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香回到丹凤宫,一进园门就看到一黄一紫两个身影各持一把银光闪烁的长剑,在高大的木兰树下你攻我守,如蝶舞花叶一般、剑式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一身浅黄纱衣的是精神焕发、明艳逼人的吉娜女王,清格勒身穿深紫色女卫紧袖胡服,两人都怕伤到对方,说着是过招,实际上与花俏的双人剑舞并无两样。

云夕的剑式是云阶公子所授,偏于轻巧和灵动,而清格勒虽是女子之身,但是招式重在狠勇凌利,她陪夫人练手,根本不敢用上两成气力,没过一刻,长剑便被云夕的剑身粘住一绞、瞬间脱手落地。

“夫人剑术又有长进,属下认输了!”清格勒捡起长剑,羞愧地躬身行礼。

云夕撇撇嘴,“你连三成力气都没用上,我赢你算什么本事?清格勒姐姐,那个……内伤全好了么?”

那晚云夕被困玉库,清格勒不顾违反宫规,持剑闯进暖阁要见冥王,被轩辕澈击中心脉,当时伤得不轻。

“大国师所炼丹药果然灵验,属下的内伤全然无碍。”清格勒已年近三十岁,是清河部族长的长女,自小因体质颇佳,被大国师做为女王近侍训教;她从来都不忘记与云夕的主仆尊下身份,不敢如寒香那般与夫人随意说笑。

云夕仔细瞅瞅清格勒的脸,果然红润了许多,刚刚练完武功,她呼吸也未见粗重,“那就好……那人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就下这么重的手——”

“又在埋怨我?”云夕大吃一惊,只见轩辕澈不知何时立在他身后,一身素白的锦袍,长发未冠,用锦带系在肩后,平素冰雕似的俊脸此时挂上三分笑意,狭长的凤眼不时眨一眨,笑得很是忸捏不安,神情令人十分可疑。

清格勒下意识地挡到云夕身前,云夕也警惕地握紧手中长剑,轩辕澈笑吟吟的表情顿时僵住,他沉默了一瞬,随后又微笑起来,“夕儿,你身子大好了,我带你出宫一游可好?”

未等云夕说出一个‘不’字,冥王已将她手中的长剑弹落,人也落在他的手臂之中,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身在丹凤宫的楼阁顶端。

正在宫院中做事的宫人们抬头仰望高台上衣袂飘飘的两位神王,两人意态之超凡脱俗,有如踏云而来的入世仙灵,众人不约不而同地跪倒在地,轩辕澈不耐地随手一挥,让宫人们该干嘛地干嘛去。

云夕呼吸着高台上凉丝丝的云气,以她的目力,也几乎看不清下方园中宫人的面容,但是她可以看到寒香的眼中亮晶晶的,似是在对她开心地笑着。

“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云夕挣扎着要离开轩辕澈的禁锢。

“别动,夕儿往下看……来冥国这么久,是不是还没看过宫中的全景?”轩辕澈从云夕身后圈住她的腰身,呼吸的热气喷在云夕的耳际,云夕面上微红,只得向远处张望冥王宫的景致。

这样往下鸟瞰,原来冥王宫是极为方正的,亭台楼阁以白色为主调,后宫的建筑风格颇似大周中原的殿房,处处亭台雕龙画凤,桩桩石柱青藤流翠——精致婉约而不失天然美态;前宫的形态则大不相同,殿房高大恢宏,道道门前有金甲侍卫守护,每一道青铜宫门外都有一对白玉雕成、巨如山丘的瑞兽,甬道两边的石刻盘龙活灵活现。

座座石桥下的溪泉原来是引自雪峰冰川融化的暗流,泉水盘旋蜿蜒在宫园之中,很自然地将冥王宫分成北玄武南朱雀、东青龙西白虎的工整格局,而她居住的丹凤宫竟然正处在冥王宫的中央位置。

云夕的几缕发丝散在轩辕澈的侧脸上,弄得他面上作痒,心里更是群鹿飞闯,“夕儿,这是我们的家……你喜不喜欢?要有不中意的地方,我马上命人修整……”

“我们的家?”云夕喃喃道,她望向东南方的天际,她的家是在青鸟宫,那里才是她温暖的栖息之地。

轩辕澈读懂了云夕眼中的迷茫和无助,他将云夕轻轻一旋拥在怀里,“以后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云夕两手抵在他的胸前,扩大两人的距离,她面色犹疑地望着冥王的双眼,“陛下今天很奇怪,与之前的你的判若两人……你是想换个法子戏弄我么?”

轩辕澈轻叹,他也知云夕一时之间很难再相信他;冥王两手用力抱紧云夕,“我带你去个特别的地方!”

冥王的御风飞行之术极为精妙,怀中抱着云夕,转瞬间功夫就登上了祁曼塔格山冰峰的顶端;云夕一路被山风刺得睁不开眼,待轩辕澈放下她站稳,才看清眼前的情景,她吃惊地瞪大眼睛:在她的面前,白雪皑皑的冰峰之巅,竟然有这样一片盛放得无边无际的红色花木!

被冰雪映得娇艳欲滴的花朵形似喇叭状,花朵当中没有花蕊,代之的是黑色的勾刺,花朵连绵地密布在蛇形的绿色叶茎之中。

在花海的旁边还有一处冰石堆砌的院落,在太阳的照耀下光华璀璨却杳无声息;雪峰、花海、冰砌的寂寂宫殿,此情此景已不能用美来形容,只能说——是一个妖艳到诡异的秘境。

“这是什么地方?”山风极大,云夕只着薄衫纱裙,连连打着寒颤。

轩辕澈握住她的手,输一分热力给她,“那片冰砌的宫殿是冥国圣女们修行的冰苑,我们的姑母——乌力吉圣女和她的弟子们平常就居住在那里。”

“这片花木就是世人们所说的连接巴尔兰由尔查、额而土土伊都和叶尔羌珠尔几牙几的神木;我不知道它是否真的连接天堂或地狱。”

轩辕澈琉璃色的眸上染上一层雾气,“我只知道,轩辕氏的儿子们用鲜血滋养着这片花海,我曾眼睁睁地看着父王和兄弟们陨命其中,总有一天,我的血液也会在这里流尽最后一滴!”

云夕骇然望着那片形态怪异的花木,又将视线落在轩辕澈脸上,她第一次看到世间最强大的男人露出这种忧伤而无助的神情。

“夕儿,你或许听说过冥王新老交替的规则……二十多年前,我父王自知不久于人世,让我们兄弟九个按所抽号牌的顺序进入这片花海厮杀……最后活下来的那个——就是新任的冥王。”

云夕胸口一紧,“你是最后胜利的那个?”她说完才知道自己的问得愚蠢。

“不错,我不是灵力最强的那个王子,但是我是最幸运的一个……因为,我拿到的号码是九,没等我进杀场,场中最后那两位——大哥和三哥……他们同归于尽了……我顺理成章地成了新任冥王。”轩辕澈想到当时的情景,再次无力地闭上眼。

“都过去了,你不要再伤心了……”云夕记得初次见他时,就感觉到冥王身上有亘古不化的忧伤,原来是因为他们轩辕一族宿命的悲剧……

轩辕澈发觉云夕紧张地反握住他的手,心中顿时一热,反倒是对着云夕释然地笑了起来,“我带你来这里,是为了说清一件事……其实我当时拿到号牌九,并非全是运气,而是我的另一位姑母——宝音圣女暗中做了手脚!诸王子之中,若论灵力最强,当然是我大哥轩辕明。”

“他那时娶了你姨母——珠兰其其格,灵力高出我们兄弟甚多,只是……他是长兄,对弟弟们始终狠不下心来下重手,反中了三哥的暗算……大兄死后,珠兰公主理应成为我的夫人,或者返回青鸟国继续做她的长公主,但是珠兰她对我大兄情意甚深,居然当时自断神羽,跳入花海与大兄一同往生……”

云夕黯然,“所以,你那时便想到,一定要娶青鸟族的公主为妻?”

轩辕澈展颜,“小丫头,你居然想得颇远……我真正想对你说清楚的是,若不是宝音圣姑,现在居于冥王之位的就不是我轩辕澈。”

云夕这才想到一事,“宝音圣姑?我怎么从没见过她?”

“宝音圣姑十七年前就去世了,你当然见不到她,但是她再世为人却与你我有缘相聚。”

“你的意思是……宝音圣姑的转世就在我们身边?”

轩辕澈点点头,“不错,她就是红萼!十七年前,她临终的一刻告诉我,她的来世额上也会有星纹……圣姑灵力高强,将此执念带到来生并不为奇……”

“在秦王城南,乌力吉圣姑和第一眼看到红萼就认定她是宝音圣姑的转世,除了她额上生有圣女星纹这一点,乌力吉圣姑还用幻术探得她的前世——红萼就是宝音圣姑的转世!这是我为何对她种种宽容包庇、甚至被你误解为钟情于她的原因。”

云夕后退了一步,突然‘噗嗤’笑出声来,“你想给红萼弄个荣耀的身份,我绝不阻拦你,何必兜这么大个圈子,弄个荒唐的借口出来?是怕我现在恢复了灵力,会对她不利?”

轩辕澈向前数步,立在层层红花翠叶之中,那些蛇形的长叶居然在缓缓地移动,要包裹起他的双足来;轩辕澈右手按在胸口上,正容对着云夕,“我轩辕澈以先祖和父兄的英灵起誓,方才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上神可令我轩辕澈死后生生世世堕入畜生道!”

云夕看着那些诡异的花叶缠上了冥王的双腿,惊骇地连连喊道,“我信、我信了!你快出来!”

轩辕澈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处,“我发誓,我从未欺骗过爱妻云夕,我对她一心一意,此情天地可鉴!”

“我相信了,你这个疯子,做甚么发这么重的毒誓!”云夕冲过来拉着轩辕澈的手往花海外边跑,一直摆脱了那些枝叶的牵绊才停住脚。

轩辕澈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跳下这片红花盛放的冰川,来到一个长满圆柏和青草的山谷,两人闷声走了一刻,轩辕澈找到一块洁净的白石,他坐下来让云夕坐在他的腿上。

“夕儿,你说我疯了,我也觉得自己是疯了!不疯怎么会亲手伤害我最心爱的女人!夕儿,你会原谅我之前做的错事么?”

云夕望着脸上升起两团红晕的冥王,眼中仍有一丝迷惑,“陛下数次救我,于我而言,本就是恩多过怨……我只是不懂,你先前对我那般刻薄,今天怎么就突然转了性子,难道是突然悟了天道——”

轩辕澈羞愧地道,“今天一早,寒香女官到书房见我,将我大大地斥责了一通,问我钟情的到底你还是红萼……我这才知道原来的种种误会,一直是红萼在当中做祟……”

“原来是这样……”淡漠的表情又回到云夕脸上,“若是寒香不去向你揭露红萼的所作所为,你还会一直像从前那样冷待我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