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吹骨铃、雨打芭蕉,那种声息如同草原上大祭礼时、巫师们念的咒语一般絮絮地扰人清梦;快到天亮的时候,雨居然停了,晨阳从天青色的窗帘隙里窥进,云夕缓缓张开眼睛,感觉额上粘乎乎的,整夜的噩梦让她出了一身冷汗。

“丫头,醒了?”装束整齐的风霖从窗前转回身来,含笑望着云夕。

云夕坐起身,伸头瞧着外面的日光,“刚到辰时(早上7点)罢,起这么早做什么,怎不陪我多睡一会儿。”

风霖坐在床边,抚了抚她乱篷篷的脑袋,顺手捏一把云夕的鼻头,“你这一夜累不累?”

“呃?”

“上半夜滚到床角三次,我每次摸到你,都是缩做一团瑟瑟发抖的样子;下半夜……我就没怎么敢睡沉,用毯子裹上你抱得紧紧地;这睡相啊,”风霖啧啧称奇,“等我们以后有了孩子,呵呵……可不敢让你带。”

云夕讪讪地,“我做恶梦了,梦见四周一片雾气,什么也看不清……我们两个掉到很深很深的水里,我抓不住你,大声叫你也不回答,我好怕……”

风霖收起笑容,定定地望着云夕,一双凤眸如明波静川、雨霁长空,那片深不见底的温柔,瞬息间将云夕隐隐的恐慌融化了。

“告诉我,小夕,你到底在担忧什么?往常的你,眼睛里单纯得如同初生的婴孩,一点小小的有趣物事就能令你咯咯笑个不停……从我们到楚地之后,你的笑容少了,有时还会悄悄地叹气……我以为,等我们做成了夫妻,你会真正快活起来,但是今时看来,我并没有能力——”

“不是!”云夕惊慌地扑到风霖怀里,紧紧揽住他的腰身呜咽道,“我只是害怕……害怕失去你……怕再也找不到你……”

“你说甚么?”风霖没有听清她含混的语音。

云夕松开手拿风霖的袖子抹着眼泪,吸了吸鼻涕说,“你昨晚说,来了天癸的女子就能生育子女……可是,我不想生小孩,一想到自己变成个挺着大肚子的黄脸婆……我就难过、害怕——”

风霖啼笑皆非,取出自己的手帕来给她,“好了,别往我身上抹鼻涕!我们先不要孩子就是……花长老的医书上好似有记录的此类药方……唉,我忘了,小夕夕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看到风霖似乎相信了这个借口,云夕凄然叹口气,定了定神,抬起头对风霖没心没肺地笑着,“哥哥也饿了吧,我们去用早膳?不知道花伯伯有没有给我们准备吃的。”

堂门口站着一个黑衣仆从,好像是在等他们俩的样子。

“两位贵人请进堂用早膳,巫师大人有要事在身,一早就出了山涧;留话让小人好生服侍二位贵客,他无暇当面相送。”

风霖点点头,“有劳了。”

主人不在,两人也不便久做停留;简单用了碗豆羹就离开了花涧长老的府园。

风霖与云夕携手漫步在花涧的小路上;眼前的整片山坡盛开着白色的扶桑花,偶尔会有明黄的迎春探出一两枝来;阵阵的花香合着山谷中淡乳色的晨霭,有一股说不出的缠绵相思之情。

云夕用手遮在额上,抬头望着天空:这方天空是蔚蓝的,明亮的日光毫不吝惜地挥洒到九黎的土地上,分明是一个晴好的日子,霖哥哥的手就真实地握在她的指间,可是她的心里为什么总是弥漫着湿漉漉的担忧?

转过山坳,再向南走就是寒香家所在的村寨,一个身影急匆匆地向他们这边跑来。

“是青柏。”风霖向远处摆摆手,“他们定是挂牵我俩一夜未归——”

“少主、夫人,你们终于回来了!”青柏气喘吁吁地跑来。

云夕发觉他不停地向北面张望,好奇地问他,“你不是来接我们的吧。”

青柏挠挠头皮,“那个……少主啊,你们先回寨子,我去接应一下罗安和寒香姑娘。”

“到底发生了何事,快说清楚!”风霖也感觉出青柏的不安来。

“回少主,是这样……半个时辰之前,属下和罗安在院子里砍柴,寒香姑娘在院角里做羹饭,就听见楼上有惊叫声,是梨花姑娘的声音!”

“寒香姑娘立刻跑上竹楼,罗安不放心也跟上去了……之后,属下看到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扛着梨花姑娘从楼上跳下来,此人身手极高,属下过去挡住,没用几个回合就被他点住麻穴……”

云夕打断他,“寒香和罗安呢?”

“他们跟着去追那贼人了!属下没用……刚刚穴道自解,这才追出来,看罗安留下的路标,他们就是走的这条路……”

“别说了,我们快追上。”风霖和云夕对望一眼,折身向北。

青柏跟在后面着急地叫道,“少主、夫人,你们不能去冒险啊,快回寨子里等着,属下去救人便可!”

云儿回过头来,“他一手就能很快打倒你,你去了当真能救回梨花?”

青柏不敢再应声,只得尽全力追上风霖和云夕的脚步。

隔上数百米就能看到罗安刻在石头上、大树上的箭头标记,三人紧赶了一段,发现这条路的方向正是昨天所去的那个雾山!

毋庸置疑,带走梨花的,显然是那个所谓的山神——落花洞主,亦或是他的帮凶!

再进古木林,这一次所走的小道比之前所走的路顺畅了许多,没遇到瘴气也没听到任何一声鸟鸣,只是感觉湿气愈来愈重;阵阵山风摧动身边的松柏枝叶,更添阴森之感。

风霖停住脚步,仔细验看身边树上刻的一条箭头;辨析之后,他抬起头凝重地打量着四周,“小夕,我们往回走。”

云夕迟疑地问,“不去救寒香她们吗?梨花和寒香落到巫王手中,就是落花洞女的下场啊!”

“巫王?”风霖吃了一惊,“设计引我们来此地的是巫王?你如何得知?”

云夕瞬间白了脸,“哥哥……你是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梨花……”

“少主小心!”一条红白花蛇闪电般地扑向风霖,被青柏一剑砍断,风霖拉着云夕飞一般地闪身避开,那蛇血溅到松树干上,居然冒起一缕黑烟。

三人不再犹豫,极快地退向他们来时的道路。

立在上方树梢的一个黑衣男子喃喃道,“小孩子挺聪明啊……你们既然进了本王布下的迷罗谷,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他闭目念起咒语,林中顿时升起道道灰白的雾气。

风霖拉着云夕施展起绝妙的轻功向前奔跑,青柏也狂奔在他们身后,忽然一阵阴风拂面而来,眼前升起道道白烟如云雾翻涌不停,四周犹如挂起一道道纱幔,笼罩住眼前所有的山崖树木!

瞬息间松柏飘摇的树影转暗,岩壁似有似无的隐去,风霖拉着云夕和青柏跳上一块较大的山石,天地间只剩下三人紧贴在一起的背背相靠之感;云夕的瞳孔突然紧缩:这是她昨夜梦里看到的景像!那种压在她胸口上的沉闷就是现在这样……原来昨夜的梦境是神羽给她的示警啊……

她紧握住风霖的手,无论如何,不能让霖哥哥离开自己的身边,如果这是他们命中的劫难,那么死也要死在一处!

风霖迅速从袖袋中掏出几颗药丸,这是他临来黎乡时,让风氏药铺为他配制的防瘴毒、医蛇虫咬伤的灵药;三人吞下药丸,又撕下各自的衣襟系在口鼻上,顿时头脑清醒了许多。

云夕低声道,“哥哥,毒雾是从地下的枯叶当中冒出来的!”

风霖应声,“不错!青柏,我们合力用剑气划地,看看地下有何怪物?”

两人将云夕护在身后,用利剑划向雾气冒得最多的地隙,阵阵尖利的嘶鸣声响起,一条赤红如血的巨蟒从地下钻出,张开血盆大口向他们吞吐腥臭的雾气!蟒蛇扭动着沾满粘液的丑陋身躯,似是被方才的剑气划伤,喷出长长的毒信子、恨恨地盯着他们三个,却不敢贸然进攻。

“原来是这种畜生作怪!”云夕定下心来,暗中使了个禁术,神力点中蟒蛇的七寸;那个红花蟒果然不再扭动;林中的毒雾也轻淡了许多。

三人松了口气,四顾着寻找来时的小路;青柏忽然叫了起来,“地下还有毒蛇!”风霖和云夕定睛望着岩下的枯枝落叶,有些黑色的东西正在蠕动,看着是微微动着,实际爬动却很迅速。

地上全是黑压压的山蚂蚁;不用想,一定是那种一刻钟内就能把一头山豚啃成骨架的食人蚁。

云夕蹙眉:巫王把他的宠物们召来是就是想陪他们玩玩?

风霖苦笑道,“小夕,我们何时得罪了巫王?就因为陪着斧把大叔他们送落花女去雾山?我们虽然猜到落花洞女之事与巫教有关,也未向任何人说起啊……这些蚂蚁烧也烧不得,打也打不光……先跳上树再说吧!”

“少主,您看!”

雾气渐渐消散,有阳光从林隙上落下,可以看清他们头上方的景像:无数的彩色气泡挂在古木林的上方,经过晨阳的照耀,那些形态美妙,但其害无比的瘴母就反射出七彩的光芒。

云夕低下头,看着青柏不停地用剑拍打爬上山石的蚂蚁,恼恨地道,“这算什么?!西域巫王难道是个神经错乱的老毒物?且不说他的法力如何,就以他在九黎山的势力,想除掉我们也犯不上费这么大的心思吧……”

风霖观察到唯一没有瘴母出现的方向就是他们东侧的那处山崖;他沉吟片刻,“你们两个随我在身后,我用掌风挥开西面的毒瘴,你们趁机跃上树稍,先离开这片古怪的林子再说。”

云夕正要念口诀召云唤雨,冲走地上的食人蚁,闻言连连点头:她的灵力并不算强,还是用到最关健的时候为妙。

隐身在高处的巫王,眼睁睁地看着风霖三人跳上松树枝干、进入雾山的入口,啧啧地叹息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啊,本王留给你们的那道山崖就是生门!花涧老头,你的面子我给了,是这只小青鸟主动送上门给本王吃的……”