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夕又做了一夜恶梦,梦中依旧是浓得看不清路面的迷雾,无边的寒雾之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奔跑,心里异常地恐惧……她不停地找、不停地叫,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应答……

挣扎了许久终于从恶梦中惊醒,云夕满身冷汗坐起身来;她呆了一阵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慢慢拉开床幔,看到窗外依旧是寂寂的月夜,走廊下挂着的两盏纱灯随夜风摇摇晃晃,灯笼下面垂着的黄色流苏在窗棂上打出细长的影子……

云夕的脑海中蓦然想起昨天在桃林中见到的那位蓝衣少年!一想到他,身周的寒寂居然消融了许多……云夕抱着两肩、转念又想到月忍满是宠溺的眼神……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快速地交替在她脑海出现……“哥哥——”云夕低吟一声,捂住剧烈跳痛的脑袋!

外房传来红萼的梦呓声,细听之下,居然是喃喃地叫着‘六公子’……云夕忆起那晚在公子府,听到红萼所居的厢房之中传出男女欢合的暧昧声息,胸中涌起复杂的心绪;她拥被而坐,听着外面夜风吹动树叶的呜鸣声,睁着双眼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云夕照例易了容、独自走到别院外的湖畔、坐在一块大石上,闷闷地看着不知名的花瓣随上游的湖水漂流下来;清澈的水下有黑脊白腹的游鱼追着花瓣不停地吐着气泡。

说是一个人,背后数尺远的地方站着木桩一样的红萼和素,再远一些的地方,分散着十几个身手高明的侍卫。

北地的阳春三月,看着天空暖阳四射,扑到身上的山风却还是寒意凛然,云夕双手抱膝木然看着湖水,又一阵风吹来,忽然打了个喷嚏。

素低声交待红萼回房取件披风来,红萼低声应着离开,眼中却闪过一丝不耐。

云夕其实是在盼望着昨天那位蓝衣少年再次现身;枯坐了良久,身周没有任何动静,她突然想起那些侍卫就守在不远处,那少年即便是来了,也无法近到她身边啊。

她站起身来交待素,“我想往山脚下走走,你让那些人跟远些。”

“公子出城前有所交待,请云姑娘最好不要离开府园!”素见云夕神情越发阴郁,心里也觉得难过起来,嗫嚅着改了口风,“就在附近走走应该也无妨……”

云夕的脸色缓和下来,“好吧,就在附近转一转;前几日上山的时候,看到山脚下有不少人家呢,虽然那些房院建得不比这山腰上的几个府院华丽,可是总还有几分烟火气!”

素对跟过来的侍卫交待道,“在三丈外跟着便可。”然后快步跟上云夕,看到云夕的脸色不再似早上那般郁郁寡欢,素暗暗松了口气。

云夕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遭的景致,从她所处的位置可以看到:西南方向有处村落似的民居,十来户人家的飞檐青瓦屋顶沐浴在上午的晴阳中,弯弯曲曲的小道围绕在各家小院门外;云夕凭直觉向那边走去,希望能在村中小道上,再遇到昨天那位面色苍白、眼神明澈的蓝衣少年。

素无言地跟在云夕身后向着当地的村居走过去,生着浅草的山道从他们脚下向远处延伸,偶尔有荷锄的麻衣农夫走过,打量他们一眼便快步离开。

云夕走近散发着柴禾烟火味的村寨里左右张望,素看到地上有几堆新鲜的牛粪,正起皱眉想要劝云姑娘离开,身后小巷子里的一扇木门开了,一个头上裹着蓝头巾的中年妇人被人从门里面一把推出!

“娘——”随后一声哭叫传出,身穿破烂麻衣的少女从院里追了出来,将妇人扶起,“娘……”少女大哭起来,“您走吧,女儿愿意嫁给张屠户……您受风寒这么久了,也没服过药……先拿着这几个铜币请个疫医看病……”

“不成啊,咳咳……好孩子,若是别人家,娘也认了……这张屠户他、他前两房媳妇都是被他虐打至死的啊!你不能跟他过日子——快跟娘回去……咳……”

少女抱住妇人大哭起来,被追出门来的一个粗大汉子揪了过去,“丈母娘,你家老头子收了我的银子,将闺女卖与我了,拿了钱还想把人拐走?!再纠缠不清,别怪我这当女婿的没人情味!”

妇人扑过去捉着少女的手臂,“俺家那老头子良心让狗吃了,亲闺女也舍得卖…...俺赶出这趟绣活,就能把银子还你,我的香儿不能跟着你……香儿,快跟娘走——”

汉子圆睁着水泡眼,抬脚要踹那妇人,云夕抢过去,一脚将粗胖汉子踢飞,“光天化日之下,强迫人家姑娘嫁给你这种脏人,不怕遭天上的神灵报应么?!”

汉子一时不备,被云夕一脚踢到门边的柴堆上,他爬起来,大怒道:“哪来的臭小子,敢管老子的闲事?老子花钱买女人,管你这小儿屁事?”

说着他欺到云夕面前,撸撸袖子想要还手,素拔出腰间佩剑,伸臂指着汉子的咽喉,“大胆!敢对我家少爷如此无礼,活得不耐烦了么?”

那粗汉子两眼对起,看到下巴处明晃晃地剑光,脸色急速变僵硬,“哪……哪家的少爷?小人真地是花钱买女人……这小女子的父亲收了俺十两银子,将闺女许给俺当媳妇了……就是贵人家少爷……也不能拦着良民娶媳妇不是?”

素收了剑,对云夕低声道,“云少爷,我们不便插手他们的家事,还是避开此地为好。”

云夕咬咬下唇,“你带银子了么?”

素怔了一下,随即从怀中娶出一锭银来,云夕拿过银子掂了掂,“这锭银足有二十两……够你另娶一房妻子!这位姑娘和她家人,你不许再去纠缠!不然……本少爷知道了,便取了你的狗命!”

那个汉子接过银子,仔细验了验,又看了一眼云夕和素,心有不甘地嘀咕了一句,转身回院关上了大门。

妇人拉着少女过来给云夕叩头,“多谢这位小少爷救命大恩!奴家母女给您叩头了——请少爷说出府上何处,奴家和女儿日后定会去府上偿还所欠银两!”

云夕摆摆手,“区区一点银子,不必还了,快带你女儿回家吧,若是那黑脸汉子再敢纠缠,就报上秦六公子的名号,本少爷是秦六公子的属下,谅他是村霸乡氓、也不敢再为难你们。”

说完她转身要走,少女突然扯住云夕的袍角,哀声道,“少爷救命大恩,小女子无以为报,请少爷收下小女为奴婢吧!小女子家道中落,能识得几个字,还会煮饭、裁衣、刺绣和种菜……若是回了家,定会让嗜赌的爹爹再卖一次……”

少女说着,眼泪滚滚而下,她的母亲也在旁边抹着眼泪。

云夕怔住,她仔细打量着少女的面容,发现她虽然衣着破损,但是洗得干干净净,长发乌黑、五官也极秀丽,看上去还有几分面善。

“好。你就跟着本少爷当贴身侍女吧……我此时居得也不远,你正好得空便能回来看望母亲。”云夕点头应允道。

那母女俩脸上都现出惊喜交加的神情,素却隐隐觉得不妥,“云少爷,收留此等来历不明的女子为婢,似是不妥;还是等公子回来决断才好……”他没说完,看到云夕脸上嗔怪的神情,立刻喃喃地住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云夕越看越觉得这位少女面善,很对她的眼缘。

“奴婢叫寒香。”女子破涕为笑、眼睛亮亮地望着云夕。

“寒香?真是个好名字,你一定是冬天出生的吧……”云夕呵呵笑,随后想到一件事,“要不要回家收拾个包裹?和你父亲道个别?”

寒香摇摇头,“家徒四壁,值些钱的东西都让爹爹的债主搬走了……寒香的父亲并不在乎寒香这个女儿的死活,奴婢和母亲再说几句话。”

妇人殷殷地交待寒香到了少爷的府上手脚勤快些,多做事、少说话,早起晚睡,眼皮子活泛些……寒香一一应着,与妇人挥泪而别。

云夕又左右打量着村子的几处民居,除了几个脸色黑黑的小毛孩儿跑来跑去的笑闹着、两三只皮包骨头的黑犬在村道上游走……并没有蓝衣少年的踪影。

她怅怅然带着寒香和素离开村落。

云夕一行人走后不久,‘张屠户’家的门开了,风霖、罗安,还有那个黑脸汉子走了出来,远远望着云夕的背影消失在山道上。

罗安忍不住问,“少主,为何不借此机会把云姑娘救走?她后面不过跟了七八个侍卫,我们这次带的人手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风霖咳了几声,苍白的面容涌上淡淡的血色,他凝望着早已不见云夕身影的巷口,良久才轻声道,“昨天本公子思忖良久……云夕忘却与我在一起的这段光景倒是好事……我现在的状况,只能选择对她放手;此后能为云夕做的,就是暗中保护好她,直到青鸟国师将她带回昆仑。”

罗安黯然低下头来:他虽然不懂医道,但是从霖公子目前的气色来看,花涧长老先前所说并非虚言;自出九黎山,公子以重伤之体,星夜兼程赶来雍城,根本没按花涧长老嘱咐的好生调养……

‘公子宁可云姑娘彻底忘了他,也不愿意云姑娘为他的现状伤心啊!’罗安握紧自己的拳头,竭力将泪意咽下。

风霖对寒香的‘母亲’交待道,“你去通知散在东山各处的探人撤回城中;依旧密切注意秦六公子的动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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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夕能在这里见到寒香‘母女’并非偶然,风霖在月忍府园的附近布了无数个高手探子,看准云夕下山的路径,好提前一刻在她面前演一场戏……

以风霖对云夕的了解,她目堵寒香‘母女’那番苦情戏,必会收留下‘身处困境’的寒香;只要寒香留在云夕身边及时通传信息,风霖的担忧便减了多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