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啾儿——唧啾——”

闭目坐在马车中的大国师蓦然听到阵阵鸟鸣声,立刻警觉地掀开车帘;赶车的骏马也放缓了脚程,似是感知到什么奇异的讯息。

天空中有许多的飞鸟:不分种类和大小地往西方飞翔,当中又有许多黑色的昆仑雄鹰穿过鸟群,从西方的群峰之巅向这边急速而来。

乌日更达莱不等马车停下就开门跃出,有数只黑鹰感应到大国师身上的气息,收翅急速而下;与平常的鹰隼不同的是:它们脚上都绑着白色的布条,随着黑鹰盘旋降落,那些白色信帛便如刀刃一般刺痛了乌日更达莱的眼睛!

轩辕澈也随之跳下车,他知道这些从昆仑青鸟宫方向出来的白带黑鹰是什么意思:那是青鸟王族向九州各地的巫师报知、速回昆仑参加王族中人丧祭大礼的急讯!

青鸟氏一族人口凋零,嫡传血脉除了乌日更达莱和云夕,那就只有——乌兰其其格……冥王望着目眦欲裂的青鸟国师,“乌日更,你切勿心焦,兴许是……”

“快不得乌兰至今未乘鸟来接吉娜……她怎么会遭遇不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乌日更达莱捏着从黑鹰腿上解下来的白帛,眼睛红得像要滴血一般;嘴唇颤抖了一刻才道,“我得先走一步看看宫里发生了何事……吉娜就拜托六哥照料……先不要告诉她家中有难——”

冥王点点头,“你放心,本王自会守护公主周全。”

“舅舅,怎么不走了?”云夕掀开车帘把头探了出来。

“关好窗子!再过了寒气有你受的!”乌日更达莱怒声喝道,其是他是怕云夕抬头看到天上盘旋的黑鹰。

云夕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把头缩了回去,寒香忙将厚毡帘拉紧,“公主听大国师的话,你又忘了前天昨上冷得发抖的滋味?别好了伤疤忘了痛……”

“知道了,寒香姐姐比高娃姨母还能唠叨……”

青鸟国师向冥王拱拱手,身影如飞鸟一般跃上路边的石崖,眨眼就不见了踪影;他这般直接攀跃玉珠峰,自然比马车穿行在盘山小道要快了不止多少倍。

午时众人在一个避风的山涧里燃火煮饭,云夕也得以披上厚厚的斗篷下车透透气。

“轩辕叔叔,我舅舅呢?”云夕四处张望没看到乌日更达莱的身影。

轩辕澈正若有所思地望着空寂无半点鸟鸣声的山林,听见云夕的问话慌忙转回身;只见云夕全身裹在一件白狐皮的斗篷里,只在风帽下露出半张白皙通透如玉的小脸,紫色的清眸亦被帽上的白绒遮住一半,这样看她,倒不似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更似一个粉妆玉琢的大娃娃。

冥王的喉间哽住,手指微微动着,极想将眼前这团毛绒绒的宝贝揽在怀里,用力地亲吻她,然后告诉她:如果乌兰女王不在了……也不要太难过,就算所有的亲人都离开她了也不要紧,还有他呐……他生生世世都会陪着她……

轩辕澈想要伸出去的手握成拳头,最后又缓缓放松了,“你舅舅先行一步……有要紧的事要赶去处理,他委托我——护送你回宫。”

“公主,饭做好了,快到车上用膳吧!”寒香将热腾腾的羹饭端到马车里的木几上,快步走过来叫云夕,随后又微笑着对轩辕澈道,“冥王陛下,您能屈尊到车里陪公主一起用膳么?她从早上就没吃什么,我也劝不动她。”

轩辕澈闷声走过去,他第一次觉得这名时刻伴在云夕身边的九黎少女,也不是那么令人讨厌。

寒香望着冥王上了车,便抿嘴一笑帮侍从们盛饭去了;从云夕发病那一晚,她就明白:只有这位外表俊美无畴且神通广大的轩辕陛下能帮得到公主,而且同行的人都看得出他对公主是真心实意的;既然云夕也说她与风霖没有希望再做夫妻,那么为什么不试着去营造新的幸福呢?

云夕明白寒香的用意,心里略觉尴尬;看到冥王已掀帘坐到她对面的榻上,只得另拿双木箸递给他。

“怎么只喝米浆,不吃点肉羹么?”轩辕澈将盛着肉羹的碗小心推到云夕面前,狭长的凤目里盛满宠溺和怜惜,“你比刚出昆仑的时候消瘦了许多,吃一点肉羹身子才会好得快。”

云夕摇摇头,“从早上起,我的心里就慌慌地,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并没疑心到母王会怎样,母亲是青鸟国里受子民崇顶膜拜、月亮女神一样的存在,她怎么会有什么不妥?

云夕只是一门心思地担心风霖在秦国是不是发生了意外状况,难道是秦六这个小人又使了什么诡计?云夕此时有点后悔轻易放过他了。

轩辕澈不知她在想什么,但是感觉到云夕的视线透过车帘望向很远的地方,并不愿与他的视线相交。

‘云夕与乌兰女王母女连心,那边出了状况,她自然会心绪难安罢。’冥王这样想着,胸口就有丝丝的酸痛,想爱抚云夕的愿望就更加地难以忍耐,他伸手就去抚摸云夕尖尖的下巴。

“你做什么?”云夕吃惊地向后一躲;轩辕澈苦笑道,“为什么与我这般生疏了?夕儿,你还记不记得,前年我送你去大周的路上,你夜里会在我怀中安然入眠,早上一睁眼就对我甜甜地笑……”

“那时我还小!”云夕慌乱地打断他的话,“并不懂得男女大防……只当您是和舅舅、云师傅那般可以全然信赖的亲人。”

轩辕澈静静地望着她,“为什么现在就不是了呢?我做了什么令你不再信赖的事情?”

“是……不是……”云夕低下头,她无法说出:她现在已经明白,冥王对她的情意并不同于舅舅对她的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呵护,而是男女之情……

不可否认,轩辕澈是个极好的男人,无论从身份还有品貌来说,世上似乎没有胜得过他的人,但是自从见到风霖,她忽然就明白:情缘这种事情,不是谁好、谁更有能耐就会倾心于他的。

自己对风霖的感情,就如同一个受尽煎熬才将砂粒一层层包裹成珍珠的贝母,突然被人生生地将它的珠子挖走,它的心便空了!就算将另一个更大更亮的珠子再塞给它,那都不是属于它的珍宝、不是它的最爱;因为从一开始,它心里所有的痛苦和甜蜜都包裹在自己那颗珠子里了……

云夕叹息着,如何对轩辕澈说清她这种复杂的心绪呢?

云夕歉然望向轩辕澈,“轩辕叔叔,我现在这个样子,根本没有能力回报您什么,我想,红萼姑娘会更懂得如何取悦您……”

轩辕澈的微笑顿时僵在脸上,他缓缓放下筷子,转瞬间马车里就消失了他的踪影;云夕小声咕哝道,“还真是坏脾气呢,饭吃到一半,也不打声招呼就走了……”

寒香开门进马车,“冥王陛下怎么很不高兴的样子?你们——都没吃东西啊,唉,饭都凉了……”

又走了两天,马车才驶入青鸟宫所在的玉珠峰秘境深谷;寒香一路上看得心旷神怡,她没想到一天当中简直可以同时看到四种不同季节的植被,而且越往里走,气候越是温润,云夕的气色也好了许多,夜里也不必将所有的厚毯包裹在身上才能入眠。

“寒香姐,这是翠雀,那一种是天仙子,那种小花叫马兰花,很可爱对吧?”云夕给寒香指点着绽放在草丛里的小野花,“还有这种八宝景天,都是我云师傅经常用的草药呢!”

想到云师傅,云夕心中有些忐忑:若是当面叫一声爹爹,他是会什么表情?

‘爹——’这样叫着扑过去抱住他……云师傅那般安静从容的性子,也会开心到掉眼泪吧。

云夕从车窗外隐隐望青鸟宫的白色宫墙,立时欢呼雀跃道,“到家了,寒香姐,我们到家了——”

她的笑容突然僵住,因为,此时宫门大开,所有出来迎接她们车驾的人都穿着黑衣,额系白带……

寒香也愣住,喃喃地问云夕,“公主,他们这是给谁穿的祭衣啊?”

云夕推开车门,不顾寒香的劝阻一跃而出,却忘记自己身无内力使不出轻功来,‘扑嗵’一声就跌倒在地上!

迎出来的乌日更达莱飞跃过来,扶起云夕,“你这孩子……”

云夕捉紧乌日更达莱的白边黑袍,“舅舅,这是怎么回事?是要办祭祖大礼么?你穿这种难看的祭服做甚么?!”

乌日更达茉含泪,“吉娜,你现在要站直身子,牢牢的站直!以后,你就是我们青鸟国的女王——庇佑这片高山和山下草原各部落的青鸟女王!坚强一些,乌兰和云阶公子都在天上看着你呐……”

呆呆地听完大国师的话,云夕脑中一片空白,既没哭叫也没问什么,任由大国师牵着她的手走进青鸟宫的大门,冥王和寒香随之步入,都用担忧的目光盯紧云夕。

来自草原各部落的头领和巫师们跪在甬道两边迎接新任女王归来,云夕似乎听不到他们高呼陛下的声音,只是机械地向前走着。

直到走进最后一道宫门,看见哭红了眼的高娃姨母站在门口,她才下意识地问,“姨母,我母王呢?告诉她我回来了……吉娜回来了!以后就永远陪在她身边,再也不到处乱跑了……”

高娃上前抱住云夕号啕大哭,“天神在上,保佑我的吉娜啊——你母王她升天成仙了!我亲眼看着云阶公子抱着乌兰跳下火涧——呜——我可怜的小吉娜啊——”

“云师傅?”云夕听到云阶的名字转身就跑,“我要去竹园找云师傅,给他说说我这两年在大周经历的事情!”

乌日更达莱伸手在云夕颈后一点,云夕随后软软地倒在他怀里;大国师凄然抱住云夕,“她一时接受不了这种打击……先让她好好睡一觉,兴许明天脑子就清楚多了……”

高娃哽咽着从他手中接过云夕,抱起来走向云夕以前的寝宫,“这孩子怎么轻得和树叶似的!我可怜的小吉娜……是吃了多苦才晓得回家哟——”寒香连忙随着高娃一起离开。

大国师转向冥王,“轩辕王兄,我这几天要准备乌兰的祭礼和吉娜的接位大典,就无暇接待您了,感谢您——”

轩辕澈伸手止住他,“这种话不必再说了,我先回宫,下个月圆之夜过来助云夕疗伤,其他的事等你们忙完这一阵再说。”

乌日更达莱松了口气,认真地向冥王行了一个抚胸躬身礼。

轩辕澈也不欲再乘车,以他的绝妙轻功,两个时辰就能回到冥王宫,乘车倒是多费两天的功夫。

大国师令人带一路赶车的风家侍从们下去休息,并补足他们下山回大周时所需的食品和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