略才华,才被燕王视为肱骨之将,赏给他良田美宅、并赐给他蓟城近处的大片采邑。

燕七并不满足于这些小小的恩惠,他要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夺回来,用高高在上的尊荣祭献他早早逝去的母妃。

他望着吃相不甚斯文的云夕,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这个不知设防的小女孩无意中的每个小小举动都能触及他心中最柔弱的地方。

仆从端进来一盘红色的浆果,云夕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燕七止住她,“这种山果是这样吃的,我含在嘴上,你来吸,两人同食才会香甜……不然味道淡而无味。”

“好奇怪的吃法,真的是这样么?”云夕问立在不远处的侍女。

侍女们哪敢说公子珞的不是,她们都低声应着。

慕容珞拿起一枚浆果含在唇间,示意云夕来吮;云夕果真嘟起嘴来去吸那枚果子。

“果真是甜美清香呢。”云夕吮破了那果子的薄皮,吸干汁液,只剩一张圆圆的果皮贴在慕容珞的唇际;而慕容珞只觉得一阵馨香袭来、唇上清凉一片,全身如被高手封住要穴,他呆住了。

云夕见他嘴上贴着果皮,眼珠几乎变成斗鸡眼,一动不动地呆坐着;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慕容珞吐掉果皮,将云夕拉到自己的膝上,“你离我近些,吃起来岂不更方便?”说着他再放一枚红果在唇上。

云夕在他膝上扭来扭去,终于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她内力暗吐,不必贴近慕容珞的面孔,就把果汁吸到嘴里。

慕容珞昏头昏脑的,全然没有留意到云夕施的法术,只觉浑身燥热无比;他强抑着下体的冲动,又拿起一枚红果,这次放到云夕口上,“换我来吸好不好?”说着就想吻上那个红润的小小樱唇。

云夕早将浆果吃下,“你骗我!直接吃味道也是一样的!”她一扭身,便要从慕容珞膝上坐起来,臀际却触到一个硬硬的物事,她伸手去扯,“你在两条腿中间藏了把匕首?”

慕容珞痛得大呼,“放手!蠢丫头!什么匕首?!那是我的——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傻……”

他瞥见云夕愕然地瞪大眼睛望着他,似是真地不明白方才握住的是男人的要害;他无奈地停住斥骂,伸手整理着下裳。

云夕见他无端地发火,也气恼起来,站起身独自走出明堂,出声呼叫自己的小白马。

慕容珞已追了出来,“想出去玩?坐我的马车吧,我带你去东市的玉器坊逛逛?”

云夕冷冷道:“我只是个蠢丫头而已,不劳公子您大驾相随!”

“你就是个蠢丫头啊,但是,我比你更蠢……好夕儿别生气了,乖!我给你买脂粉首饰?”

燕七瞅着左右无人,耐心地哄着云夕,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对女子低声下气,方才云夕一板脸、冷言冷语的样子实在令他心中慌乱。

云夕想起晚间的宫宴,脸色缓和下来,应声跟燕七上了马车。

蓟城虽然比不上齐王城临缁的繁华热闹,但是比起云夕在草原上所见的那些小市已是好了太多。

她兴致勃勃地四处张望,不时地拿起一个青铜小人或是雕花木盆递给慕容珞;慕容珞又转手递给身后的侍卫,侍卫付了几枚刀币给市上的小贩。

云夕注意到侍卫们付的钱是青铜制的‘燕明刀’币;云师傅曾把大周各国的铜币样式画给她看。

铲形的是布币,通行于秦、宋、韩、魏等中原大国;刀形铜币通用于燕赵和东方的齐国;西北方的秦国用环钱;南方楚国用的是铸文铜贝,也叫蚁鼻钱或鬼脸钱。

云师傅离开大周十五年,也不知道现在各国货币的比率是多少了,反正金银是通用之物;他交待着云夕拿了东西要付人家金银,切不可抢夺(他知道云夕有这能耐)。

侍卫们的马背上堆不下那些瓶瓶罐罐,只得把其中一部分放到马车上;慕容珞坐在一堆陶制的小人中间问云夕,“玉坊那些饰物你不喜欢么,做甚么要买这些粗陋的玩物?”

方才要不是他极力劝阻,云夕还要买一只她从未见过的白鼻头、歪耳朵的活驴带回府。

云夕正搂着一个硕大的黑瓷花瓶,闻言瞪他一眼,“这些东西哪里粗陋?”她自小见惯了各种各样的昆仑玉,自是看不上玉坊那些俗品;倒是匠人手制的这些陶壶和摆件她从未见过,新奇得很。

慕容珞闭上了嘴巴,他觉得自己捡到了一个干女儿一般:有时淘气有时可爱,搞得他无可奈何、还舍不得对她发火。

过了午时,慕容珞让侍女给云夕重新梳妆,他要带云夕进宫参加宫宴;慕容珞束上银冠、换上胸口带有红色蟒纹的深蓝公子正服,坐在明堂里、心中忐忑不安:

他既想让云夕艳惊四坐,为他脸上添彩;又怕云夕光华太盛,被父王或是大兄看上开口索要。

云夕走出来的样子让他松了口气。

云夕居然穿了一件侍女常穿的青灰色袍子,头发也只用一根蓝带系在脑后,不仔细看还以为是一个少年侍从。

慕容珞舒心地一笑,拉住云夕的手,“夕儿,切记进宫之后就跟在我身边,不可随意走动;王宫规距甚多,最好不要开口说话,言多必失,更不可直视——”

云夕闻言向他做了个鬼脸,“好——你怎么跟我师傅一般罗嗦!当我是小孩子?你叫燕七,是燕王的七公子么?”

“是的,以后提到我父王,你得尊称主君,省得么?”慕容珞低声交待云夕。

“噢,你以后会做燕国的主君么?”

慕容珞心中剧跳了一下,把嗓音压得更低,“按理说,将来继位的是我大兄;方才的话以后不可再说,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呃,夕儿……继位的事,如果我说能成的,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么?”

云夕歪着头盯了一眼慕容珞期待的表情,“不管你做不做燕王,我都当你是好朋友呀,以后……我有空闲了定来看你,走喽——”

她蹦蹦跳跳地上了马车,慕容珞没得到他想要的回答,胸中似乎有些憋闷;他坐到云夕对面,脸上阴晴不定;这女子既是对自己无情,索性将她献给父王、以讨得父王欢心好了。

王城正中的官道直通燕王宫,云夕掀开车帘向远外望去:官道两边都是高大挺直的白杨树,此时已至阳春,树上长满嫩绿的新芽和毛虫状的杨花;因为临近王宫,周围再没出现那种夯土为墙、茅草苫顶的民宅。

马车一路奔向夕阳隐落的方向;金色的晚霞之下,渐渐出现了一座以白石为主的建筑群,高大的宫墙似乎全是用花岗岩堆砌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