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兰其其格在汤谷洗沐的时候,已听高娃断断续续地讲起云夕回到昆仑之后的遭遇;此时她面对满目沧桑的女儿,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各拉过云夕和风霖的一只手,紧紧地捂在自己两掌之中。

风霖心中狂喜,他明白云夕的母亲已经认可了他,但是云夕眼中的挣扎和迷惘他也看得清清楚楚。

“陛下您和小夕坐下说话吧,晚辈先回前宫招呼一下两位星族前辈。”

云阶略一扬眉,“正好,我欲回竹园换件干净衣衫,风公子陪我前往可好?”

丈人有令,风霖自然无不愿同往的道理,他向乌日更行礼之后便伴着风霖出宫行至竹园。

云阶洗浴更衣之后,便急不可待地问起风霖如何与云夕相识相恋,风霖便从两年前灵山遇刺之事一一说起,云阶久居昆仑,对大周发生的一切听得是惊心动魄。

后来听到云夕已嫁与冥王为妻,而就在三天前,他和乌兰逃出死亡谷的前一晚,冥王居然为云夕殉情而死……他怔立良久才回过神来,“情缘之事果然早由天定!可惜轩辕国主……”

“夕儿屡次受轩辕澈的救命之恩,嫁与他做了数月的冥王夫人,轩辕澈又是因她自戕身亡,任谁也难以接受此等悲讯……你莫要心急,总得给她一点平复心情的时间。”

“云叔叔,晚辈明白。”

云阶悠然一笑,“听你方才说,你们两个去年已在九黎山叩拜神树结为夫妻,等到云夕转过这个弯来,你便改口叫我父亲吧。”

风霖大喜过望,“霖儿尊命。”

竹园里虽然久无人居,但是大国师一直命宫人每天过来洒扫院房内外、修理花木竹林,园中一切陈设还如云阶公子离开的时候一样,云阶领着风霖在竹园里游赏了一番,怕乌兰等得心急,两人出了园子走向一路之隔的青鸟宫。

云夕与母亲叙完离情,月鹿、冰狐、青素和灵燕四位女子前往后宫探望她;除了冰狐,其她三位女子都是云夕的旧友,云夕不由得多望了两眼这位英气勃勃的蓝发美女;青素指着冰狐对云夕嘻笑道,“吉娜,这是你的准舅母呢,中不中意?”

云夕和乌兰惊喜地盯着冰狐,这才明白乌日更达莱为何突然就摘掉了那个恐怖的骷髅面具,原来大国师甘愿成为平常男子的理由是爱上这么一位爽朗大气的好姑娘。

冰狐不高兴地问青素,“你也知道我和乌日更大哥很快就会成亲了,干嘛还老是缠着他问东问西地?”

“不干嘛,”青素和灵燕挤眼一笑,“就想知道女人吃醋是啥样。”

冰狐恨得扑上前扭她的耳朵,青素扭来扭去地叫喊乌日更大哥管管自己的凶悍婆娘。

众人笑成一团,高娃知道有孕的女人易疲倦,更何况乌兰其其格走了那么远的山路刚刚回宫,便催着她和寒香回房歇息;乌兰交待云夕按时服用大国师拿来的补血丹药,和高娃、寒香一起离开。

看到云夕神情极为倦怠,冰狐和青素灵燕等人稍待了片刻也告辞离开了,只剩下月鹿陪着郁郁寡欢的云夕。

“月姐姐,他们都说轩辕澈死了,我不信……你帮帮我,我要去冥王城找他!”

月鹿望着云夕红肿的双眸,心痛地抚着她头顶被削去神羽的碎发,“夕儿啊,我亲手把过他的脉息……冥王的胸前插着一把银把的尖刀,刀上显然是有剧毒的……因为,他不止心脏被插碎,整个头面都变成了青黑色……那个黑衣女子背着冥王跳下万丈悬崖,便是神灵也难令他复生啊……”

“带毒的银刀?”云夕皱眉想了想,“是雅朗割胸的那把刀子?”

“就算是这样……我还是觉得他不会就那样从这世上消失!”云夕忽然捉住月鹿的手臂,“月姐姐,你帮我恢复些气力,我要去冥王宫找他!爹爹和母王跳下死亡谷都能活着回来……玄浩是这世间灵力最强的神王,他为什么不可能历劫生还?!”

月鹿一时语结,她也在想像着这种事情的可能性,云夕眼中的祈求更让她觉得心中酸楚;月鹿不再迟疑,取出随身的针囊,“我用银针给你通通血脉,再输些内力给你……但是,你目前的体质,还是以静养为好。”

云夕待月鹿收了掌心,觉得手脚灵活了许多,嘴里说着多谢月姐姐、一个骨碌爬起来就往外跑。

云阶和风霖走到青鸟宫门口的时候,发现侍卫们正在向远处紧张地张望,云阶奇怪地问他们,“发生了何事?”

守门侍卫见云阶公子和风霖公子走过来,立时松了口气,“禀报大人,是吉娜陛下策马出宫了,叫待侍卫不许跟随在她后面,小人刚让另外一个侍卫到后宫去禀报国师大人……”

风霖立刻对云阶道,“云叔叔,小夕她并不相信冥王陛下陨难的消息,一定是去冥王城了,她既然不愿让人相随,我便悄悄跟在她后面守护她的安全,请您和乌兰陛下不要担心。”

乌日更达莱和风吟、月鹿等人正催着侍卫驾着马车赶到宫门口,风霖选了一匹快马,让风吟用厚麻布包上四只马蹄,与众人匆匆道别,策马去追云夕。

小白马狂奔在赶往慕士塔格山的路上,云夕饿极了就摘两颗路边的野果子裹腹,日夜行路,只一天一夜的时辰就到了冥王城外。

慕士塔格山的山腰要比玉珠峰寒冷得多,云夕穿着单薄的丝袍却没觉得身凉;失去神羽成为平常女子的她倒不似从前那般畏寒了,何况心里还装着一个滚烫的字眼——玄浩。

那个爱了她两世、等了她二十年的冰雕一样孤寂的身影,现在已经深深地烙进她滴血的心里。

那个分明挚爱着她,却别别扭扭地不肯说爱的坏脾气男人;那个冷傲得像绝壁孤鹰一样的昆仑神王,却会为她的一句狠话就无望地掉眼泪的小气男人;那个在半夜里一惊醒就会确认一遍她是不是还在身边的笨男人……

如果说风霖是一道暖阳,令云夕的生命从此温馨起来,轩辕澈就是一把烈火!轩辕澈火焰一样的深情强行把云夕的心怀灼痛了,同时也在绝烈地焚烧着自己……

云夕不能否认自己真真切切地爱过风霖,但是最后生硬地占据她整个身心地却是轩辕澈!

为什么刚刚开始学着好好爱惜他的心意、回应他的温柔的时候,他就消失了呢?不可以……云夕模糊记起她昏倒在花海之畔,耳边传来轩辕澈狂兽一样的嘶吼,‘我爱了她二十年啊,真正甜蜜的相拥只有两个月……宝音圣使,你曾经成全了我,却只肯给我两个月的幸福,太短了!啊——’

轩辕澈在云夕心中是那么强大,强大到云夕相信不管任何时候受了伤害都可以逃到他的怀里寻求庇护,强大到云夕不会相信有一天他也会受伤,他也会和死亡这个字眼连接到一起。

‘玄浩,我来了……受了伤也不要怕……有我呐!这次,换我来照顾你……’云夕牵着马走进碎石当道、灰烬遍天飞舞的王城,仔细辨认着通往冥王宫的中道。

昔日的冥王宫似乎已成为鸟兽们的乐园,云夕把白马系在宫门口的一根白石断柱上,踩着残亘断壁,大声叫着轩辕澈的名字,“玄浩——玄浩——”

她喊叫了许久,除了寒鸦被惊起扑愣愣的煽动翅膀声,还有偶尔的几声狼嗥,四周再没有别的声音。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云夕捡了一些枯枝碎木,走进宫门口那间塌了一半的门房,里面那间屋子没遭火吻,还完好保存着侍卫们值夜所用的床榻以及铜炉和水壶等物事。

云夕找到火石,点亮一根牛油火烛,再蹲下身笨拙地点燃火炉中的细草,将干柴填了进去,这时才想到水壶里是空的。

她正要拿起水壶出去找干净的水源,风霖提着一袋山果和一只刚烤好的野兔走进来,默默接过云夕手里的空水壶。

云夕愣了一会,低声对风霖道,“霖哥哥,你回去罢……这些事情我都做得来……我,会在这里等到玄浩出现,明天就联络王城最近的几个部族,派人来挖开宫里那些碎石……玄浩若是见到你在这里,会误会的……”

风霖涩然道,“从国师那里得到消息,三天前那次地动绵延到多半个昆仑北麓……附近几个部族都不同程度地遭受天灾,幸存者正在忙着祭天拜神……稍远些的部族头领应该在近几天内赶来王城。”

云夕张了张口,这才明白为何冥王城受难,属国的各族子民为何不曾及时赶到救助。

“你守着炉子吧,外面有很多雪狼,夜里不要出门,我去城外的泉子接壶水来。”风霖深望了两眼云夕,转身推开房门。

云夕待风霖闭紧了门,便拿起木桌上的烤肉大口啃食,她知道自己醒来之后对待风霖的态度太过冷漠;但是风霖始终是很平静的语气,似乎是没被她伤到。

如果自己始终在风霖和冥王之中摇摆不定,那才是对他们真正的伤害呢!云夕这样想着,努力地咽下口中不知滋味的烤肉。

过了很久,打着火把的风霖才提着水壶回来,背来一包耐烧且无烟气的天山铁木。

风霖放下东西,把水壶搁在火炉上,再添了几块铁木在炉腔里,“我走以后你得插好门闩,明天风吟会带些女卫和物品过来,这房里还算暖和……你连着赶了一天半的路,快些睡吧。”

交待完云夕,风霖便悄然离开了;过了一刻,云夕听到外面传来数声尖利的狼嚎,她猛然从草榻上跳起来,打开房门望向风霖离开的方向,只见夜幕深深、月光清淡,风霖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空寂的王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