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别人如何劝慰,云夕始终无法彻底相信母王和云师傅已离开人世,但是母王的膑祭大礼和云夕的继位大典还是如期进行了。

乌兰女王离世二十天之后,草原各部落的族长和巫师们汇集到青鸟宫十几里外的沙山之巅,隆重举行乌兰女王的膑祭之礼;因为云夕的身体极为虚弱,乌日更达莱便将乌兰其其格的祭礼和云夕的继位大典安排在同一天举行。

除了服侍的衣服都是黑白两色之外,青鸟国主的丧膑之礼与大周王室截然不同:云夕与众臣子们既不用麻布束发,也无须用麻绳束腰;青鸟族人死后焚于昆仑死亡谷,也没有遗骸可膑,所以祭台就搭在昆仑沙山之颠、靠近那棱格勒峡谷的地带。

乌日更达莱登上高高的祭台,先向昆仑神女西王母的木像叩头行礼,然后将血祭和酒祭一一倾倒在碗中献在神像面前;之后领着从九州各地赶回昆仑的巫师们高唱咒语,为乌兰其其格和云阶公子的灵魄祈福,求上神接应他们顺利进入巴尔兰由尔查(天堂)。

乌日更达莱念完祭词,尽全部内力运起打开‘天目’的幻术,想要窥看乌兰妹子的灵魄落到何处;但是他的意念在昆仑界循行数周,并未找到乌兰灵魄的栖息之处。

‘难道失去灵力的不只是吉娜?’大国师长叹一口气,将双目睁开,抬手向下面一挥,众多穿着节日服饰的草原少年拍起牛皮鼓,少女们随之围着祭台欢跳起来;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乌日更达莱禀报四方神灵:吉娜公主今日正式接任王位,成为守护巴颜喀拉山脉、祁连山脉及东方草原的青鸟女王!

就在人们唱跳通灵神曲的歌声中,众女官扶着云夕公主登上高台,云夕头戴镶嵌五彩宝石的金冠,及腰的黑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肌肤莹白如雪、紫眸熠熠闪光;她身着一袭白色绣淡黄色雀尾的曳地长裙,胸襟上是双翅向上卷起的金色凤凰团纹图,在晨阳的照耀下泛着点点金光。

女官们退下,云夕独自立在高台上,举起手中的金色权杖,吟起召集青鸟的咒语;一刻之后,十数只身形巨大的红嘴青鸟挥翅而来,盘旋在她头顶上方,还有数不清的各色各类飞鸟跟在青鸟后面不断地涌现,几乎将棱格勒峡谷的上方的天空严严遮蔽!

出奇的是,所有的鸟类都未发出一声鸣叫,这让参礼的人更加相信青鸟女王就是昆仑女神西王母在人世的化身!包括乌日达莱在内,所有参加祭礼的人都跪倒在地,向新任的吉娜女王行叩伏大礼。

云夕缓缓走下高台,先双手扶起大国师,然后又扶起白发苍苍的达兰族长用力拥抱了一下;达兰老族长是乌兰女王的生父,听到女王的死讯之后,他原本花白的头发一夜之间变成雪白!

达兰族长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把云夕的手拉到唇下吻了吻,其他的草原部落首领也依次过来躬身亲吻过云夕的手指,众人静默地向后退开,为女王让开一条路。

他们虽然看不出云夕已失去灵力,但从新王苍白疲惫的神情可以看出,年少的吉娜女王还未走出丧母之痛,这让在场的男人们都面色黯然、女子们更是忍不住地落泪。

大典终于结束,云夕闭目泡在温泉之中,任由寒香给她梳洗长发,看到云夕单薄瘦削的肩背,寒香摇摇头放下木梳,“陛下,晚上想用点什么?下官让饔人们早些准备。”

大国师见云夕独与寒香亲近,便任命寒香为女王的内小臣,负责照料云夕的饮食和日常起居。

“寒香姐姐,你莫学外人那般‘陛下、陛下’地叫我,任我是什么身份,你我都是亲姐姐一般相待。”云夕睁开眼怏怏地道。

寒香也不是拘泥于小节的人,她微微笑着,“好啊,没有外人的时候,我还是叫你云夕妹子……要不要到寝房里再睡一会儿?晚上主餐吃五豆羹和烤羊肉好不好?”

“我什么也吃不下……每样菜都有药味,任谁也没胃口。”云夕扁扁嘴。

寒香拿白巾给云夕擦干头发,用一根玉簪绾住,“为了给你医内伤,大国师让饔人在每道菜里都加了一点补气血的药粉……我让宫女去膳房交待一声,今天的豆羹里就不加补药了,但是你得保证会吃光一碗羹……再加两片肉。”

“知道了,寒香大妈——”

夜晚的青鸟宫中一片宁静,云夕缓步走出寝宫,明亮的月色像流水一般倾泻在白色的宫墙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霜雪;房里的灯光摇摇曳曳,有隐隐的话语声传来,那是高娃姨母和寒香对坐在房里,低声谈论着青鸟国的风土人情。

云夕挥手让身后的侍女们退下,独自走在宫园中的石径上,花树之上有流萤漫天飞舞,与天上的星辰交相映衬、美得像在梦中一样……宫里的景致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不同的是:再也感觉不到母王温暖的怀抱和云师傅殷殷的叮咛……

“轩辕叔叔,这么晚了还有兴致在房顶散步?”云夕向着远处的房顶颔首笑道;但是她心里隐隐有些气恼:也许是冥王来的次数多了,青鸟们竟然不再视他为敌,任由冥王在丹凤宫来去而不出声警告。

轩辕澈一早带数位礼官来青鸟宫参加云夕的继位大典,因为第二天就是十五月圆之日,他答应大国师,每月的十五来青鸟宫为云夕运气疗伤,所以没有必要当日返回冥宫了,被大国师安置在前宫的客园居住。

想到云夕就住在一墙之隔的后园,他哪里睡得安心?在寝房里心浮气燥地吐纳一阵,便起身跃到殿房的拱顶上,想吹吹凉风定定心神,却没想到被夜间出来赏月的云夕看到。

轩辕澈见云夕仰脸望向他,笑颜如花绽开,便想起初次在公格尔山冰峰上见到云夕的情景,那时的云夕,就像春日里透进山林的一束晨光,明媚而纯净,对着陌生的他笑得圣洁无邪;现在的云夕出落得美貌惊人,气质却变成了一缕月华,眼神淡然疏离,虽然还是像现在这样对他微笑,可眼底的黯然却似惊艳的昙花绽放过后,刹那间凋萎后的余韵花香。

他抑着胸口处的怦然心动,足尖一点就从房顶跳下来,负手立在云夕面前,几缕黑发随风轻舞,神情温柔俊美一如从前。

云夕见他不语,只是静静地注视自己,心里也微微有些慌乱,“轩辕叔叔轻功甚好……我内力尚存之时,也无此等高明的身法。”

“夕儿,你如果现在不想安置的话,我带你随处走走?”轩辕澈对她缓缓伸出右手。

云夕刚要开口拒绝,突然想到她很想去死亡谷看边看一看父母陨命的地方,但是舅舅一直以她身子虚弱宜在房中静养为由,不肯让她离开王宫;白天在沙山上举行祭礼的时候,云夕强忍着没有走到峡谷边际,就是怕在臣下面前控制不住自己悲痛的情绪。

“轩辕叔叔,你现在带我去那棱格勒峡谷好不好?”

“那棱格勒峡谷?”轩辕澈微微一怔,随即想到云夕想去乌兰女王坠谷的地方,心里有些犹豫;但是他不舍得放弃与云夕单独相处的机会,便伸手揽住云夕的纤腰,提气跃出高大的宫墙。

夜晚的死亡谷更显得幽深神秘,云夕立在峡谷边的山石上高喊道,“母王——云师傅——母王……”谷中回**着饱含泪意的呼声,她恍惚之中似乎听到有人回应的声息。

云夕急忙弯身向下张望,但是触目之处是浓浓的雾气和黑幽幽的山石,“小心!”轩辕澈拉住她的手臂向后退离。

“母王和云师傅在下面,他们一定还活着!我要下去看看!”云夕挣扎着要甩开冥王的手。

轩辕澈索性连她的腰身都抱紧,“那里不同别处,任何能动的东西下去都会引起雷火……不信,你看着!”

冥王随手一扫,山际的一棵粗大的松树应声断开滚落山崖,一瞬之后,谷底声声闷响,有火光和浓烟随之而起……

云夕绝望地停住挣扎,身子无力地下滑,“为什么是这样……连父母的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我们算什么神族啊——还不如山下的普通人……”

轩辕澈伸手要扶她起来,云夕忽然站直身子,恨恨地伸手指向上空,“天上的星月,你们哪一个是主管人界命运的神,我恨你!恨你!既然不能我们青鸟氏有爱有情,为何让我们这种怪异的血脉存于世间?!”

“夕儿,怎么可以说出这种忤逆上神的话?神族生而灵异之体,就是上神要我们早日堪破俗世恩情,专心修炼的意旨……”轩辕澈劝慰着云夕,其实他自己说得也没什么底气,要说执着于情念,又有谁比他这般甘于自苦?

云夕痛哭失声,“既然神族不能动情,为何让我们有心?母亲若不是青鸟女王,也不会和父亲爱得如此之惨烈!云师傅也不会连声爹爹都没听我叫过,他就去了……”

“我就是恨这些所谓的上神!恨他们让我降生在青鸟王族,我宁可是大周最低贱的山野村妇!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云师傅医者仁心,救了山下多少牧民的性命,为什么让他早夭?我母王恩泽昆仑四野,为什么让她死在一个卑贱小人手下?!你们这些没心没肺的神灵,我恨你们——母王……呜……”

轩辕澈在一边听得阵阵心寒,姜灵儿的今世本就会是齐国崂山下的渔村少女,是他和圣姑强行逆天改命,让文姜再生为高贵的神族公主,圣姑代替她成为身世凄凉的渔家女红萼;她居然恨自己现在的身份,恨令她投生在昆仑的上神,那么,她其实恨的是他?!

云夕哭闹累了,委顿在地上小声地抽泣着。

轩辕澈伸手拉她起来,“这里风大,我们回宫吧。”云夕抹抹眼泪,借力站起身,还没走出一步,身子晃了晃便昏厥过去。

冥王惊呼道,“夕儿!夕儿!”他伸手抚向云夕的脉门:脉息虽弱尚还稳定,他略略放下心,抱起云夕向青鸟宫中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