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扬的笙竽之声奏响的分明是喜乐,但是听在云夕耳中却似阵阵刺心的嘲讽,她抹去嘴唇上被牙咬出的血珠,一握拳头就向着那队披红挂彩的车驾冲去!

“夕云!”一只手臂被人牢牢地捉住,云夕愤怒地转过头来,却是穿着簇新侍卫装的狐奴。

狐奴本来与府中管事一起站在门口等待公子娶亲的车驾来到,无意转头间瞥见云姑娘在夜风中寂寥的身影!她如何此时出现在公子府前?素和侍卫们呢?狐奴来不及细想,情急之下叫成在齐国初识云夕时的名字,一把将她扯住、拉到靠近院墙的地方。

云夕被他抓住脉门,使不出一丝力气,恨恨地瞪他一眼,“拉着我做什么?怕我坏了你家公子的好事?你放心!我并不稀罕一个谎言连篇的伪君子……此后我与他形同陌路、一拍两散!我现在只想当面问问他:以前对我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一句是真的……我的家乡到底在哪里——”

狐奴从昨晚公子的谋划中得知云夕在公子心中的意义,他见车驾已然行近,便用身躯挡住云夕,低声急切地道,“云姑娘,你听属下解释……迎娶楚女之事,六公子也是这两天才得到秦王殿下的指令,他若敢违抗王令,便是掉脑袋的大逆之行啊!至于,为什么对姑娘隐瞒此事,忍公子有说不出的苦衷……云姑娘您放心,过了今晚,您就能知道公子的良苦用心!到时候,他会亲口把一切事情的原委向您说个清楚……”

狐奴正说着,发现云夕的视线直直地盯着他的身后,他也回过头来:

正见公子的车驾已停在门口的织花锦毯之上,六公子从车驾上走出,拱手向赶来府中参回喜宴的文武大夫致谢;秦国虽是大周诸侯国之一,但是多数人出身西戎,并不像鲁、宋、曹那些中原地带的人那般遵循周礼。

一些年轻的武将大叫起来,“末将来饮酒,新夫人可否亲自倒酒助兴?”

“属下要看看六公子夫人,是不是传说中的绝色佳人,可否配得上我们大秦最俊美的嬴忍公子!”

“让新夫人出现露个脸儿……”

众人堵在车驾前不让马车进府,月忍只得靠近车厢,轻声把将军们的意思说了,楚凤歌在马车里也听得清楚,她并不矫揉造作,推开车门就往下跳,却被长长的裙裾绊了一下,站在车边迎着的月忍慌得一把抱住凤歌公子,围观的众人哄地大笑起来。

府中执事过来请各位嘉宾进府、到明堂中安坐,众人这才让出道来请秦六公子和夫人先行。

月忍握起楚凤歌的手指,两人相视莞尔;一同举步踏过锦毯跨入公子府的朱色大门。

云夕呆呆地看着,月忍和楚凤歌穿着同样色彩和样式的喜服,黑色如此华美、红色亦触目惊心……男子脸上的笑容是她熟悉的、温润当中带着无尽的宠溺;女子则是娇羞的、眸中有沈醉的幸福……

“这就是你所说的‘身不由己’,这就是你家公子的‘良苦用心’?”

云夕待月忍和楚凤歌消失在门里,才涩然开口问狐奴,“你们主仆说谎的功夫当真都是一流地……滚开!”

云夕用力挣开狐奴的手,转身奔向黑漆漆的街巷。

狐奴急得直跺脚,他另有大事要做,无暇去追云夕,只得连声唤过门外的几名侍卫,“快跟上前面那个穿白衣的少年!想法子将他劝回城东的别院,他若有何闪失,你们提头来见!”

他正交待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靠近,是素追了过来,他待被封的穴位一解,便回院牵了匹快马,倒是比其他侍卫们赶来地快些。

“狐,有没有看到云夕过来?”素跳下马,满脸的汗水,他都顾不上抹一抹。

狐奴怒道,“你真是惷笨无比,一个心智单纯的弱女子都看不住!刚往那边跑了,快去追!”

素也来不及多说,跨上马就往狐奴所指的方向奔去。

寒香却没有尾随其后,她在公子府前参加喜宴的人群中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正是风氏在秦地的当家人田公,她靠过去低声把云姑娘的状况说了,请他快些派人保护云姑娘,并且通知风霖公子。

田公点点头,让身边的两名随从慢慢靠近云姑娘和狐奴所在的位置,然后另外派人回府中禀报少主。

寒香见云夕转身离去,风氏的人也紧随其后,才长舒了口气,正想蹲下身揉一揉下山时崴到的右脚,眼角却瞥见一个人——一个她爱恨交加、朝思暮想的男人!

秦五正失望地站在门外张望着,他没有看到秦六在别院里养的那个小女子来这里搅局,暗暗气恼手下们办事不力。

“五哥,怎么还不进去?”月忍将楚凤歌送到后园,便出来迎接宾客,正见嬴秋在门口东张西望。

秦五哈哈一笑,“我正盼着来位单身的女娇客,好与我凑成一对……嘿嘿,看来天公不作美,你五哥我又要做一回光棍罗——”

月忍嘴角一抽,“听说五哥府园中的几位如夫人,随意一位都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五哥怎地不带出一个来让兄弟们见识见识?”

“那些个妇人也称得上国色天香?比起你的新夫人,连十分之一也不如啊……”秦五故作失落地叹息着,随月忍走进明堂。

寒香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迈着小碎步低头走着,秦五公子的两名贴身侍卫以为她是这府中的婢女,而中门的守卫又以为她是秦五公子的侍女,也未加盘问,任由她走进前园。

听到秦五、秦六兄弟俩的戏谑之词,寒香心中阵阵酸涩,她知道自己此时应该远远离开这个不守誓言的男人,但是两条腿却不由自主地跟了过来,只盼着再多看他一眼……

“喂,你是哪家跟过来的婢女?怎么在园子里乱走?”寒香站在明堂外面的花丛旁边,正小心地向里面张望,身后传来一声质问。

寒香一惊之后,很快地换作她在楚西赶尸的时候听到的软糯女声,“奴婢是随楚公子陪嫁来的婢女……还不太懂得这府中的规距……后园里无事,就想过来帮个忙、给姐姐们打个下手……”

问她话的正是月忍府中的年长侍女,她打量着寒香的面孔,觉得只是中等相貌,皮肤也甚是粗糙,像是个低等的粗使婢女,便同情点点头,“你刚来就如此勤快,倒也难得!到堂门口候着,若有饔人端来菜肴,你就接过来传进堂里……喜宴之后,便可随着执事们用些好的汤食。”

“谢谢姐姐!”寒香躬身行了一礼,走到堂门口立着,打算再看一眼秦五就悄悄溜走。

月忍先与几位年长的大夫们共饮之后,便向他的兄长们所在的几榻这边走来,后面跟着亲自执壶的狐奴。

“忍弟能有今天,全靠兄长们扶助教导,弟敬兄长们三杯!”月忍一举杯,仰头将酒饮下。

几位秦氏公子笑言了几句,也将面前的酒液喝光,狐奴上前一一为他们满上,倒到秦五的杯子时,他的手指略不可见地在壶边按了一下,随后也将秦五的酒杯倒满。

秦三公子举着杯子酸溜溜地道,“六弟啊,你真是娶了媳妇又过年,好事全让你摊上了!父王刚把秦东三城赐与你做采邑,又娶了个天仙似地大国女公子做夫人,哎,我们也只能多喝几杯解解馋了——”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月忍又劝着他们喝了数杯,自己却是摇摇晃晃,一脸的醉意地去到别处劝酒。

秦长公子好意地喊过狐奴,“快给六公子倒些解酒汤来,若是喝醉了,洞房花烛夜冷落了新夫人如何是好?”

狐奴称着是,正好借机离开明堂。

寒香借送菜之机偷看了一眼秦五,但是她的脸上涂有风氏药堂特制的易容丹药,肤粗且黑红;秦五丝毫没留意到捧着铜盘跪坐在木几前布菜的婢女,就是他钟情的九黎女寒香。

寒香退出明堂,又在门口呆立了一会,转身向暗处走去,刚刚绕到一个粗大的廊柱后,只见秦五的身影出现在廊下,其他人扶着摇摇晃晃地他,却被他连连推开,一迭声地叫着自己的侍从。

两位侍从走近将他扶住,月忍与秦三公子等人才放心回到堂里。

“怎么喝成这副模样?真没出息……”寒香嘀咕着,悄悄随在他们身后。

两名侍卫扶着秦五走出前园的长廊,居然拐弯向后园方向走去!嬴秋虽是头晕目眩,却也发觉不对,“你们……你们不是本公子的侍卫——”

他话说到一半,颓然歪倒在地上,狐奴从袋中掏出一个药丸塞到秦五口中,运气让他极快地吸收药力,“行了,你快回去陪他那两个侍卫用膳,牵制住他们!”

“是,小人遵命!”

狐奴一弯腰将嬴秋背在身上,他细如秀女的身段背上高大健硕的秦五公子,居然步履如飞。

寒香在暗处看得目瞪口呆,她凭直觉知道嬴秋是被人设计了,便屏息向那边跟去……

楚凤歌此时正坐在后园居室的内房里,公子府的侍女端来一碗蜜浆和数盘点心,频频劝她用膳;凤歌心里满满地都是将要面对的新婚之夜的憧憬和慌乱,一点用膳的胃口也没有,只抿了两口蜜浆就回到床前静坐,不一会感到极为困倦,便伏在榻上睡着了。

她的侍女叶儿和青娥都被府中的侍女硬拉走用膳去了,只有不为所动的护卫梅姑还守在她身边。

侍女一会就端来热饭请梅姑好歹略用一些,梅姑只得到外堂用了半碗豆羹,可能是府中饔人不擅做南疆人爱吃的豆饭,里面的青豆生硬得很,没用半个时辰,梅姑就开始频频跑茅厕;房里只有公子府的两名侍女守在内房门口。

狐奴背着秦五来到后园,待到梅姑又匆匆跑向园子一角的茅厕之后,一闪身进到楚凤歌所在的居室;门口那两名侍女见狐侍卫进来,不约而同地向堂中的屏风后溜过去。

将秦五放到内房门口处,狐奴运力一指将秦五点醒,又在他背后的腰阳穴上注了一分内力,随后悄悄地走出门……

秦五缓缓醒来,只觉得头脑一片混沌,只有小腹处的炽热极为清晰;他打量四周,看到触目之处一片火红,火红的纱缦里面有一个朦胧的美人影儿躺在床榻上……

女子侧躺的曲线玲珑浮突、引人遐想留连……嬴秋咽了咽口水滋润干涸的喉咙,凭本能向那个美人扑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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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奴回到前园的明堂对秦六暗暗点了点头,月忍略略松了口气,装作不胜酒力的样子,众人也都酒意十足,见状纷纷告辞。

“四哥!你不要走,我们今晚下上几盘,一决胜负!”月忍紧紧捉着秦四公子的手臂,任谁劝也不松手。

众人皆知秦四是国中的博奕高手,但是今天是秦六的大喜日子,他再痴迷棋道也不能留下来与六弟论棋啊,再说嬴忍这副模样,明显地是喝高了说的醉话。

“四公子,劳烦您助小人一臂之力,送六公子到内园,兴许他一见新夫人就松手了……”狐奴扯不下月忍的手臂,只得苦笑着向秦四公子请求道。

秦四点点头,“只好如此,本公子就逾礼进一回六弟的内园了。”

宾客人纷纷散去,狐奴和侍女们随着摇摇晃晃的六公子向后园走,月忍紧捉着四哥的手臂:‘捉奸也得找个信誉良好的证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