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王把云夕冰冷僵硬的身躯用力抱在怀里,贴近她没有一丝血色、白得像冰雪一样全无生机的脸颊,呜咽着艰难出声,“夕儿……你醒来啊……夕儿……”

红萼眼中的妖红渐渐褪去,恢复了从前那副娇弱柔美的神态;她曲膝跪在轩辕澈身边,从衣袖中取出帕子想给轩辕澈拭泪,“澈儿,你放下她吧,以后我们两个相依为命,我现在的容貌……不正是你喜欢的模样么?我——”

轩辕澈眼中闪过深重的憎恶之意,极快地伸出一只手掌扼住红萼的咽喉,“是你杀了夕儿!宝音圣使,是你害死我的夫人……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冥王的气力已是强弩之末,红萼用力一挣便将他的手指掰开,“咳、咳……澈儿,你怎可……如此对我,若不是我……现在居于王位的定然不是你……”

轩辕澈冷冷地望了红萼一眼,红萼却骇得身躯一抖:那是怎样一种天崩地陷的绝望啊!轩辕澈的碧眸中只余一片深邃幽暗,汇聚着天荒地老一般地不甘怨恨、日月无华一样的痛楚悲哀!

“不错,若不是姑母暗助,我轩辕澈早与父王一起血注花海……若不是姑母成全,我与夕儿也无这段大好姻缘!可是……我等了她二十年啊,盼了她二十年——真正和夕儿甜蜜相拥的日子只有两个月……啊——”

“圣姑,你只肯给我们两个月的幸福……太短了……”轩辕澈嘶声低泣,“我的夕儿如此完美善良,为何要让她来承爱我的过错?!夕儿……等等我……来生,夫君定会好好补偿你。”

轩辕澈血泪已竭,他的手指头从云夕的前额慢慢滑下,小心地抚过她的眉毛、眼缝、鼻子、嘴唇,还有尖尖的下巴,似乎在用心记忆着云夕的容颜,无比留恋地将她的模样镌刻在灵魂深处……

轩辕澈蓦地捡起地上的一把银刀,毫不犹豫地用力曲肘,沾有雅朗胸前毒血的尖刀瞬间插入他的心室、直至没柄地插入!

红萼呆住了,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情景,她屏息跪在原地盯着那一滩滩随轩辕澈脚步的移动而蜿蜒在雪地上的点点血迹,直至冥王抱着云夕摇摇晃晃地走进花海,红萼才惊醒过来,凄厉地大叫出来,“澈儿,不要去啊——你回来——”

轩辕澈站在花丛之中,任由嗜血无度的花叶疯狂地缠绕上他和身躯;明亮的月光下,轩辕澈的俊颜缓缓绽开一片古怪的笑容,“姑母……我知道您前世修炼破瓦功到第三层,所以……今生机缘巧合之时便能记起前世的种种……本王早就修炼破瓦功到第……”

他话没说完,灵蛇一般的枝叶已将他的身子缠满拉倒,轩辕澈紧抱云夕的身影顿时消失在茫茫花叶之中……

“澈儿——”红萼撕心裂肺地惨叫着向冥王消失的方向扑去,“你不能就这样丢下我,回来——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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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古怪的行人正飞快地向这处山崖逼近,领头的正是青鸟国师乌日更达莱。

十天之前,他接到冰狐求见他的信报,立刻返回宫中与亢金龙和冰狐族长相见,这两位自小生活在海岛之中的星族传人打扮得甚是怪异:黑袍黑帽、脸上还用黑布遮得只露出两只眼睛,两人手中各抱着一只大水罐子,不停地用手沾水撒到眼睛上。

“乌日更大哥!”较矮的黑衣人看到头面青铜面具的青鸟国师走近,两手一抖,水罐子一下子掉到地上。

“两位族长请坐,天气尚暖,你们为何如此装束……”乌日更捡起水罐递还给他,认出冰狐那双莹澈有神的眸子,也从他略带沙哑的嗓音中听出同样的惊喜忐忑。

亢金龙老人的声音也极为干涩,“青鸟王子,我们这些生活海岛之中的星族传人,从来不涉足内陆……并不是我们不想出来看看花花世界,实在是我们命格无水,离开海疆就会干涸至死啊!”

“原来如此……”乌日更达莱视线扫过垂头抚摸水罐的冰狐,这才明白当年冰狐拒绝与他同游大周的真正原因。

亢金龙族长叹息道,“老夫与冰儿之所以离开海疆,受这等躯体干裂之苦千里迢迢赶来昆仑山……是因为两月之前,老夫与冰儿夜夜梦到先祖星神指示我们,须得仲秋月圆之夜之前赶到昆仑界铲除树妖、为在昆仑历劫的上神回归天界护法……

“功成之后,先祖加诸我们星族后人身上的禁制便将消除,老夫这把子年岁,也不想什么解禁的好处了,只要冰儿从此和正常人一样,离开水域也能正常过活,老夫也就此生无憾了。”

乌日更达莱听清他们的来意,果然与花涧月鹿师徒所说的话相差无几;他细细思量一番,突然想起少年之时曾听轩辕氏九王子说起:冥王宫所在的慕士塔格山峰顶有一株神树,枝叶伏地绵延百里,红花如筒、绿叶似带,是轩辕一族世代以血献祭的仙物。

若是此树当真是冰狐他们所要对付的树妖,那当真是麻烦了……轩辕澈哪里会让外人进入禁地破坏他们族人世代守护的圣物?

乌日更达莱对上冰狐眼中殷殷的期望,顿时胸气一滞;他努力平了平气息,“来人——”

一名女卫极快地出现在堂内,对大国师抚胸行礼,乌日更达莱轻声下令,“你快些派人打探,冥王陛下和吉娜女王现在已巡游到何地。”

既是国师肯倾力相助,亢金龙和冰狐也松了口气,乌日更达莱亲自带他们来到温泉汤谷,这里的水气应该能让他们两个觉得身体舒适一些。

冰狐把身子浸在温暖的泉池水底,隔着纱幔和乌日更达莱叙述着两人分别之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冰狐听到乌日更说起他的妹子乌兰女王与夫君一同跳下死亡谷,也是唏嘘良久。

乌日更达莱从未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自己的伤心,此时对着曾救过自己性命的冰狐,却是难以掩饰自己心中的悲苦,唠唠叨叨地说得泣不成声,冰狐似是想越过隔幔来好好安慰他,身子起了两起,又终于坐回水中。

过了一会儿,大国师不好意思地抹去眼泪,问起冰狐是否已经成亲,冰狐摇摇头,记起乌日更达莱隔着厚幔看不到他的动作,便开口说道,“没有……我父亲和母亲去世多年了,心月狐族只剩我一人……岛上的人越来越少,我每天一个人看着太阳从水里跳出来,落下去,只要想想乌日更大哥会在哪里逍遥,心里就不那么荒凉了……”

乌日更达莱吃了一惊,“狐族只剩你一人,你妹子呢?”

冰狐哽住,良久才道,“那时是……我骗了大哥,我哪里有亲妹子……”

大国师正要问个分明,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国师大人?”

乌日更达莱只得起身出了汤谷,“何事?”

“属下已打探清楚,冥王陛下与吉娜女王现已出了昆仑,此时应该到了敕勒部落的石头城。”

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冥王不在王城,冰狐和花涧他们铲除妖树之时只须应付那些在冰峰上修行的圣女,这样行动应该相对轻松一些;自己不能贸然出现在冥宫峰顶做这几位星族后人的帮手,以免事后令得云夕在他与冥王之间左右为难。

他算算日子,离仲秋月圆之日只有五天了,事不宜迟,大国师带上亢金龙和冰狐两人赶到达兰草原与花涧师徒接上面,然后一起赶赴慕士塔格山。

风霖和风吟一定要随花涧和月鹿同去冰峰,乌日更达莱劝阻不住,想到冥王和云夕不在冥王城,风霖去了也见不到他们,便也由着这两人与他们一道出发。

临近冥王城的前一晚,乌日更等人发现还有形迹可疑的几个人与他们是同样的路线前行,只不过那几个人是白天停下脚程,在林子里或是山洞中休憩,夜间赶路前行。

两伙人你赶我往地巧遇了三次之后,花涧长老索性向前询问他们要去何地,为何非得夜间出行,若是前往冥王城,也可与他们同队。

穿着红狄人衣饰的这三位昼伏夜出的一男二女,正是住在黑森林里的虚日鼠老人、青素和灵燕两位少女,他们三位是皮肤和双目惧怕日光的北方星族后人,所以不敢在白日里出行,只到傍晚之后才能借着月光加快脚程。

花涧大师一问之后才知对方三人与自己也有同样的天命,又多了三位身怀灵力的帮手,自是高兴不迭;乌日更达莱请他们坐进月鹿的马车里,拉上遮光的布帘与他们一道前往冰峰。

青鸟国师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其他人又都是古古怪怪的行状,他们这队人自然不能从城门进入冥王城;好在众人轻功都是不错,便将车马寄放在山涧一位猎户家中,几个人攀上绝壁,从小道进入冥王城里。

冥王城的气氛极为怪异,傍晚时分,家家闭门、街上极少有行人来往,点亮灯火的人家也不多;乌日更达莱本想为冰狐等人指明上山的路径便出城等候,这时突然听到东方天际有数只青鸟向这里赶来,他心头顿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拔腿就往青鸟们聚拢的峰顶冲去。

众人跟在乌日更达莱身后努力攀登雪峰,他们好不容易踩着滑溜溜的雪岩登上峰顶,就听到红萼那声凄惨的呼叫,众人凝神远望,只见明堂的月光之下,冥王轩辕澈抱着一女子步入一片怪异的花木之中,随后便失去了踪迹。

大国师惊叫一声“吉娜——”便冲向前去,风霖也凭直觉知道与轩辕澈一同倒在花海之中的就是云夕!

风霖与大国师一同扑入花海之中,疯狂拉扯着蛇形枝叶,四下里摸索倒在花木里的冥王和云夕。

众位星族后人望见眼前花影幢幢正如梦中的一样,但是那里也只是稍显旺盛的一片花木而已,如果毁掉这个东西就能完成上神在梦中给他们的指令,那未免也太简单了。

月鹿等三位女子听得落入花海的是冥王和云夕,也急忙动手拨动花叶找人,花涧和冰狐等人则拿了宝剑斩断不停地蠕动着向他们缠绕的蛇形藤蔓。

“在这里!”风霖找到了紧抱着云夕的轩辕澈,两手托起来跃出花地,轻轻地将两人的身体放平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